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鎮。


    督陶官沈淳帶著兩個隨從,來到一處窖藏。


    一批五爪入雲龍圖樣的瓷器已經燒好了,形製各樣,其中還有一批是仿造西洋形製的龍紋器,看上去雖然別扭,卻很符合朱墨此人給世人的印象。燒陶的老匠上前道:


    “沈大人,這批天子器已經燒好了,什麽時候運往京城啊?”


    沈淳左手的僉事淡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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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你的事,去督陶衙門領賞吧。”


    幾個陶匠一走,沈淳便拿起一隻八方器,四麵也是五爪龍紋。他把玩了一會兒,笑道:


    “這玩意兒,燒得還真像那麽一迴事……”


    僉事叫彭伯勝,多年來都是給沈淳幹髒活的,這時便諂媚道:“沈大人,這器物總是坐得實了吧?”


    沈淳卻歎道:


    “器物自然是坐得實,可勢卻造不起來啊……這景德鎮,人人都知道忌諱,光是這個借口,又怎麽鬧得起來?老彭啊,那些新來的私窯主,你都打過交道了嗎?有沒有套住兩個?”


    彭伯勝道:


    “我著意結交,也認識了幾個,可這些人多數本身也是燒陶出身的,要栽贓給他們,還是有點難啊……”


    沈淳忽然轉過頭,對他沉聲道:


    “老彭,這可是小閣老吩咐的,你得上心啊……這裏原是有兩層意思,一個是搞臭他的變法,二個就是這五爪龍……變法嘛,主要就是那些新來的私窯主了,什麽都被他們燒了,咱們那些老朋友燒什麽啊?這一向都跟我抱怨呢!老彭啊,你要想好了,事該怎麽辦?可不能打了馬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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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伯勝諂媚道:


    “不會、不會的,卑職哪裏敢打馬虎眼?隻是卑職想,光是套那些新來的私窯主也不是辦法,還得套那些朱墨分派過來的契奴,事情才鬧得大……”


    嗯嗯,


    沈淳也想了好幾天,感覺這也的確是唯一的辦法了,當即道:


    “好!你去想想,布置一下,立刻就得幹了!這批東西在這裏放著,也是紮眼得很……那幾個燒窯的,都要給錢,亂嚼舌頭的,你知道該怎麽辦?”


    彭伯勝點點頭,道:“沈大人,我有數。”


    ……


    與此同時,


    京城,兵部衙門。


    深夜裏,張居正近日深感憂慮,也不想迴府,就在衙堂裏看書。


    讀者身份證-五六三七四三六七五


    前幾日,


    馮保過來暗示過,願不願去樞密台定了殷士儋?張居正當場婉拒了,原因無他,眼下的局麵,是完全做不了事的。隻能等,等到朝局再次明朗起來,才有可能再次推行諸般變革。


    加之,


    王國光已經迴來了,薊州的情況很不樂觀。土蠻不肯接受俺答管轄,庫登汗打來孫死後,察哈爾各部內亂,意見更是不一,各部於是紛紛東遷,大麵積湧入關外,與當地的女真諸部、高麗人乃至移民的漢軍發生嚴重衝突。


    另外是楊博的家丁軍,雖然數量還不多,可是諸將有樣學樣,已經在各建部曲了,比如那個李成梁,本是高麗人,其私兵已經聲勢甚大。加之,楊博是大明第一個建家丁軍的人,又牽扯著朝局上的諸多大事,想要清理其家丁,實在是萬分艱難,故而對李成梁等年輕將校也是毫無辦法。


    先前,梁夢龍也去過一次,提醒過楊博,可人微言輕,楊博根本不聽。這次也是一樣,王國光也隻是侍郎,楊博又哪裏肯聽?張居正想過自己寫信給楊博,可如今局勢複雜,又哪裏敢暗通聲氣?這幾日萬事無奈,他也隻好捧著閑書瞎看,打發時間而已。


    今夜,


    他感到特別煩躁,憑多年的經驗,肯定是哪裏出事了。等到將近醜時,梁夢龍和王國光果然都來了。


    “恩相,出事了!薊遼出事了!”


