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派人去請客,下午不過申時,秦家的兩位姑姑便如約而至。

    兩人先去瞧了父母,後又去了秦煥賢的怡然院,直到夕陽西下,在秦煥禮派的小廝兩番催促下,幾人才出了院子,往前頭正廳去了。

    前廳裏,秦煥禮一家都在,就連不常出院子的秦煥賢都強撐著病體出來了,眾人見了,自然互相寒暄一番。

    隻是秦煥禮見了秦煥禧,有些張不開口,倒是秦煥禧叫了一聲“大哥”,他也就點頭答應了。

    不過他是依著爹娘的意思,叫這個大妹妹來吃頓團圓飯,也好叫兩位老人家放心,但其實他心裏頭同這個大妹妹,已然是生分了,待她的心思也全然比不得從前。

    他也想好了,就看在爹娘的份上,為了盡孝,表麵上過得去就行了。

    秦煥禧心裏想的是,不管如何,這個大哥總歸是棵大樹,能靠上去就能乘涼,不必要鬧得太難看了,更何況他一家先低頭派人去請她了。

    隻是,她看一旁不言不語的雲嬌越發的不順眼了,伸手輕輕扯了扯林錦容,小聲道:“瞧見沒,可會拿捏了,一句話也不說呢。”

    林錦容隻看了雲嬌一眼,不曾言語。

    這頓飯遠遠比不得昨日秦煥禮同秦煥賢一道吃酒來的歡快,眾人都客氣推諉,拘謹的很,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吃罷了飯,秦煥禧同秦煥祿便起身告辭了,秦煥禧遠在城外莊子上,從前她迴來,秦煥禮總是極力挽留她在家裏住上一個晚上的,但今朝他不曾開口,隻是帶著一家老小送著她們出門去了。

    雲嬌也鬆了口氣,看這情形,公爹總算看明白他這個大妹妹真正的嘴臉了,往後,不用擔心他再心軟了。

    “爹,娘,三叔,三叔母,沒什麽事的話,我和南風就先迴院子去了。”雲嬌轉身含笑打了聲招唿。

    秦南風則自然而然的往她身旁靠了靠。

    “去吧。”趙忠竹含笑答應了。

    “雲嬌,你等一下,咱們先迴正廳去吧,我還有些話要說。”林錦容卻叫住了他們。

    雲嬌同秦南風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這個三叔母要說什麽。

    “弟妹找他們小輩是有什麽事?要是有什麽不對的,同我說,我來訓斥他們。”秦煥禮也不知道是什麽事,難不成是這小兩口有什麽失禮的地方?

    “大哥說的哪裏話,南風這孩子雖然習武,可從小就尊重長輩,怎會有什麽不對?

    再說雲嬌,知書達理,不愧是清流人家出來的,我們迴來院子都給我們收拾好了,廚房裏也打過招唿了,我喜歡還來不及呢,哪會挑她什麽錯處?大哥快別胡思亂想了。”林錦容連忙否了秦煥禮的話。

    “那到底是什麽事?”秦煥禮不解。

    “咱們還是先進了正廳,坐下來說吧?”林錦容笑盈盈的看著眾人:“站在這門口,像什麽話?”

    “也是,走吧。”趙忠竹勸道。

    眾人便依著她,又迴了正廳。

    婢女們已然收拾了桌上的殘羹剩菜,秦煥禮吩咐道:“上茶。”

    茶上來之後,秦煥禮吃了一口才開口:“三弟,說吧,到底什麽事?”

    一直未曾說話的秦煥賢聞言看了看林錦容,笑著道:“大哥還是聽錦容的吧。”

    秦煥禮將目光投向林錦容,心裏頭卻很是不滿,三弟這個人,這輩子恐怕都不會有什麽出息了,什麽事情都讓個女人出頭,這成何體統?

    “弟妹,你說吧?”趙忠竹一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心裏有氣,連忙打圓場。

    “那我就說了。”林錦容笑了笑,看向雲嬌:“我聽說,如今這家裏頭是雲嬌當家?”

    趙忠竹正要說話。

    便聽秦煥禮硬邦邦的道:“不錯,弟妹有何見解?”

    “沒什麽,我隻是隨意問問。”林錦容頓了頓道:“要說起來,大哥和咱們家一直是沒有分家的。

    不過這麽多年,我們一家都在外地,兩下裏也就是互通書信,其實跟分家也沒什麽區別了,對吧?”

