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九九的孩子是小程少爺想要留給她的。

    小程少爺知道自己不可能長久的陪伴自己的小小的妻子。為了小妻子可以盡可能的得到一些長久的安穩。她也是需要這個孩子的。

    這件考量當然隻能是小程少爺來考量的。

    一個才十五歲的小姑娘,怎麽可能懂這些呢?

    她甚至那個時候,都尚且不懂嫁人的真正含義。

    她哭,她傷心,她委屈。也是因為她要離開自己的家。

    那個家,那個很小很小的,連程家柴房都不如的家。那個家,夏天悶熱,冬天冷酷......夜裏總是誰不安穩,哪怕是有帳子,也會在半夜熱醒,凍醒,和被蚊子咬醒。

    那裏實在是沒有一點能夠比得過程家的。

    可是那是家。

    那裏有她的家人在。

    ......

    九九憋了很久。忍了很久。

    終於在一天再也忍不住憋不住的哭著告訴給小程少爺。

    小程少爺沉默地抱著她,任由她哭,哭地狠了就給她擦眼淚,給她擤鼻涕,給她倒水潤喉嚨。直到她自己哭夠了,由嚎啕大哭轉為哽咽,轉為抽泣,再慢慢的,慢慢地,變成小幅度的發抖。

    小程少爺看著瘦弱斯文的一個人。個子卻很高,可以完完整整把小小一團的她抱在懷裏。她那個時候個子還沒現在高呢,坐在小程少爺的懷裏,腳都夠不到地,隻能在空中打轉轉。

    小程少爺把她團一團,穩穩當當地整個摟抱在了懷裏。

    在她哭著說她想家的時候,小程少爺全程都沒說話。

    大概也是因為知道即便那個時候說了,她也是聽不進去的吧。小程少爺等到她不再哭了,可以聽進去了,才開了口。

    小程少爺說:“我也是你的家人啊。”

    是嗎?

    她抽泣,不懂,就問:“是嗎?我不是你們家買來的嗎?家人.....也能買賣嗎?”

    博學廣知的小程少爺居然就被問的語塞了。

    小程少爺苦笑,說:“雖然開始是這樣.....可是,你是我的妻子啊。明媒正娶來的。”

    她眨眼,她以前確實沒吃過豬肉,可是見過豬兒滿地跑。

    小程少爺雖然吃過豬肉,但是不一定就也見過豬兒跑。

    所以她當時說:“.....明媒正娶的意思.....不應該有花轎,喜帕,跨火盆嗎?”

    她想了想當時在村裏看到的新娘子......

    “還有嫁衣,還要吹吹打打,新娘子地在轎子裏哭一路。”

    這個小程少爺還真不知道。他身體不好,總不出門,即便是在書房中聽到牆外有樂器吹打的熱鬧,也隻是聽一耳朵。下人報信,說有喜事。

    下人還抱歉,忐忑問他,是不是驚擾了他的安寧。

    喜事怎麽會驚擾安寧呢?

    聽著就開心熱鬧的聲音。

    他心想,就連哭聲他都不覺得吵的。他的院子,太安靜了,也安靜的太久了。

    不管是隔著牆垣傳來的熱鬧,還是剛剛耳邊似乎要不絕的哭聲,他都覺得順耳的很。似乎這樣了,才有了人氣,才有了意頭。

    過日子不就是這樣麽?雞毛蒜皮,家長裏短,雞鳴狗吠的。

    這才是日子,這才是煙火啊。

    小程少爺想起了當時耳聞的熱鬧。

    他問她:“你想要嗎?——要花轎,要喜帕,要火盆,要嫁衣?”

    小程少爺見她沒有很快迴答。

    以為她在猶豫。

    就又想了想,再開口的時候,還多了一股循循善誘的味道:“你還可以在轎子裏哭,讓你的爹爹送你上花轎......當然了,如果你開心,你可以不哭。不過你即便是哭個不停,我也不會覺得你吵。........所以,你想要成親嗎?”

    她點頭。

    沒說話。

    但是點頭了。

    她其實還是不懂成親的意思。

    但是她看著小程少爺眼神中灼灼的期盼的亮,實在是做不出拒絕的舉動的。

    ......

    於是她就成親了。

    想一想,成親的時候,她還差一個月才十六歲呢。

    她太瘦太小了,還在長個子。吃進肚子裏的東西都沒變成身上的肉,反而讓她長高了一些。她本就瘦,一長高了一點,顯得更瘦。

    程家的那個奶娘看她就搖頭,說她太小太瘦,不知道能不能生養。

    她再小也是成親了,還能無知到哪裏去?更何況家裏房中的婆子媽媽嘴裏也不避諱,說的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她懂。

    懂什麽叫做生養。

    她臉紅。又羞,也害怕。

    情不自禁低頭看自己扁平的小腹。

    那裏,會有個孩子的。

    成親之後,就不再是姑娘家了。然後,肚子裏就會跟結果子一樣,有個小小的小人在肚子裏長大。那個小小的人要在她肚子裏待十個月,然後才能拿出來。

    然後,她就當母親啦。

    她後來就是小程夫人了。

    她記得那個紅彤彤的夜晚。

    紅色的喜燭,燃了一夜。照亮了紅色的蓋頭,紅色的床幔,紅色的被褥和雪白的帕子。

    她白日沒哭的。因為見到了爹。她爹大概是吃飽了飯,所以胖了一些,見她的時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顫顫巍巍送她上了轎子。她爹哭的厲害,反倒是她,放下了心,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倒是坐轎子,真是新鮮。

    轎子跟著吹吹打打的嗩呐,一路把熱鬧從大街上送到了程家,小程少爺的院子裏頭一迴的熱鬧。大人小孩來了很多,要打賞來恭喜。人散去了,地上還能零星撿到好多的銅錢和紅紙。

    又亂又熱鬧。

    就她發現窗外的芭蕉不知道被那個小孩子給淘氣撅了,她還有點害怕,怕小程少爺看到了要心疼。

    小程少爺沒看到。

    他滿眼都是熱鬧,看不到那孤寂的芭蕉。

    他滿眼也是她,看不到滿地的紅紙和銅錢。

    小程少爺說:“你就是我的熱鬧。我的人間。我的極樂。”

    她聽不懂這話。

    到現在也聽不懂。

    她隻記得,白天沒哭的自己到了夜晚,淚水流個不停。小程少爺的溫柔有多少,她的眼淚就有多少。

    ......

    迴憶至此,那個夜晚的紅色,變成了現在的鮮血和薔薇。

    溫柔的小程少爺早已經不再。她眼前隻有沈酒。

    九九撫摸著已經有些隆起的肚子,眼神中不自覺帶著溫柔:“我的丈夫......隻留給了我這一個禮物。它牽著我,帶著我一路的跑,絕對絕對,不敢死去。”

    沈酒未曾被她為母則剛的堅韌打動。沈酒皺眉皺地很緊,不知道是因為傷口的疼痛還是別的,他說:“......所以,你隻有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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