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旗城頭,插滿了軍旗,迎風招展,被夕陽明豔絢爛卻又不炙熱的光芒照射得煞是好看。

    高聳寬大的城牆,灑下一片陰影,但如此巨大的陰影都無法完全遮掩住城外空地上,那一片連綿的軍帳。

    這片軍帳被很明顯地分成了兩塊,其中一塊稍微大些。

    烏克南坐在屬於自己這一邊的中軍大帳中,滿意地打量著帳中陳設,“慕容承此番的確是發了狠,看樣子繼承人被廢,對他的打擊真是很大。”

    幕僚笑著附和,“是啊,這麽多軍帳、陳設,花費可不是個小數目。也足見他對將軍的重視和需要。”

    “可別因此小瞧了他。這裏麵,可有大學問。”烏克南沉聲道。

    “哦?請將軍解惑。”一個合格的幕僚一定要是個合格的聊天對象。

    “咱們來之前,號稱的兵馬是多少?”

    “兩萬啊。”幕僚下意識地迴答,然後恍然大悟,“慕容承連這都猜到了?還猜得這麽準?”

    烏克南笑了笑,“能坐鎮一個甲字州的,怎可能是庸才。”

    他望了望軍帳外的天色,站起身來,“好了,去點一百個人,咱們該出發了。”

    騎上高頭大馬,烏克南領著護衛,朝著城下走去,那裏已經搭起一個更大更豪奢的軍帳。

    剛好處在三方交界之處的這座軍帳外,烏克南和巴彥同時抵達,身後的護衛也同樣是一百人。

    兩人對視一眼,翻身下馬,稍稍整理了鎧甲,朝著帳外站著的那個身影走去。

    “慕容大人。”

    “慕容大人。”

    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問候,慕容承哈哈一笑,“向二位皇子殿下問好。向二位將軍問好。”

    “二位將軍勞師遠行,共謀大事,慕容承感激涕零,略備薄酒,為二位將軍接風洗塵。請!”

    烏克南和巴彥幾乎同時朝自己的護衛長使了個眼色,和慕容承一起走了進去。

    在二人進去之後,兩隊護衛一左一右迅速包圍了大帳,麵露警惕。

    整整一個時辰的歡飲之後,三人各自滿麵通紅、雙眼迷離地熱絡告別。

    一迴到營帳內,烏克南的眼神迅速恢複了清明。

    幕僚來報,慕容承還命人給自家軍士們送來了酒水,而且還有許多南朝特有的珍貴烈酒,此刻眾將士都在歡飲。

    烏克南一拍桌子,沉聲道:“命人將剩下的酒水全部收起,今夜加強警戒!”

    一壇壇酒水就隻能在眾人眼巴巴的神色中,被搬出了營帳,堆在帳外。

    在眾人強烈的提議下,軍紀官隻好拿筆將各帳的數目記下,待仗打完了之後再說。

    烏克南巡視各帳,瞧見並無多少醉酒的軍士,這才放下心來。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巴彥帳下的軍營中,看來這兩位能被各自主君派來領兵的將領,還是足夠謹慎。

    這一晚,巴彥和烏克南都是披甲而眠。

    第二天中午,當慕容承來到昨晚歡飲的軍帳中,瞧見二人時,強忍著笑意道:“那咱們今天就聊點能讓二位將軍安心的事?”

    慕容承鋪開一張幽雲州地圖,自然不是自己府上最精細的那張,而是戰旗城裏的一張粗略圖。

    他用木棍指著地圖上一處明顯要比周邊大一些的圓點上,沉聲道:“此處是我們目前的位置,戰旗城。”

    木棍在地圖上畫出一條直線,停頓在另一個城池上,“此處,便是臨蒼城!”

    “從戰旗城到臨蒼城,咱們急行軍需要兩日。”

    聽慕容承介紹完了基本情況,巴彥是個性子急的,“慕容大人,你就說吧,這仗怎麽打!”

    慕容承看看烏克南,瞧見他也點頭,便笑道:“大致方略我已經在信上說了,簡單講,若是靖王出城野戰,我麾下兵馬從正麵衝擊,二位將軍的兵馬潛伏側翼,迂迴包抄。若是靖王死守不出,三方就合力從三麵攻城,一定要一戰而定,將靖王主力全殲在臨蒼城下。屆時什麽月牙城蠻牛城邊境上的那點兵力,哪兒還值得我們在乎。”

    慕容承豎起一根手指,“不過,那件事我得再強調一下。”

    “在戰場上,必須保證靖王是活著的,在我將他禮送出幽雲州的地界之後,無論你們是扮馬賊也好,直接調兵撲殺也罷,都再與我慕容承無關。我就這點家業,還擔不起謀殺皇子的罪名。”

    烏克南和巴彥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然後道:“這是自然,出了幽雲州之後的事情,誰也控製不了,畢竟沒了那一千怯薛衛,發生什麽都很難說啊!”

