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


    朱墨已經是哭笑不得了。


    這都把自己說成什麽了?跟事實是一點邊都不沾了鴨。


    正思忖間,


    魏良弼又朗聲道:


    “當此秦法暴虐之際,你們都要把眼睛擦亮了!立陽明為官學,就是救民救天下,朱墨指使黨羽殺民變法,事實俱在,朝廷會有公論的,你們隻需認清聖人之道、聖人之製,敢於避邪惡道,自然就是拯民於水火了。吾再問你們,何為惡道啊?”


    士子們齊聲答道:


    “朱墨秦法!”


    “朱墨秦法!”


    “……”


    魏良弼鋝鋝山羊須,仰頭眺望,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在士子們的歡唿中,又大喇喇坐下去,講起了“心理合一、聖人之製”。


    朱墨聽了一會兒,感覺有點想吐,打了個哈欠,出門而去。


    ……


    仔細迴想,


    變法改革才剛剛開始,還隻開了個頭,就遭到了連番狙擊。


    先是勾結俺答,從外圍施壓,差點搞出了二百年最大的戰爭,剛剛平息,又來了這麽一波瘋狗攻勢。


    這波顯然更厲害,很像一種搞人祭的巫術,把自己綁在木樁上,那些巫師口吐白沫地詛咒,搞得好像隻要咒死自己,他們的罪惡就會被洗刷幹淨一樣。


    盤算了一下形勢,


    朱墨感覺這次是九死一生了——


    唯一可靠的力量,隻有大同那些軍戶,如果自己現在就溜,他們可能會一路護送到西域,然後跑到歐洲那邊……?除此之外,他們也發揮不了什麽直接的作用。


    嘉靖那貨呢,自己又沒見過,都是藍神仙遞上去的《運朝疏》,他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支持,還非常難說。從江南、宣大兩件事來看,支持力度不小,可一旦碰到真正的危機,比如這種瘋狗模式,他還會支持嗎?朱墨感覺有點不靠譜了。


    然後是張居正,第一個支持自己的大臣,也做了許多事,可以說江南開局之後就交給了他,從邸報和密信來看,江南的事進展很順利,絲綢、鹽業都在做,他的那些人才也很能幹。總體看也沒有偏差,都符合自己的規劃。


    但是呢,他的密信已經透出很大的惶恐不安。畢竟,他是老司機了,對這番局勢已經有所預料,可能也去阻擋殷正茂了,但最終沒有擋住……這時候,他優先目的肯定是自保。


    最後還有海瑞、徐階、裕王他們。這些人一開始就不是很支持,算是謹慎樂觀態度而已。眼下如此魔焰熾烈,他們自然是要撇清楚關係。跟張居正不同,這些人是完全能夠撇清的……


    老道和李三爺嘛,也許能通過藍神仙說句話,其他作用也就沒有了。


    算來算去,整個大明朝,已經沒有什麽人跟自己站在一起了。


    但這是為什麽呢?


    從出發點來講,他朱墨難道不是為了拯救大明、拯救百姓?他幹過逼迫人的事嗎?根本就沒有啊……


    嚴嵩、嚴世蕃在狠毒,也不過是個集團,怎麽就能發動其天下的輿論呢?從方才來看,百分之九十的儒生都已經對自己恨之入骨。這種恨意,甚至很難用言語形容——


    那是一種暴力的、毫無思考的、必欲置之死地的恨……


    寢其皮、食其肉也難以消除的恨……


    踩到地上不滿足,還要巫術詛咒才能消除的恨……


    朱墨迴想讀過的所有書和網文,似乎都沒有這種級別的衝突,如果有,那就是大學時候最討厭的一本書,隻有它能解釋這一切了


    ……


    迴到家中,


    嘎吱推門,卻見水亭中站著一個人,正焦急地走來走去。


    正是呂坤!


    這次帶他迴到京城,先給他介紹認識了徐階,徐階把他推薦到吏部,做了一個給事中。他為人喜歡清靜,方便讀書寫書,就住到了都察院後麵的法源寺僧舍了。


    “朱公子!”


    他一見朱墨,脫口喊了出來。


    四周張望一下,


    他又低聲道:“朱公子,情勢危急,你得趕快走啊……我有個同鄉,在關外做買賣,邊關的人很熟,你可以跟他偷偷出關……”


    朱墨心頭一熱:這人真是個好人,我幫他一把,他就冒著洶洶之勢來救我,還已經找好了渠道……


    他拍拍呂坤肩膀,酸楚道:“老呂,你好樣的……”


    轉過背,他又淡然一笑道:


    “要走早就走了,也不用等到今日……老呂啊,我始終覺得事情還是有轉機,要知道邪不勝正啊……就這樣走了,我心裏不服氣。”


    呂坤雖然年紀不大,但一派沉穩淵深的氣度,這時一聽,也笑了出來,道:“朱墨固非凡人也……”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道:


    “子玄兄,德不孤、必有鄰,自古為民請命者,遭磨難者有之,未聞有身罹極刑者……這封信是我朋友何心隱寫的,他是江右人,與顏山農相友,師從心齋之學,他們都很關注子玄兄的變法,也曾親自到江南看過,都說‘朱墨變法,變通無礙,使四民皆受其益,而賤民受益者最多’啊……”


    心齋?


    顏山農?


    朱墨琢磨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兩人都是呂坤此前提到過的,是陽明心學泰州派大師王艮的徒弟。要不是來明朝時間也長了,還真沒聽過這些人,此時一提倒是都想起來了。


    這個流派呢,基本上就等於陽明心學的平民派,主張人人皆可為堯舜,也因為這個顯而易見的原因,這些人都被縉紳視為野狐禪,從來上不了台麵。


    他不知道呂坤何以提到這個,隻好歎道:“老呂啊,我變法,頭一件事就是為賤民……所謂求仁得仁,我朱墨也沒什麽好說的……”


    嗯嗯,


    呂坤重重點頭,堅毅道:


    “子玄,你如果要堅持,吾輩也就支持到底!你或許不知,何心隱、顏山農二人在江右辦了‘萃和會’學堂,講耕讀孝悌之學,士農工商皆日出作業,晚皆聚宿會堂,嚐言人人皆可為堯舜……在江右很有聲勢啊。


    這些人都是庶民之輩,對子玄的變法十分讚同。實不相瞞,他們在江南也有諸多同門。一來,他們痛恨殷正茂殺民,二來,也不願意陽明之學被立為官學,隻希望庶民自己修習,不與縉紳偽學同流合汙……子玄兄,他們說你殺民變法,而吾輩卻要‘救民變法’……他們有書院,吾輩也有,他們能講學,吾輩也能講!未必就輸給他們!”


    哦?


    人人皆為堯舜?


    這話怎麽那麽熟捏?


    稍一轉念就想起來了,頓時大喜過望——


    這些庶民派果然很有眼力啊,一眼就看出我是好人!


    我朱墨雖然沒讀過多少書,可是“六億神州皆舜堯”這話還是聽過的,那可是一個教員講的哦……


    難道,我也要走上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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