兩人又走了好一會兒,身子骨已經漸漸暖和。嘉靖一向是崇尚自然,身心已泰,這時便停下來,在一處石桌坐下,緩緩道:


    “呂芳,你說,嚴嵩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嗬,


    “還能為啥?不就是想讓裕王下來唄……”


    “那他為什麽又非要裕王下來啊?”


    呂芳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裕王是太子,大明朝罕有太子被廢,嚴格說,隻有英宗冊立的太子被代宗廢除過,但後來英宗複辟後又複立了。除此而外,有幾個是病逝,說不上被廢。另外則是建文帝之子,當時卻是跟著失蹤了,也不能算被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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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眼下,如果裕王被廢了,那就是第一個親爹廢除兒子的,自然會引發極大的震動。但要是不廢,這裕王又幹下了這些事,全都牽扯著皇家的隱晦,嚴嵩父子這麽一擠兌,百官群臣天下人自然會說三道四。本來也不用管別人怎麽說,可當此危急之時,流言很容易就被天下的嚴黨利用,由此引發更嚴重的危機。


    琢磨一會兒,呂芳隻是隨口答道:


    “老嚴嵩嘛,一輩子不肯讓人,這迴吃了大虧,自然要找補迴來……”


    哼!


    嘉靖冷不溜秋瞪了他一眼,


    “你也來敷衍了事?”


    他想到種種窩心,又自坐不住,站起來走了幾步才又道:


    “廢了容易,可嚴嵩就不會得寸進尺?裕王是犯了事,可也沒有什麽私心……這麽就廢了,人家又說是皇家的錯,他嚴家又是好人?”


    他很擔憂,眼下就廢了裕王,嚴黨反而就會說本來就是皇家有錯,否則太子又怎麽會被廢呢?到時候,他嚴家反而更能喊冤了。那時再逼過來,就沒有什麽壓製手段了。


    說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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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芳便插嘴道:


    “可是,遼東軍情怎麽辦?那楊博,要是不賣力,京師還是堪憂啊……”


    至此,


    情形已經很清楚,若非楊博始終騎牆,遼東斷然不會到此地步。此刻雖說已經派人去了,可楊博如果還是騎牆,那就仍然沒用。


    嘉靖歎了口氣,苦笑道:


    “這天下啊,好像都是朕父子的,跟他們沒關係……可真要土蠻破京,他們又能好得了?”


    但說歸這樣說,他如何不知?這種事在大明朝根本不是第一次,就說土木堡之變、庚戌之變,哪一次不是這樣?這些奸黨根本就不在乎。在他們看來,大不了換個皇帝而已,就算土蠻進來當皇帝,用不了多久,一切還是得照舊……


    想到這裏,


    嘉靖也下定了決心,語帶痛楚道:


    “那就先讓裕王去安陸祖陵祭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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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芳早就想到這個結局,卻還是心中一慟,問道:


    “用什麽名義?”


    嘉靖稍加思索,娓娓道:


    “就用萬壽帝君吧……”


    嗯嗯,


    呂芳點點頭,很快迴到宮內,擬好了仙諭。


    ……


    與此同時,


    密雲衛外,山腳。


    神樞營一萬五千人已經迫近古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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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


    吳兌得到呂芳秘旨,會知京營總督李庭竹後,挑選了總督僉事郭琥出征。從德勝門出發當晚,秉筆太監黃錦帶著景王、李時珍追至居庸關。郭琥本來不明所以,但稍後,吳兌的密信也送到。郭琥這才明白,皇上有心要讓景王在這次危機中嶄露頭角。


    出發前,吳兌也粗粗擬了個方略:在古北口一帶遊弋,以逸待勞,靜觀遼陽、薊州方麵動向,不可貿然出擊。


    郭琥是京營中的人才,深得吳兌器重,平生長於軍事之學,曾在宣大十多年,參與了多場實戰。若非景王也在,他斷然不會窩在塞內,而是要出塞遊弋,伺機威懾遼東。在他看來,如此方有一線希望解圍。至於人數,他倒是認為一萬多人足矣,多了也沒用。


    這時已經是午後,


    密雲衛極為靠近古北口,哨探打探兩日,也探出了一些動向——


    土蠻的圖們汗本部,大概就在遼陽和古北口之間某處,人數超過五萬,同時威懾薊州和京師。薊州方便按兵不動,遼陽失守恐怕就在這兩天了。


    郭琥一時拿不定主意,這時便出了中帳,望著莽莽山野,想到決戰之機恐怕會突如其來,而自己孤軍一旅,又如何力挽狂瀾?如果出塞,萬一敗了,圖們汗多半就會突入塞內;而如果不出塞,遼陽失守,薊州、古北、居庸關一線,敵軍從哪裏攻都可以,自己顧此失彼,多半也要失敗……


    如此局勢,歸根究底,還是朝政停擺造成的。如今的朝廷根本就沒有主心骨!太子和嚴家深夜火並,瞞得了普通人,又怎麽瞞得了自己?徐階雖說已經當了樞密大臣,可此人一向苟且,百官根本不買賬。派自己帶著神樞營出來,還是兵部張居正的意思,若非他還在,這次連出兵都不可能!


    想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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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長長歎息一聲。


    而就在此時,身後一個人輕笑道:


    “郭將軍何故愁煩如此啊?”


    這聲音有一些縹緲、生硬。像是很久不說話的人強行說出來的,顯得詞不達意,卻有一種令人害怕的感覺。


    這個人,自然就是忽然來監軍的景王。


    對於這位景王,郭琥自然也聽說過一些。但都比不上這兩日相處得到的觀感。他覺得,這個人很可怕……


    沒錯!就是可怕……


    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年輕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條毒蛇一樣的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發起致命一擊。但如果仔細端詳,又會發現這人才剛剛二十幾歲,臉上卻有一種莫名的滄桑感,一雙眼睛深不見底,而一旦笑起來,乍看覺得很是燦然,而緊接著,就會看到隻是皮在笑,眼睛裏是空洞無物的……


    此時就是這樣。


    郭琥迴頭一看,景王正在用那種有些詭異的笑容對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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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


    郭琥真心笑了笑,慨然道:


    “景王殿下才是深有韜略啊……”


    這話倒是不假,這兩日,他發現這年輕人從來不說什麽,顯出一股遠遠超過年齡的穩重平靜。而多年作戰的郭琥自然明白,這就是作戰中最難得的氣質——處變不驚!


    想到這裏,


    他決定攤開來講,畢竟時候也差不多了,是勝是敗也就在這兩天,他景王能不能收獲功勳,自然也不是他郭琥能決定的。


    “殿下啊,實不相瞞,郭某真的是一籌莫展……吳總兵也跟我說過了……但有些事啊,也不是我老郭說了能算啊……嗬嗬……”


    嗯嗯,


    景王見他坦率,也笑道:


    “自來爭戰,誰能預定勝負?本王也隻是來曆練曆練,郭將軍不必多想,該怎麽打就怎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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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


    郭琥便拉著他進入中帳,指著地形,憂慮道:


    “殿下,郭某也沒辦法啊……你看,進也不得,守也不得……薊州不動,宣府也不能動……還有這裏,居庸關,更是萬萬不能有閃失……唉……遼陽已經好多天了,我看,失守的軍報就在這兩天就該到了……殿下啊,非是老郭不願意成人之美,著實是沒有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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