    “如此最好!”慕容承哈哈一笑,“那我們就再完善一下細節?”

    半個時辰之後,慕容承將巴彥和烏克南送到帳外,拱手道:“二位將軍今日且養精蓄銳,咱們明日一早,向著勝利出發!”

    “向著勝利出發!”烏克南和巴彥迴應一聲,然後各自帶著自家衛隊離去。

    巴彥悄悄去了烏克南的帳中,二人迴顧了今日慕容承的一言一行,感覺的確沒什麽紕漏。

    關於靖王的那番言語,更是讓他們更放心了些。

    傍晚,慕容承又送來了海量的酒肉,烏克南吩咐下去,肉可以敞開吃,酒一滴不許沾,等打了勝仗,再喝個夠。

    來自厲兵山的軍士們一個個眼巴巴地看著帳外堆積的酒水,覺得這肉吃起來都不香了。

    長夜漫漫,沒有酒水的,那就隻有吃飽了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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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飽就困的,還有那些來自寢甲沙海的軍士們,因為他們今晚,同樣沒有酒喝。

    木唿蠻,一個寢甲沙海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軍士。

    就因為他的普通,所以,他和其餘幾個跟他一樣普通的軍士分到了最靠外的一個軍帳。

    半夜裏,木唿蠻被一泡尿憋醒了,躡手躡腳地披上衣服,萬般無奈地出帳放水。

    站在大營的圍欄旁,兩側的燈火都離得老遠,眼前是一片昏暗,木唿蠻熟練地撩起外袍,解開腰帶,淅瀝瀝的水聲輕輕響起,他眯著眼,睡眼朦朧。

    水聲漸消,他抖了抖身子,朝四周望了望,轉身迴帳。

    剛轉過身,他眉頭一皺,似乎有哪兒不對,於是他又扭了迴去,揉了揉眼睛,終於看清了在自己對麵的不是樹影搖晃,而是一排排騎著馬沉默的黑甲騎軍。

    當他正要全力吼出一聲敵襲時,一隻羽箭準確地插入了他的咽喉,同時四周驟然大亮。

    漫天的箭矢帶著火焰狠狠紮入了一處處帳篷,原本應該比較耐火的帳篷卻瞬間燃起更大的火光。

    密密麻麻的箭矢除開落到帳篷上,更有許多帶著唿嘯紮破了營帳旁的酒壇,那一壇壇燒喉嚨的烈酒,此刻開始燒起了擋在它麵前的一切。

    難得微微放心準備睡個好覺的烏克南被喧囂聲吵醒,急忙衝出營帳,目之所見,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身上燃火,奔走慘嚎的軍士。

    他咬牙切齒地望著戰旗城的城頭,“慕容承,我幹你全家!!!”

    一場火是不可能將這加一起一萬出頭的軍士燒個幹淨的,但在鐵騎刀槍的配合下,就有可能了。

    兩邊的軍士還在奮力滅火,火勢也剛剛稍稍得以控製,戰旗城的城門緩緩打開,三千沉默的精騎從門洞中魚貫而出,衝向烏克南的軍營中。

    從戰旗城的對麵,那片寂靜黑暗的草原裏,也同樣衝出了兩千騎兵,他們已經在這兒等了整整一夜,此刻取下包裹在馬蹄上的棉布,解開馬嘴上的布條,朝著巴彥的軍營衝了進去。

    領頭的兩騎,一個穿著黑色盔甲,一個隻是青衣勁裝,但兩個人手中,都拿著同一樣兵刃,劍!

    完全不像是軍陣衝鋒該用的東西,卻是他們最喜歡的兵器。

    毫無防備的敵軍甚至連甲胄都沒穿上,便被削掉了腦袋。

    一聲聲慘嚎,就是一條條生命的消失,但沒有人憐憫,因為這是戰場,這就是戰爭,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一個人影悄悄出現在路旁,手中出現一柄長劍,隨著真元的注入,蓬勃劍氣化為一座青山,朝著騎軍領頭兩人砸落。

    青衣人笑著道:“這麽巧,你也用劍啊!”

