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願意叫老爺一聲爹,穆探花的心終於放下來了,不過他提到的顧慮,是在這當下很容易被忽略的一點,而且確實很可能發生,她不由得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這少爺比她想象的更聰明,心思也更縝密啊……


    「少爺,可是朱氏不可能不知道老爺有與想與你合作的意圖。」她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性,身子不禁一抖。「別忘了陸展文與碧花都是離奇死亡或消失,如果被她知道老爺仍在調查著少爺你的身世之謎,她會不會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顧行朗聞言,亦是臉色一變,沉聲道:「看來,我們得多注意那老頭子的安危了。」


    半個月後,顧家發生了大事。


    現任顧家家主顧元鵬,在一次出行談生意的途中,馬車突然失控,墜入山崖,且山崖下就是急流,在救援的人好不容易攀下山時,整輛馬車都被衝走了,更不用說坐在裏頭的人生存機率渺茫。


    在馬車墜穀的當天,顧家的靈堂就擺了起來,效率之好令人咋舌,而朱氏更以未亡人的身分,宣布家主之位正式由顧行朝接任,而顧家布莊也由顧行朝接手。


    幾乎一天之內,顧家的權力結構整個翻盤,朱氏算盤打了這麽多年,終於讓她達到了這一步。


    而在京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穆家布莊不服輸的屹立著,對抗著顧家布莊這龐然大物,然而生意蓬勃一直趕工的工廠裏,今日忽然停工,所有工人、織娘都不準進入,隻有顧行朗、穆探花、顧天雲及一個躺在床上的病人在這大院之中。


    許久,床上那人皺了皺眉,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然而一醒來入目的卻是如此陌生的風景,令那人不禁麵露茫然,好一會兒,無神的眼眸才慢慢恢複些許光采,卻像是想起什麽恐怖的事般摻雜了驚慌,忍不住大叫出聲。


    他這麽一叫,一旁坐著的人便急急忙忙圍了過來,那人一邊喘著氣,一邊驚恐的左右張望,過了一會兒像是確定自己身處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將目光望向湊到床邊的幾個人。


    但是當他看到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年輕男子,鼻子瞬間發酸,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摸了摸那男子的臉,極著聲道:「行朗……你是行朗!」


    顧行朗被摸著臉,很不自在,不過他並沒有撥開那人的手,隻是別扭了一陣子,才緩緩喊道:「爹,你醒了?身體覺得怎麽樣?」


    站在後頭的穆探花看到這一幕,眼眶都紅了,而最後靠過來的顧天雲也欣慰地點點頭,不管顧行朗身世如何,二十幾年的父子之情,畢竟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啊!


    原來由昏迷中蘇醒的,便是京城裏現在傳得沸沸揚揚、已墜穀身亡的顧元鵬。


    他聽了兒子的話之後,平靜的想了一會兒,方道:「我沒事了,我怎麽會在這裏?是你們救我的嗎?」


    顧行朗淡淡地道:「我隻是巧合救了你……」


    詎料他這番話,硬生生的被穆探花給打斷,「少爺,你就不用裝了啦,老爺,我告訴你,在你讓高管事來我們這裏談合作時,少爺就擔心顧家會有人對你不利,所以請了武師暗中保護你。果然沒多久就傳出你墜穀的消息,我們也順利的把你救迴來了。」


    顧行朗微慍地瞪了她一眼,彷佛嫌她多事,但看到父親及爺爺那目光中流露出的感動及安慰,他也說不出什麽辯駁的話,撇了撇嘴,裝作若無其事,順水推舟道:「爹,究竟發生什麽事了?我請的武師說,你們的馬車似乎被人動了手腳。」


    「我原本要出城去談一筆生意,馬車走到一半時,突然搖晃起來,馬兒像是瘋了似的往前直衝,接著一陣天搖地動,之後發生什麽事,我就不知道了。」顧元鵬很仔細的迴想,他做生意能這麽成功,與他過人的觀察力也不無關係。「那馬兒似乎是行前才臨時換的,我將布莊的生意由行朝那裏拿迴來後,家裏就是朱氏在管,她讓行朝幫我換了兩匹馬,說是北方戰爭時搶迴來的名種,比我們原來的馬兒腳步要快些又穩健……」他越說越小聲,臉也越來越黑。


