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想著,一邊客套道:“楊大人,你這就太謙虛了,我聽兵部的梁侍郎說過,大同巡撫楊選能文能武,是宣大不可多得人才啊,哪裏就能說是德薄位尊呢?我看,你就應該當個宣大總督,至少也得是宣大總兵官嘛……”


    “哈哈哈,那就靠朱大學士提攜了……”


    楊選大笑,看看身後眾人。


    大家於是一起起哄奉承。


    鬧騰了一會兒,老百姓見雙方那麽親熱,大概也不會發生什麽可看的熱鬧,慢慢就散了。


    楊選忽然正色對吳瑛道:“吳總兵,朱公子手下的弟兄們住哪兒?都安排好了嗎?”


    吳瑛立即答道:“卑職早就辦妥了。朱公子,就請你的弟兄住到左衛大倉庫房吧,那裏寬敞,地底下燒炭火,暖和的很呐!”


    哦?


    朱墨腦中閃過一幅畫麵:把我的親衛調出城外?這可絕對不能答應。


    他雖然隻是五品左春坊大學士,但宣大賑災使,卻是欽差,身上還揣著王命旗牌,怎麽可能就這麽被人拿住?


    當即笑道:


    “楊大人、總兵大人,實不相瞞,在下此次來大同,而不到宣府,就是因為有一件大事兒要辦……呃,我想要駐紮到城中的華嚴寺,不知兩位大人可否派人領路?”


    說到這裏,他臉色故作深沉嚴肅。


    因為此前跟梁夢龍聊到過,大同的白蓮教最初就出在城中的華嚴寺,臨行前看了防圖,華嚴寺距離幾個王府也不遠,正好方便。


    此言一出,吳瑛就要強辯。


    楊選擺擺手,作色笑道:“也好!吳總兵,你這就去,去讓他們騰出一些僧舍來給弟兄們住!對了,朱公子的得是精舍!”


    他方才想到——


    你住在華嚴寺還不是一樣?那裏正好是動手的地兒,且羅龍文的方略上強調,一定要順著朱墨,否則一旦鬧出了什麽大事,清流張居正、徐階之流在朝廷上鬧騰,又或者俺答有什麽疑慮,一切計劃就半途而廢了。


    雙方客套一番,


    朱墨愈發感覺殺機四伏,隻推說疲累,帶著大家進駐華嚴寺。


    當夜在僧舍中竟坐臥不安。


    ……


    思前想後,


    他估摸著,馬芳多半已經一擊得手,而且對俺答產生了很大的衝擊,否則按照估算,現在俺答的大兵都已經集結到了。


    但新問題也出現了——


    李文進在宣府被嚴家看得死死的,馬芳又在塞外,這大同城內可沒有人手啊……說到底,還是自己太沒經驗,也沒料到這次的事兒那麽大,否則早早讓張居正安排幾個他的心腹過來。


    而眼下,隻覺得自己被無形的陣勢困住了。這一番陣仗,打得其實並不是軍事,而是無形之勢的博弈。


    他當初隻想好了如何對付俺答,卻真沒想到嚴黨竟然使出了這一手——以多年的積威,裹挾著全體官員,形成一種鐵幕之勢,把自己緊緊裹住,讓老衛軍邊緣化的同時,中間派也畏首畏尾,竟是絲毫動彈不得!


    而此種情形下,


    他又如何動員兩鎮軍民,去跟即將到來的俺答大軍對峙?


    長籲短歎之際,他不禁喃喃自語:


    “我的勢呢?我的勢又在哪裏?”