    “弟妹到底想說什麽?”秦煥禮臉色陰沉下來。

    雲嬌同秦南風又對視了一眼,誰都能聽明白,林錦容這話裏話外的,是要分家啊。

    可昨日,這老兄弟倆吃酒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都說爹娘不在了,也絕不分家,兄弟倆好的恨不得抱在一塊兒去,當時林錦容也在一旁,可並未有任何異議,今朝怎麽說變就變了?

    她思來想去的,也就是兩個姑姑來了一趟,在怡然院待了半日,這三叔一家就改主意了。

    是兩位姑姑說了什麽?又或者隻是大姑姑說了?

    “也沒什麽,就是我們在外頭這些年,手裏頭也緊,這不是迴來了嗎,也不想拖累大哥一家。

    我也聽說了,大哥你們手裏也不容易,如今他大姑母也不管咱們家了,雲嬌才多大?要撐起這麽一個後院來,多不容易?

    所以我想著,我們一家三口就不勞煩你們了,也算減輕你們的負擔。”林錦容一笑,從容的將話說了出來。

    “你是要分家?”秦煥禮已然動了氣,扭頭看著秦煥賢:“三弟,這也是你的意思?爹娘還在,你們迴來第二日,就鬧著要分家是不是?”

    “大哥,我不是這意思……”秦煥賢想要解釋。

    林錦容一把拉過他,搶著道:“大哥你是誤會了,我們這迴來,你們也沒叫我們交錢也沒叫我們交糧的,我知道你心疼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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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也聽說了,家裏頭邸舍都賣了,我這不也是心疼你們嗎。

    爹娘在確實不該分家,但其實也沒什麽的,我們又不搬出去,隻是各使各的銀子就是了,不叫爹娘知道,不就行了嗎?”

    他們一家在外頭幾年,好容易攢了些銀子,這老大家若是富裕,混在一起過過,也就罷了。

    可如今都落到這地步了,邸舍都賣了,哪裏還有進項?

    老大家這兩個兒子,一個半死不活的,一個月吃藥都不知道要多少銀子,一個才成親,成日裏圍著新媳婦轉,不思進取,身上也沒個一官半職的,就是個吃閑飯的,偌大一個家,就靠秦煥禮一個人那點俸祿撐著,那夠幹什麽的?

    這樣還不分家,她還等著被連累不成?

    “秦煥賢,你也是這意思是不是?”秦煥禮叫林錦容的話氣得不輕。

    不過,他不願意跟婦道人家一般見識,隻是質問自家弟弟。

    秦煥賢幹笑了兩聲:“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我說了不算,再說錦容也是替大哥考慮……”

    “混賬,你個沒用的東西!”秦煥禮大怒,指著秦煥賢的鼻子便要罵。

    林錦容卻上前一步,正要開口。

    眼看著,兩下裏就要鬧的不可開交了。

    “爹,既然三嬸執意如此,那就分吧。”

    就在此時,雲嬌忽然插了一句,她聲音不大,卻清清亮亮,使得廳子裏忽然一靜。

    眾人都朝雲嬌望了過去。

    秦南風下意識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爹原本就要發怒了,雲嬌是晚輩,這個時候開口,恐怕要被牽連。

    不管如何,他要護著她。

    趙忠竹則滿眼擔憂,她嫁給秦煥禮這麽多年,知道他的脾氣一向是說一不二的,何況雲嬌在這個時候當著這麽多人麵開口,他那性子,哪容得一個小輩插嘴這樣的事。

    顧婉淑扶著秦春深遠遠的站著,麵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心裏頭卻樂開了花,把雲嬌這個蠢貨,還真拿自己當迴事了,敢在這個時候開口,簡直就是自己往刀口上撞,找死。

    “你閉嘴,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秦煥禮果然怒斥了一句。

    “雲嬌,你快退下。”趙忠竹趕忙跟了一句,朝著雲嬌使眼色。

    “爹,強扭的瓜不甜,三叔三叔母既然想分家,就算你能逼著他們不分,他們心裏頭也跟我們不是一道了。”雲嬌不僅不退,反倒往前走了一步。

    “反了你了,你娘家是怎麽教你的規矩?長輩們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秦煥禮本就叫秦煥賢夫婦氣得不輕,這個時候正巧將氣撒在了雲嬌頭上。

    “如今家裏的後宅歸我管,如果沒有我說話的份,三叔母方才何故要開口留下我?”雲嬌直視秦煥禮,絲毫不懼:“爹心裏很清楚我能不能說這個話,爹心裏更清楚三叔三叔母的心意不是你發一通火,摔幾個茶盞就能改變的。

    既然爹把這個後宅交給我了,家裏的情況我最清楚,後宅的事,當然就該我說了算。

    爹若是要把這個權利收迴去,暫時也是不成的,旁的不說,昨日加今朝這兩頓飯,可都是我請的。”

    這話是在說“你別忘了你現在靠誰吃飯呢”!

