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夏遲還是少年人, 稚嫩,天真, 不知世事, 出身於普通人家,父母雙亡, 背景幹淨, 即使要搞事,應該不會搞出什麽大事來,或者即使發生極小概率事件,搞出什麽大事了,也有言禮去處理。


    夏遲給何安娜發了信息, 問她什麽時候有空, 來家裏作客, 有事想和她談談。


    **


    何安娜早上被人事通知去談話,她乖乖去了, 人事告訴她,局裏會走程序,將她調到市局裏來,之前借調的文件雖然才剛簽完,但現在就可以將她正式調動過來,讓她準備材料。


    何安娜很是吃驚,人事的領導和她說,是洪局的意思。


    何安娜知道洪局連她這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清楚,怎麽會要把她正式調到市局來,估計又是言處說了什麽。


    人事領導安排了一個工作人員親自為何安娜介紹要準備些什麽材料,其中有一張表便是要讓她去之前的單位讓領導簽字。


    何安娜說:“是去鎮上執勤所嘛,好的。”


    工作人員說:“你當時人事關係沒有轉到鎮上,是在縣局裏麵,你在鎮上執勤是下派執勤,你去縣局裏找局長簽字。放心吧,我跟著你一起去。洪局也給王局打了電話說了,我們去找他就行。”


    何安娜沒想到這事是這樣,她心說居然這麽快就可以去見到王古德了。


    向工作人員道了謝之後,又和對方約好了去龍頸山縣的時間,她就迴了自己的辦公室。


    她現在是被安排在信息科,所以不用總在外麵跑,工作比起之前要輕鬆一些。


    她已經告訴她媽和姨媽,被借調到市局,所以她給了她媽和姨媽錢,讓兩人去旅遊,她自己則要先參與一個“機密”案子的調查。


    中午,何安娜正準備和同事一起去餐廳用餐,便收到了龔翔發來的問候信息。


    龔翔以為她去雲城了,問她旅遊情況。


    何安娜正要迴他,另一個同事走過來,對她小聲說:“金黃誠金局的那個案子定性了。”


    “啊?”何安娜心下一動,問,“找到遺體了嗎?”


    同事說:“沒有找到。但是定性是查案落水,這樣算是犧牲,可以有很高撫恤金,對他家裏好。”


    何安娜說:“但是遺體沒有找到嘛?也許還活著呢。”


    同事說:“概率太低了,那樣落水,大晚上,活不成的。現在警力有限,一直拖著,洪局也不高興。”


    “哦。”何安娜心下激動又緊張,不過麵上卻沒有絲毫顯露,說,“但也太快了。”


    “你知不知道,馮家來找洪局,洪局壓力也很大。”


    “馮家?”何安娜一時沒鬧明白。


    同事說:“馮音怡姓馮,她出身於長德州三大家族之一的馮家,雖然不是本家出身,但馮家就是那種很有凝聚力的宗族家族,很會搞事。之前他家有人在白龍城來圈地盤,被楊特首整治了。現在馮音怡死在白龍城,他們還不鬧啊。”


    何安娜自己出身於普通人家,不僅沒什麽宗族觀念,也特別反感那些貴族家族和大宗族家族,她不太搞得懂這些大家族的行事,她問:“那這事與洪局什麽關係?”


    對方說:“沒有找到真兇,雖然這個案子是言處負責,但馮家不敢鬧言處,肯定就找洪局鬧了。現在輿論很嚇人的。洪局於是就出金黃誠這個殺手鐧,說金黃誠為查馮音怡的案子都落水死了,她死了個好下屬,馮家還有什麽可鬧的呢。”


    何安娜:“……”


    何安娜心說這事居然變成這樣了啊,一個刑事案件變成了道德綁架?


    對方又說:“你看,剛剛辦公室那邊都發金黃誠犧牲的訃告新聞了,算是定性得最快的犧牲。”


    “哦。”何安娜就著同事的手環麵板看了一眼,發現真的在網上發訃告了。


    何安娜問:“言處怎麽說呢?”


    同事道:“不知道,洪局怕了馮家那些人,讓言處去幫忙接待馮家的人了。”


    何安娜感興趣地問:“在哪裏?”


    同事說:“沒在局裏,應該是酒店吧。”


    “哦。”何安娜心情複雜,沒有再問。


    她看龔翔還在給她發信息,便說了沒有去雲城,因為馮音怡案而留在市局裏幹活的事。


    龔翔說:“我昨天去了龍頸山縣城裏,夏遲讓我去查查王古德的事。”


    何安娜看龔翔在通訊器上發這種事,當即頭大,說:“我們當麵說吧。你可以到市裏來嗎?”


