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


    遠處一騎快馬飛馳而來,竟然是趙士楨,高喊道:


    “公子!朱公子!出事了……”


    嘶溜一聲!


    他衝到朱墨麵前,勒住快馬,大口喘氣道:“公子,百人隊長鄭欽跟一些王府私兵打起來了!”


    哦?


    朱墨不禁一怔:


    這麽快?


    難道這就動手了?


    而虞禎也是錯愕無比——


    他們真的敢動朱墨?


    不可能吧?


    兩人各懷心思,隨著趙士楨快馬迴到華嚴寺,隻見寺門口大西街和牛角巷口,已經圍滿了百姓,恐怕一兩千人。


    遠遠可見,一群身穿奇形鎧甲的軍兵,已經把朱墨的百人隊團團圍住。兩相對峙之間,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獨臂老漢坐在地上,可能正在賣什麽湯麵,此時擔子卻被打翻在地,兀自絲絲地冒著熱氣。


    而百人隊長鄭欽挺立在前,守護在老漢身前,對著一眾王府私兵也毫無懼色,身後百人隊整齊排列,亦是紋絲不亂。


    趙士楨翻身下馬,想要大喊,卻被朱墨止住。


    這時,


    隻聽私兵首領大笑道:“狗衛軍!一身的腥膻味兒!還特麽大明的官兵?我呸!你們就是大明的敗類!”


    哈哈哈,


    “狗衛軍!還賣起了韃子的騷胡湯?要不要臉啊?”


    “這些老衛軍還要什麽臉?屁股都早就賣了!哈哈哈……”


    眾私兵又是一陣哄笑,然後又是一陣嘲笑——


    “這些老衛軍還說自己是漢人?我勒個去了!這算什麽漢人啊?”


    “草!一股子臊味!”


    “下輩子再來做漢人吧,韃狗!”


    “衛軍老狗,你特麽下次再來大同城賣韃子湯,老子就活活打死你!”


    “他們當然要賣,賣國嘛!”


    “還特麽的說五代衛軍,五代韃子雜種吧!哈哈哈……”


    “衛軍韃子,還不快滾!”


    “……”


    眾私兵似乎幹慣了這種事,罵出來的話刻毒無比。


    朱墨聽到身邊的百姓也在三言兩語低聲議論——


    “唉,造孽啊!這老軍的確是新平堡的,好幾代人了……”


    “老了嘛,又殘了,這才賣起了胡湯,不然又幹什麽呢?難道活活餓死?唉……”


    “有什麽稀奇的?那天西城巷子裏不也打死一個?”


    “那他們到底是不是漢人嘛?”


    “唉,他們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唄……”


    “他說五代人都守著大同,那還不是漢人?唉……當真造孽啊,那巡撫總督啥的,怎麽也不管一管?”


    “嗬?什麽年頭了,誰還管這個?”


    “我聽說城裏來了錦衣衛,他怎麽也不管啊?”


    “誰知道是不是啊……”


    “守了大同城一輩子,臨老了,卻在這大同沒有一寸立足之地……唉,我看這大同城幹脆就讓俺答給滅了算球……”


    “噓!別胡說!不要命了!”


    “……”


    朱墨心頭震駭無比,這時仔細打量那些王府私兵,隻見奇形鎧甲多數是普通的棉甲,隻是裝飾極其華麗,很像繡春服,後背繡著一個“明”字,胸前則是三辰旗,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觀感。最奇怪是那個明字,是一種古老字體,大名官方從未采用過的。


    這些人的清一色裝備也很奇特,,腰後都跨了一把長刀,手持一柄很長的畫戟。


    依朱墨有限的知識,這柄長刀應該是唐刀,但從係統給的提示來看,明軍可從來沒有裝備過這種刀具。再加上那套鎧甲,也是明軍從未使用過的。


    可見,這些人的確是傳說中的私兵部曲。


    但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朱墨仔細看看四周人群,卻也沒發現什麽異常。


    再看虞禎,隻見他嘴角抽動、臉色赧然,顯然也是憤怒已極,且甚是慚愧,應該是聽到旁邊幾個人議論錦衣衛了,但考慮到各種形勢,生怕自己被卷入,也隻能忍氣吞聲。


    ……


    這時,


    老漢使勁爬起來,又啪的一下摔倒,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鄭欽大為不忍,上前扶起老漢,卻不料與他叫陣的那私兵首領,忽然衝上來,一腳踢在鄭欽後背。


    撲通一聲!