    她氣定神閑地說罷了,底氣十足的望著秦煥禮。

    旁人怕他,她才不怕,眼下,除了她誰還能管得了這個家?這府裏上上下下,使的可都是她手裏的銀子。

    何況,邸舍隻是在動工罷了,又不是真賣了,林錦容以為家裏窮的揭不開鍋了,急著甩開他們家,那不是求之不得嗎?

    這樣的人,還強留著做什麽?

    再說這個公爹,在家裏頭一向橫行霸道,兒子妻子事事處處都要聽他的,也該給他點厲害瞧瞧,讓他知道知道她可不是好欺負的。

    “你……”秦煥禮險些些氣的坐倒在地上。

    把家這個丫頭,真是好叼的一張嘴,他這麽多年在家裏地位都是無人能撼動的,哪個不怕他不敬他?

    娶了個兒媳婦,竟當眾同他叫板,真是豈有此理。

    可他想發火卻又發不出來,這些日子吃的都是兒媳婦的,俗話說“吃人的嘴短”,這話可一點也不錯。

    該死的,早知道就不答應重建邸舍的事了。

    “他爹,後宅的事,既然交給了雲嬌,就由她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孩子是能管好的。”趙忠竹忙上前扶著他,給了他個台階下。

    “罷了,我不管了。”秦煥禮一甩袖子,氣哼哼的坐在一旁。

    秦南風看的直想笑,他是頭一迴見到自家爹吃癟,真是有趣的很,還是小九有本事。

    顧婉淑在一旁看得心中失望,又有些酸溜溜的,這就是換成她敢這樣頂撞公爹,還不早就家法伺候了?

    怎麽把雲嬌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呢?還能繼續當家?難怪,人家都說人的心眼是偏的,這麽看可還偏的很呢!

    這公爹,也就是個紙老虎,平日在家裏管這個管那個,遇上把雲嬌,就沒轍了?

    呸!

    “三叔母說要分家。”雲嬌含笑看著林錦容:“這也好說,不過我要先把話說在前頭,這從頭到尾都是三叔同三叔母的意思,我們家可不曾主動提這事。”

    “那是當然,我也是為你們家考慮……”林錦容看著她這副淡然的樣子,不像剛成親的小媳婦,倒像是當慣了家的夫人似的。

    且她也知道秦煥禮的性子,秦煥禮最講規矩,居然能由著小輩如此,恐怕確實是用了人家的嫁妝錢。

    不過她轉念一想,這小丫頭才多大?也就比她的鸞兒大個幾歲,不過是仗著豐厚的嫁妝端副空架子罷了,能有多大的能耐?

    這麽想來,她就心安了許多。

    “三叔母不必替我家考慮。”雲嬌走到她跟前,平視著她:“雖說,家裏頭如今不富裕,可祖父祖母尚在,那就沒有分家的規矩,三叔同三叔母如果不要求分家的話,我們就還是一家。

    我也不敢許諾什麽榮華富貴,但我敢說,隻要有我們家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著三叔一家。

    即使是這樣,三叔母也堅持要分家嗎?”

    她聲音清潤,說話不緊不慢,淡定又從容。

    林錦容想分家,還說的那麽好聽,說是為他們家考慮,她可要同人把話說清楚了,到時候事情露了餡,祖父祖母責問起來,是她林錦容堅持要分家的,他們大房也就沒什麽錯了。

    “不錯。”林錦容臉色微微變了變,這小丫頭有兩把刷子,問的話一針見血。

    她本就料想好了,秦煥禮一定不會同意,到時候兩下一鬧,撕破了臉皮,這家是不分也得分,就算那兩位知道了,也分不清誰好誰不好,頂多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可這丫頭一開口,就把他們大房擇出去,往後事發了,還就都是她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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