    龔翔迴:“我在市裏辦事,過一陣才迴去。”


    何安娜說:“那好,我們定一個地方見麵吧。”


    於是何安娜去食堂裏買了兩個卷餅,就著兩個大雞腿,一半自己吃,一半帶去給龔翔吃,兩人坐在公園裏聊了一會兒。


    何安娜詢問龔翔去縣城做了些什麽,龔翔不想細講,但何安娜嚴厲地道:“你最好不要再去了。王古德手裏不知道有多少條人命,他根本不怕殺人。到時候發現你威脅到他,他會毫不猶豫地解決你的。”


    龔翔神色尷尬,何安娜道:“我可不是恐嚇你,我說的是真的。一般人的命在他眼裏,怕是一分錢也不值。”


    龔翔窘迫地說:“我知道危險,但是……哎……你知道的嘛,夏遲很在意這事。”他攤了攤手,表示即使自己不想去,夏遲讓他去,他也得去,而他現在覺得夏遲有時候就很瘋,腦子裏隻有報仇的事。


    何安娜看了他幾眼,說:“那你迴去告訴夏遲,說金黃誠死了。”


    何安娜語氣很平靜,甚至是雲淡風輕,就像海上的那一小片白雲一樣輕飄飄,被風一吹就跑了,或者散了。


    太陽很晃眼,龔翔看向何安娜,看不清她的麵容。


    龔翔有些奇怪的聯想,最後又覺得不現實,便問:“他怎麽死的?”


    何安娜於是搜索了金黃誠犧牲的訃告,給龔翔看,說:“訃告都出來了。是調查馮音怡被殺的那個案子時,掉下海裏死掉的。不過屍體還沒有找到。不知道之後能不能找到。”


    她情緒平和,就像在談一個和她完全沒有關係的人的事。


    龔翔看後,還是感覺怪怪的,但他沒有再多問,說:“哦,我迴去就告訴夏遲。”


    何安娜再次警告他:“你別再去找王古德了,他感受到威脅,真的會毫不猶豫對你動手的。”


    龔翔感覺後背一涼,他當然是想幫夏遲了,但是,他沒想過要賠上性命。


    他的兩個父親為了生育他,花了很多錢,甚至借了債,他還想好好工作多掙些錢可以孝順父親呢。


    龔翔心情複雜地坐在那裏,何安娜又說了她現在在言處手下做事的事。


    “言處?”龔翔疑惑,一時沒意識到她在說誰。


    何安娜在市局裏時是個單純的山裏姑娘,看著沒一點心眼,加上她是言禮的人,言禮是外來派,和本地的各方勢力都沒有利益衝突,所以大家也不防著何安娜。但這時候對著龔翔的她卻頗有心思,又有決斷,說:“就是夏遲的伴侶言禮。在局裏大家大多叫他言處。”


    龔翔意外,他當然知道言禮現在是市局裏的欽差,但他沒想到言禮會把何安娜安排在身邊。


    龔翔問:“難道是因為夏遲嗎?”


    隻會是因為夏遲,不然言禮根本不會搭理何安娜,龔翔在言家上班這幾天,知道言禮雖然隨和,但是其實不是那麽好接近。


    龔翔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形容言禮給他的感覺,不是不好,但是絕不親近,就是那種高幾級的老板和底層員工之間那個感覺。


    何安娜當然也明白其中關竅,說:“應該是的。不然他幹嘛理我。”


    龔翔問:“他有和你談夏遲嗎?”


    何安娜說:“就說過一迴,他工作挺忙的,不會總找我談話。”


    “哦。”龔翔感覺很有壓力。


    何安娜說:“為什麽夏遲不把自己父母的事告訴言處呢?”


    龔翔搖頭:“我哪裏知道。我也勸過他,但他不願意,還挺生氣。他現在就這樣……他以前人挺傻樂嗬的,現在就讓人看不懂了。”


    何安娜歎了一聲,說:“我也能理解,很多親人被害的當事人,都會性情大變。”


    龔翔說:“安娜姐,你說言先生把你安排在身邊,會不會是他知道你和夏遲之間的事了。”


    何安娜說:“我哪裏知道,也許是的,也許不是的。”她根本看不懂言禮。


    龔翔歎了口氣,說:“要是言先生知道了,他幫夏遲解決了不就行了。我們哪裏用這麽難啊。”


    他覺得其實是自己太難了,夏遲想法多得很,但夏遲沒法出門,隻能自己去實施,他可太難了。


    何安娜沒說話。


    何安娜和言禮相處了這麽兩天,她其實有點理解夏遲的心情了。


    那些大人物們在各種利益糾葛裏,牽一發動全身,根本不像他們這些小人物,關係簡單,也不在意什麽利益不利益的,說得好聽是活得灑脫,說得難聽是活得傻樂,沒有大追求,所以做什麽事,可以不去思考其他,可以一意孤行。


    但想得多的人是很難那麽去做的。


    例如言禮,他在那些人際關係形成的利益圈子裏騰挪,即使是夏遲的事,要是這事會讓他的利益受損,他又會怎麽選擇呢?


