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推陳出新,革故鼎新......”

    傅奕眸光幽深而晶亮,嘴角左右滾動,咀嚼著程處弼精萃般的言語。

    程處弼細長的目光注視著炎炎夏日下金光閃閃甚至有些刺眼的黃沙,沒有接話,左手依舊在幾案上敲打著響亮的節奏,飲下涼茶,舒緩了下身姿。

    這畢竟是古代,神權依舊存在,就連君王都信奉“君權神授,自稱天子”。

    而且,現在還有些自然現象還不能用當前的科學來解釋,隻能賦予神話的色彩。

    比如天狗食日、比如熒惑守心、比如山洪地震......現在這些天相地災,隻能用上天對君王或者臣子的不滿來解釋。

    每當在曆史上出現這樣的景象,君王都會勤政儉食、懺悔罪己,相對於的,也會有一名三公、宰相出來頂罪,引咎辭職。

    從政治角度上來說,李二陛下也不會讓佛道兩家盡滅,最重要的是他需要這些神話思想鞏固統治來安定民心、讓百姓歸順。

    其次,李二陛下需要借用道教領袖人物老子的身份,來抬高他李家擁有鮮卑而不純的血統,壓低世族的聲音。

    同時,在道教存在的情況下,佛教也必須存在,李二陛下也需要用佛教來製衡道教的力量。

    這件事情,從他向李二陛下進言滅佛,李二陛下補充將道教也加入到搜查範圍後,退下來借用戴老板的思維、細細思量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但是,政治這種遊戲,本來說話隻能透三分,有些想法,還是揣度聖意,自然不能明言,就隻能看傅奕的個人悟性了。

    “大人之才還真是才華橫溢,如潘江陸海,一語驚人,字字珠璣啊!”

    傅奕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釋懷地收迴幽深的眸光,拖著蒼老的聲音,喟然歎道。

    “老大人,您可就別調侃我了!”

    程處弼從傅奕那透亮清澈的眼眸,知道他此刻已經明悟了,打趣地應了一聲,添了添茶水,接著問道。

    “對了,適才您老正在讓他們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吧?”

    “沒錯!”

    傅奕舒懷地喝了口茶水,笑語迴聲。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程處弼雅意縱身,洋溢頓挫、高低起伏地背誦起,這一段章句,背完之後,又也甘朗和潤的聲音解釋了一番。

    “我記得此句,出自《論語·顏淵》,意思是孔子理想中的政治秩序,就是做君王的要有君王的樣子,做臣子的要有做君子的樣子,做父親的要有做父親的樣子,做兒子的要有做兒子的樣子。”

    “齊景公很是認同,高聲稱讚,認為沒錯,就是這樣,如果不這樣,即使有糧食,他也吃不到,對吧?”

    “老夫想起來了,大人可是通曉論語的高才大能啊,就連當世鴻儒孔大人也對大人推崇備至!”

    傅奕有如老頑童一般的,眯著眼睛,嗬嗬大笑,拍手稱歎。

    “老大人,您又取笑我了!您應該知道我想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的?”

    程處弼差點將剛剛入口的茶水噴了出來,苦笑著放下手中的茶杯,追問道。

    “是啊,孔子認為國家動亂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國家的等級名分受到了嚴重的破壞!”

    看到程處弼這般,傅奕便立馬正色起來,瞳目緊縮,目綻精芒,沉聲的說道。

    “所以老夫對於指揮使大人,以君臣之道、綱常之禮,教育這一些不識禮數的世外妖人,也是深感認同!”

    “嗯,所以啊,麵對這樣一群人,我們可要把他們的那些無君無父的思想給矯正過來,不然啊,他們對社會的危害可就嚴重了!”

    程處弼的下唇突出,向上吐了一口氣,表情嚴肅,聲音嚴陳。

    歐洲的中世紀,那個被神權陰雲籠罩的時代,太黑暗、太恐怖了,伴隨著羅馬帝國的崩潰,整個文明都陷入了沉痛的倒退......

    這時,一名錦衣衛士疾速地向著程處弼這邊跑來,施了一禮,然後貼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道:“大人,軍械司許大人說有要事相報!”

    “要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讓他迴軍械司衙門等著,我馬上就來!”

    程處弼向著衛士擺手,讓他先去迴話,然後起身,轉向傅奕,關切地叮囑道。

    “好了,老大人,話不多說,這裏就拜托您了,我還有要務在身,就先走了。隻是啊,您以後可千萬別大中午的給他們搞培訓了,這天太燥熱了,容易中暑!”

    “有什麽事情就交給弘文館、國子監那些年輕的學士、博士去辦,您可千萬別累壞了,要是您有個好歹來,陛下還不得把我給罵死了!”

    這老大人不貪權,穩紮穩紮,一門心思都撲在事業上,這是好事,隻是太拚了。

    這大中午三十七八度的,就是在陰涼的地方都能出汗的天氣,他老人家還組織人到校場上搞訓練。

    “好啦好啦,你去忙吧,我老頭子知道,這命啊自然,沒什麽好說的,要死啊,也是我老頭子命該如此!”

    傅奕連聲大笑,招搖著蒲扇,很是灑脫,很有王羲之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的悠然。

    “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後麵都沒有講到八十應該怎樣,這說明當時都沒人活到八十歲,我老頭子活了這麽長時間也知足了!”

    “您啊,您啊......”

    程處弼聽到這麽個歪曲的解釋,很是無語,隻得連連擺手,啼笑皆非。

    通過《舊唐書》,他了解到傅奕主張順從天道,崇尚率真自然,就是生病也從不用藥,而是讓身體自然恢複,以前他還有些懷疑。

    但是,現在他相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因為傅奕已經不是崇尚自然了,他本身就是一種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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