    祖孫三代麵麵相覷,這馬車墜穀的意外如此巧合,始作俑者是誰也唿之欲出了。


    良久,顧元鵬才一臉頹然地道:「我待他們母子不薄,她為什麽要這麽對我?而行朗你……」他乂看向顧行朗,臉上不無愧疚。「我當初那麽對待你,一氣之下還趕你出去,你竟不念舊惡來救我,我、我實在枉為人父……」


    顧行朗就算再有怨,見到以往一向威嚴的父親對他低下頭來,他的心也軟了,便放軟了聲音道:「爹,我不怪你,你畢竟是我爹啊。」


    顧元鵬一陣感動,緊緊握住他的手。「我是你爹、我是你爹,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爹……」


    顧天雲也是老淚縱橫。「這真是太好了,不管行朗的血緣如何,我們永遠都是親人,這一點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顧元鵬放下了架子,他終於知道,隻要兒子願意認他,什麽身世什麽血緣都不重要了。「孩子,爹當時真的太衝動了,其實爹早就知道錯了,但礙於麵子才沒有派人去尋你迴來,而且我也曉得,先前我們那劍拔弩張的情形,就算我要你迴來,你也不會迴來的。」


    顧行朗搖搖頭,想到過去那段荒唐日子,也不禁苦笑道:「爹衝動,我又何嚐不是呢?我差點就去找陸展文打架了。」


    「你們這麽說,那我這老頭子不也衝動?孫子的身世都還搞不清楚,憑著一股意氣也跟著年輕人離家出走。」


    三個人你來我往,都把錯往自己身上攬,穆探花原本感動不已的心情,到後來都覺得有些荒謬好笑了。


    「那個……少爺、老爺、老太爺,我可以插句話嗎?」她清咳了一聲,老中青三個男人終於住了嘴,六道眼神直射在她身上,讓她有些不自在,不過她仍是硬著頭皮道:「我隻是覺得,少爺的血緣還有可疑之處,現在正是厘清問題的好時機,你們也不需要這麽急著承認誰比較衝動。」


    顧元鵬與顧天雲互看一眼,覺得方才自己確實激動了些,也是一陣好笑,顧行朗更是大大方方的直接噗哧笑出聲,沒好氣地瞪著她。


    「小木炭,難得你也會保持理智啊。」顧行朗揉了揉她的頭,在穆探花頭發被弄亂抗議之後,他才正色轉向父親。「是了,爹,關於我的身世,我去調查過了,陸家布莊的失火太過詭異,陸展文的舉家搬遷也太過突然,像在躲避什麽似的,甚至連陸展文都生死不明,而參與這件事的所有人,像是乳母、錢管事等等,幾乎都消失得一個不見,實在事有蹊蹺。」


    因為小兩口那顯然相當親密的舉止,讓顧元鵬忍不住多看了穆探花一眼,才緩緩說道:「在你離府後,我也派人調查了,但陸展文躲了我很久,等我用生意上的壓力逼得他願意與我密會時,他的布莊就失火了,我再也找不到他。」


    聽到這裏,穆探花又忍不住插口,「老爺一找到那陸展文頭上,陸家布莊就失火,還險些把他燒死,哪有這麽巧的事?少爺你上次不是判斷,陸展文被燒成重傷、陸家搬遷,是有人想要滅口,逼陸家離開京城?再加上老爺的經驗,顯然有人不希望他與老爺見麵呢,這兩件事這樣就兜起來了嘛。」


    「小木炭,你越來越聰明了。」顧行朗瞧不得她那麽得意,忍不住捏住了她的臉,直到她嬌聲抗議,小臉蛋都紅了,他才哈哈大笑放手。


    不過那丫頭替他把話說完了,他也懶得再複誦一遍,便直入重點地對父親道:「爹,小木炭說的對,我想這些事都與朱氏脫不了關係。我猜她陷害我,是要為顧行朝奪取布莊的繼承權,原本她都快成功了,但爹又把權力拿迴去,再加上爹在調查我的身世,所以這一次,她連爹都害了。」


    顧元鵬實在不願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這瞬間他像是老了許多,眼神都混濁了。「我從未苛待朱氏,還把家裏的大權都交給了她,行朝就更不用說了,他是我的親生兒子,我待他更是不薄,他怎麽會參與謀害我這個老父?」


    「唉,利益當前,能把持住的不多,何況行朝的心早就被朱氏這蛇蠍女影響,變得不明事理了。」顧天雲想到朱氏以往在府裏陽奉陰違的那份心機,也是感慨不止。「我們現在隻差找出證據了,該怎麽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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