    所以夏遲不如不說,最簡單的關係,才會有不改變的愛情。不然感情再深也經不住考驗。


    何安娜認為夏遲可能是這樣想的。


    第一百九章


    何安娜下午隨人事的同事一起迴了龍頸山縣警詧局。


    不得不說, 人事的領導安排非常到位,她擔心何安娜自己迴去辦手續,會很尷尬, 故而專門找了個人陪著去。


    這些人精自是一看就明白, 何安娜之前被安排去鎮上是因為得罪了領導,隻是哪想到她運氣好, 居然可以在幾年後被大領導看上, 這時候迴去辦手續可說是專門打她原領導的臉了。不過,因為洪局已經給王古德打了電話,王古德隻要還想繼續幹事, 就不會刁難何安娜。


    因為有人事的同事提前給王古德打了電話,說她們大約什麽時候到縣警詧局, 所以,兩人到縣警詧局時, 王古德居然提前到縣警詧局的前庭壩子裏來迎接了兩人。


    在同事把車停好下車後, 王古德就帶著下屬前來和人事同事握了手,看到何安娜也下車後, 他神色沒有絲毫尷尬, 反而麵帶慈藹笑容,走到何安娜的跟前,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小何,很不錯嘛。我就知道, 你這麽優秀, 無論在哪裏, 都可以做出一番成績。”


    何安娜在心中冷笑,麵上卻是畢恭畢敬又誠惶誠恐, 說:“不敢不敢,都是領導的栽培。”


    王古德略尷尬起來,他心說何安娜這個當初莽撞不懂事的小丫頭也成長起來了啊。


    不過想來誰在一個一百來人的鎮上每天處理雞毛蒜皮的鄰裏矛盾,都會變得懂事的,隻是誰能想到她居然有大機遇,可以得到言禮和楊特首的青眼呢。


    進到局裏後,人事同事拿出表去和王古德談話,又讓他給何安娜寫評語,王古德對著人事同事把何安娜狠狠誇了一陣,評語也寫得動聽,然後還邀請兩人留下來吃晚飯,說他們這裏雖然是縣上,但還是頗有些當地的特產,即使是白龍城裏也吃不到原汁原味的。


    人事同事說看看何安娜的意思,這裏是她的老家,她是不是要迴家裏住。


    何安娜如今“衣錦還鄉”,之前那些覺得她傻和愣或者是同情她但不敢和她再接觸的同事,如今也變成“親切的前同事”了,個個來問她最近的情況,和她加迴通訊號,還把她拉進平常的玩耍群,說以後要多多迴來玩,反正她家就在縣城裏,每次迴家都迴局裏來和大家說說話唄。


    何安娜似乎也忘記了自己被下放到鎮上時,當時同事們對自己是多麽避之唯恐不及,笑著說好。


    在領導和同事們的挽留下,何安娜和人事的同事留下來吃了晚飯,地點在距離縣城二十幾公裏的一處“山間隱墅”,名字叫“清野”。


    “清野”修建得很是壯觀清雅,是一處隱在山間的別墅群,數十棟別墅連綿,風格簡約大方,裏麵園林優美,假山池水俱全,種植著的不少珍貴植物也在這海拔近兩千米的地方長得很好。


    這裏完全沒有白龍城的喧囂和炎熱,安靜又清涼,即使隻是到傍晚,就已經有了涼意,看腕式通訊器上顯示的實時氣溫,這裏隻有15c左右,到夜裏,氣溫會降到隻有10c。


    雖然何安娜是龍頸山縣人,在這裏長大,又在這裏工作數年,但這是她第一次知道有這麽一個地方。


    到這裏也挺不容易,導航上根本沒有這裏的地標,從縣城一直向東北方向開,很快走上單行車道,靠著司機對道路的熟悉,然後才到了這裏。


    站在“清野”一棟專門吃飯的別墅前,就著夜色將至的最後餘暉,隻見往東邊的遠方便是西靈大峽穀的尾部,遠山隱隱如水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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