    鄭欽和老漢雙雙摔倒。


    哈哈哈……


    私兵部曲狂笑的同時,百人隊也大為躁動——


    “他們動手了?”


    “弟兄們打啊!”


    “跟他們拚了!”


    百人隊是朱墨托梁夢龍在京營七十二衛裏挑出來的精銳,本身素質遠遠超過對方。隻是鄭欽嚴守朱墨的明令,一直在忍氣吞聲。


    這時,


    鄭欽見事態就要失控,猛地爬起來,張開雙臂攔住自己人,大喊道:“不可!弟兄們不可衝動!”


    “放下那個東西,使不得啊!”


    “弟兄們聽我一句,千萬不要衝動啊!”


    “一切等朱公子迴來再說!”


    他扯著嗓子大喊,百人隊眾人隻好強忍怒氣退後一步,依舊排列整齊,對私兵們怒目而視。


    朱墨不禁歎了口氣,自語道:“好,好啊,鄭欽好樣的……”


    虞禎也讚許地看了朱墨一眼,道:“朱公子行的果然是正道,就這隻親衛,堪稱是大明官軍的典範了……在下佩服啊!”


    朱墨淡然道:“隻可惜,大明官軍也是無可奈何,試想,那些人又是大明的什麽軍兵呢?”


    虞禎對此心知肚明,被這話一堵,一股羞慚襲來,竟無言以對。


    趙士楨則低聲道:“公子,我們在寺外早操,有幾個兄弟喝了那老漢的湯麵,也不知道惹了誰,就被他們圍過來……唉,他們踹翻了老漢的擔子,有幾個弟兄打抱不平,他們就叫陣。鄭欽不讓大家出手,這才僵持起來……唉,公子,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朱墨大概已經有數了——


    這些私兵,八成就是馬芳、李文進說過的饒陽王府私兵。他們最初是楊博招募的義勇,沒想到卻變成了這樣……


    李文進先前說他們如何逼迫衛軍,朱墨還不信,此時親眼所見,卻比他們說得還要殘毒百倍……尤其是那老軍漢,左臂已經斷了,一輩子也沒什麽謀生手段,自然是賣起了熟悉的什麽胡湯……


    而這些私兵呢,


    讓他不由地想起了一種叫做納萃的東西。


    他看了虞禎一眼,一句話沒說,虞禎卻垂下了頭。


    ……


    與此同時,


    牛角巷那頭,六七個腳夫已經怒不可遏,哐啷一聲,拔出了柴刀。


    一人虎目含淚,更咽懇求道:“麻大哥,你就讓咱們去死吧!這樣活著幹嘛啊?”


    “是啊,麻大哥,咱們的命不值錢,早晚也是那條路,我們寧願死,也不想這樣活著啊……麻大哥!”


    “……”


    當中的一個中年壯漢,此時也是淚如鉛墜,更咽道:“我知道兄弟們的心,可你們也要會看啊……那個百人隊,就是朱墨朱公子帶來的……新平堡的莊大哥,不是他的人在保著……了嗎?”


    說著,


    他淚如雨落,聲音已經完全嘶啞,渾身顫抖不已。周圍幾個人這時也忍不住,各自迴頭抹著眼淚。


    為首的腳夫,名叫麻祿,正是前幾天被楊選革職待參的大同右衛副參將,身邊幾個腳夫,也都是外塞的老衛軍,這幾年被楊選裁撤的裁撤、降職的降職,有的還真淪落成腳夫,苦不堪言。


    而賣湯麵的老漢,正是新平堡的老軍,叫做莊義棟,庚戌之變時力敵十餘人,被砍斷左臂,升了總旗操俻,但四年前被裁汰,竟成了流民。


    這種事,這些年屢見不鮮,老衛軍們有許多都變成了流民,就算仍然在編的,也是好幾年領不到餉銀了。朝廷根本不考慮他們的處境,也不考慮他們的戰功,說是宣大敗壞至此,還有什麽功勞可言?等等。


    楊選他們呢,則是直接衝著來,怎麽作踐怎麽幹,可謂是極盡羞辱。若非世代為軍戶,仍有精神祖訓傳承,這些人早就不幹了,而大同衛也就徹底淪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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