    梁夢龍將急報遞上,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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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漢兒(察哈爾)大舉進入遼東,建州女真不肯出力,反而示好,內喀爾喀各部亦坐視不管,遼陽危如累卵啊!”


    張居正掃過一遍,一下子就抓到了關鍵——


    土蠻東遷已經好幾年了,有時候人多,有時候人少,全看俺答和土默特人的壓力而定。第一批東走,是因為庫登汗已死,各部分裂,靠東的那些擔憂被俺答編入部曲,於是率先東走。


    而他們之所以東走,是因為明軍在遼東多年經營,俺答無論如何也不敢大軍東進,否則必將引發兩國大戰。遼東雖也有內喀爾喀、女真各部,但與俺答的壓力相比,還是安全多了。何況,土蠻人多,一旦大股進來,遼東土民是擋不住的,反客為主,幾乎是定局。


    這,自然也就是明朝最擔憂的結局。


    本來,遼東各部土民是分散的,沒有特別強的部族,那就可以分而治之,一旦出現了一股獨大,這些土民就會團結起來,變成另一個小霸。而這時,如果俺答這邊也出事,土默特人人鎮不住蒙古,那麽小霸就會變成巨霸,遼國、金國也就遙遙在望了。


    這次,


    打來孫的長子圖們台吉竟然親自帶領諸部東進,此刻雖然還在卓山駐紮,但從建州女真和內喀爾喀五部的反應來看,竟像是事先商量過的?以往,隻要土蠻一東進,女真就非常驚恐,每每主動出擊,同時向遼陽、沈陽稟報。但這次,建州女真首領王杲竟然毫無動靜,且還援之以軍資……


    須知,


    這些土民各部勢同水火,很難有一致行動,故而薊遼才長期無事,九邊的壓力全在俺答一線。但這次,他們竟統一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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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


    在其中起了作用?


    張居正不願去想,但又不得不鎖定一個人,那就是——


    薊遼總督楊博。


    隻有楊博事先打招唿或者暗示,才有可能出現眼下這種詭異的形勢。


    那麽,緣由呢?


    張居正歎了口氣,對王國光道:


    “汝觀啊,你在薊州看到楊博有何異常嗎?”


    王國光剛剛從薊州迴來不久,今夜接到這份急報,也是大感意外,一路上都在盤算是哪裏出了問題,此刻聽張居正這麽一問,便想起來一件事,脫口道:


    “恩相,我想起來了!小閣老的密友牛信,也在楊博府上!那天楊博踐行,我遠遠見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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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信?


    張居正頓時反應過來——


    難道?


    又是嚴家的什麽陰謀?


    王國光又道:


    “恩相,我在薊州十幾天,楊博也帶我去各堡察看,可沒見到有什麽異常……嗯,如果說有,那就是李成梁跟楊博在鬧別扭……那李成梁很是能幹,在盤山驛多次狙擊土蠻,但這次十多天了,卑職隻見過一次,還是悒鬱不樂……”


    嗯嗯,


    張居正、梁夢龍對視一眼,心裏已經雪亮——


    楊博大概是借故讓李成梁調離了,盤山驛就空門大露,土蠻自然湧進來了……而這一番變故,多半就是牛信說服楊博的。


    張居正對這一層很是了解。牛信跟嚴世藩可謂是總角之交,兩人少年時一起放蕩,臭味相投,長成後又一起浪,可謂是嚴世藩的知己、分身。他本來就在薊州任職,常年充當楊博和嚴嵩之間的聯絡,去年才從薊州調迴京城,在兵部做了郎中,目的就是要替換掉梁夢龍、王國光其中一個,但後來變故頻發,嚴家多半也就知難而退了,這牛信便再次迴到薊州。


    口口五六三七四三六七五


    他這一迴去,就讓楊博支開了李成梁,而又在朝局如此微妙的當口,豈能不令人生疑?


    張居正是何等人物,踱了幾步,便即想到了症結所在——


    嚴家跟裕王已經出現嚴重裂痕,他們多半是有什麽更大的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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