    “那自然是皇權之威……”


    “在俺答大軍壓過來之前,我應該還有破局的機會……”


    他感到必須要撕破一個口子,讓大同府內各色人等重新選邊站隊。而最好的口子,應該還是派駐大同府的錦衣衛。


    …


    …


    次日清晨,小雪兀自橫飛。


    朱墨讓趙士楨早早起來,帶著百人隊早操,讓大同守兵看看朝廷官軍的紀律嚴明。而自己呢,則在巡撫衙門仆役帶領下,直趨都禦史衙門。


    按照朝廷慣例,宣大賑災督導這個級別的錦衣衛,是要派駐在總督衙門或者巡撫衙門的。楊選此人更是低調,為了讓事情辦得挑不出一點毛病,直接是讓出了都衙,讓錦衣衛接管。


    朱墨穿過天井,大步入堂,卻見一個人端坐大堂,身上穿著華麗的飛魚服,卻並非布衣芒鞋。


    他不禁暗叫一聲糟糕——


    怎麽一時疏忽,竟然留下那麽大一個漏洞?


    他是張二的人!


    他頓時後悔當時應該盯一下的。因為這是常規事項,徐階報上去,司禮監幾個秉筆就可以決定了。不知哪裏出了紕漏?他們竟然讓此人分駐大同?


    此人名叫虞禎,是張二的手下,


    那就麻煩得很了!


    須知,


    錦衣衛十三太保可以說是目前全天下最可靠的力量,但其中也有兩個例外,一個是張二,一個是陸炳,也就是老六。


    因為司禮監的秉筆太監不止一個,呂芳雖然是掌印,卻也要顧及其他曆史形成的格局。張二和陸六,就是老秉筆黃忠的心腹,而黃忠,又是嚴嵩早期在宮裏的內援。


    張二、陸六兩人是錦衣衛裏的另類,平時的風格就不一樣。他們但凡出場,都要講足排場,出宮後也經常穿飛魚服。平時結交嚴黨大佬、天下富豪,在京城裏早已是如雷貫耳的大佬了。


    數年前,嚴世蕃曾在東樓雅集文人墨客,品評天下富豪和才士,在大明廣為流傳。而十七富豪之中,就有張二和陸六。


    可見,


    此二人一直就是把錦衣衛也當做官來做的。


    他們的手下心腹虞禎,自然也不會例外。


    ……


    此時此刻,


    大同都禦史衙門正堂。


    朱墨但見這錦衣衛竟然寬坐在一張大案之後,身穿貂裘大氅,左手無名指一個墨玉戒麵,顯得文雅貴氣。


    更讓人驚訝的是,他還隨身帶來了兩個仆人,一個在溫酒,一個在煮茶,那套家具,一看便知是京城裏帶來的。


    此人乍見朱墨,刷地站起來,躬身道:


    “虞禎參見朱大學士……”


    “哦,虞……虞先生辛苦了……”


    朱墨第一次見到這類錦衣衛,一時竟不知如何稱唿?


    其實,他並不反感排場,文人雅士如此,還顯得貴氣難得,但如果是當官的,就會讓人有點不爽,而眼前人又是個專門抓貪官的錦衣衛,就讓人十分不適了。與朱七、吳風、吳明、吳亮他們相比,誰又相信他也是錦衣衛呢?


    他一轉念,不覺笑了出來——


    嚴家真是厲害無比。試想,老百姓見了這副行頭的錦衣衛,會怎麽想?他們到底在衛什麽?這身行頭,隨便一樣就是一個普通百姓半輩子的收入,也是普通清官做夢也買不起的東西。


    那麽,


    他們這是在展示什麽呢?最起碼,他們也是在展示:我們錦衣衛也是天下的權貴之一!而往深層想,他們這一形象,對比太祖的布衣芒鞋,天下人誰喜歡、誰害怕,豈不是不言而喻?


    更可怕的是,如果天下百姓的心都變得無比勢利,那麽布衣芒鞋豈不是就會顯得很滑稽、很小醜?誰還看得起?而被天下人看不起的形象,又會有什麽威勢可言呢?


    可見,這小小的細節,就已經把大明的症結


    完全展示出來了。


    他見虞禎是張二的人,已經相當失望,對局勢的危險性,第一次感到了有點驚怕,對嚴家所營造出來的這種無形壓力,也感到了深深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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