    從馬背上躍起,一記驚濤拍岸,將青山拍得粉碎,那名隱藏在軍中的隨軍修行者還沒來得及再揮出一劍,就被青衣人用劍架在了脖子上。

    誰知這人壓根不慌,獰笑道:“我看你這下還救得了不?”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從另一邊,又有一名修行者雙手掐訣,真元大放光明,攻擊的對象,正是那名領頭的黑甲騎士。

    青衣人有些驚慌,“你們居然派出了兩個修行者隨軍?!”

    “哈哈,想不到吧......”話語還沒說完,笑容便已凝固,隻見那黑甲騎士的劍身驟然吞吐著長長的劍氣,抬手一劈,劍氣滾滾如大雪崩踏,瞬間將那名偷襲的修行者淹沒。

    “西嶺劍宗?你們是?”這人麵露驚駭。

    青衣人笑著道:“想不到吧?”

    說完順手一拍,將此人拍暈,真元禁錮住,提著衣領衝迴了自己的馬上。

    巴彥呆呆地坐在帳前,眼中滿是絕望。

    炸營了。

    曆來大軍出征,最怕的就是炸營和嘩變。

    當成千上萬的人沒了約束,自顧自地逃命,自相殘殺之下,任你是再好的主帥也是無用。

    就在今夜之前,自己都還在憧憬著這一戰功成之後的錦繡前程,醇酒美婦,金戈鐵馬。

    “慕容承!你真他娘的是個狠人!”

    直到現在,巴彥仍然不相信慕容承在自己兒子被靖王那般折辱之後,還會和靖王一起來對付自己。

    唯一的解釋就是,慕容克的那隻手,本就是慕容承和靖王的苦肉計,為的就是取得自己這些人的信任。

    想到三皇子那些酷烈的手段,巴彥心如死灰。

    烏克南就不一樣,他在得知炸營的第一時間,就已經離開了中軍大帳,拉著一隊親衛,逃了出去。

    他幻想著,還會有許多軍士和他做一樣的選擇,到時聚攏殘兵,也不是沒有逃脫的可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大營的附近,各個主要方位,都站著一名或兩名修行者。

    在這些逃兵中極少部分僥幸逃脫了他們的殺戮之後,前方的道路上,早都埋伏了一隊隊的精騎。

    更有三百怯薛衛分做六隊,用以追殺逃兵。

    當晨光如約而至,入夜前還浩蕩連綿的軍營已是一片焦黑。

    密密麻麻的屍體從營地中蔓延到了四周數裏之外,殘破的帳篷,沒來得及拿起的刀槍,燒了一半便被踩滅的旗幟,淩亂地散落在這處空間之中。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息,甚至已經有禿鷲開始試探著落地,享受一場難得的盛宴。

    死亡是淒涼的,所以,所有活著的人,臉上都洋溢著由衷的欣喜。

    戰旗城的城頭,裴鎮、雲落、陸琦、崔賢等人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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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承看著眼前這個親自領兵衝殺的黑衣年輕人,一撩袍子,就要雙膝下跪,行一個本不應該行的大禮,“幽雲州節度使慕容承,拜見靖王殿下。”

    裴鎮連忙一個箭步,讓這個天大的大禮終究沒行下去,他的臉上滿是歉疚,“先前是孤的錯,造成遺憾,待此間事情平定,孤當親去幽雲城,向令公子賠罪。”

    慕容承撫胸鞠躬,“臣替犬子謝過殿下。”

    “做錯了事,就該認錯,何需言謝。”裴鎮感激地看著慕容承,“孤倒是要好好謝謝你,若沒有你不計前嫌,又豈能有我今日再度逃出生天。”

    “殿下無需道謝,臣隻是為了利益。”聽了慕容承這句話,在一旁和陸琦並肩站著無聊的雲落微微一笑。

    “好一個為了利益,既然如此,孤就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向你承諾,當日你與雲落所言的那些,孤全部準了,隻要我薛鎮還在世一日,就保你慕容家權勢一天!”

    “謝殿下!”

    雲落走來,看著兩人道:“這調子也定下來了,接下來趕緊辦事兒吧?”

    慕容承看著裴鎮,“淩公子說得是,殿下,請!”

    裴鎮卻使勁抱了抱雲落,低聲道:“謝了,兄弟!”

    雲落扭頭看著陸琦,“別生氣哈!”

    當著這麽多人,陸琦臊得滿臉通紅。

    忽然,從遠處疾馳來一匹駿馬,馬背上的騎手才靠近城下便高喊著,“前線急報!速開城門!”

    當那名騎手飛速衝上城頭,扯開麵罩,眾人才看清來人竟是鄧清!

    鄧清將一封情報遞給裴鎮,“小鎮,你好好看看。”

    慕容承看了眼雲落,雲落一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裴鎮打開一看,脫口驚唿道:“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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