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試圖從青銘的眼神中看出些什麽。

    可是青銘的距離好的有點太剛剛了。這忘川途的霧,三步不見人,兩步不見臉,青銘和容若的距離正好卡在中間。多退半步就看不到青銘的臉,再前進一步,容若就能看清楚青銘臉上的神情。哪裏像現在這樣,能隱隱約約看到臉,卻看不清神情變化。

    比他高出一個頭還富裕的青銘就像個自由女神像那樣站著,且多雲,看不到自由女神像的臉。即便是觀光景點,今天都要打差評的。

    沒有青銘的允許,容若也不敢動。

    人實在是奇怪,如果是一動不動的發呆,可以想多久就多久,但是如果是玩一二三木頭人,卻堅持不了一刻鍾,頓時就會覺得身上到處都不自在,各種想撓癢癢。

    容若想著就覺得背有那麽一點癢的。

    想撓,不敢動。

    越是不敢動,越想撓,那股癢癢勁就更重了。

    那種越發明顯的不自在悄無聲息的消磨了他的自製力,他清楚明白這裏是忘川途。也明白,按照電影或者小說情節推斷,青銘叫他不動,那他身後定然有不那麽友好的東西。

    可是......

    容若講:“到底是什麽嘛......”

    難道是那個夥計的屍體?

    他腦海中本能反應就是這個。

    一般也是如此推斷的。白天見到的或碰亂跳的夥計,晚上再來,夥計已經橫死小攤。現場沒有腳印沒有兇器,由此推斷,這是一部懸疑劇。

    如果青銘是男主角,青銘會讓他不懂,捂著他的眼睛。然後報警......

    但是這裏是忘川途。

    夥計明顯也不是人。

    誰能殺的了他啊。

    再說了,忘川途如果有警察,要青銘做什麽呢?

    容若覺得自己傻的要命。

    青銘讓他不動,估計就是不讓他迴頭罷了。他不迴頭,難道不能往前走一步嗎?隻要走一步,他就可以看清楚青銘如今的神情了。然後再推斷他背後的情況如何。再自我決定要不要迴頭瞅一眼。

    容若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步。

    他立刻去看青銘的眼神。

    青銘的眼神裏毫無波動。

    甚至有點疑惑的成分在裏麵。

    疑惑?見到屍體應該不會疑惑地吧。

    容若說:“......你不迴答我......我迴頭了哦?”

    青銘這個時候說話了:“你迴頭吧。”

    於是容若迴頭。

    小攤上幹幹淨淨的。

    簡陋的爐灶上生著火,還煮沸了,咕嚕嚕的不停的頂著蓋子,哐哐桹桹的響。容若吸吸鼻子,沒有聞到什麽味道。像煮著一鍋白水。

    容若沒忍住,過去打開蓋子,果然是一鍋白水。空氣裏有一絲酒味,聞著像是很烈的酒,容若東邊聞一下,西邊嗅一下。果然,這個酒味來自入口處正對的一張桌上。

    摸著一片濕潤,再聞,觸摸的手指也沾到了酒味。

    容若說:“那夥計是喝多了跑走睡覺了嗎?”

    青銘的臉上這時候才顯示出明顯意外的神情:“喝酒?”

    容若點頭:“喝酒啊。這麽明顯的酒味......”

    容若把沾染上了酒味的手指攤開呈現給青銘看:“估計喝的不少,而且這酒聞著度數挺高的。”

    容若說:“我歲數不到,還不會喝酒,聞不出來是什麽酒......不過度數高我還是能確定的.......”

    他又仔細嗅一嗅:“不過不嗆人。我大伯說,好酒醇香。就算是烈酒,那味道醇厚悠長,醉人。沒提嗆鼻子。估計嗆鼻子的不是好酒。那這是好酒。”

    青銘好像依然沒反應過來。

    他又重複問一句:“酒?”

    青銘追問:“沒有錯?確實是酒?”

    容若說:“酒味我還是能分辨的.....又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酒嘛......”

    容若本來說的信誓旦旦,但是不管再如何有自信的人,被這樣反複追問個兩三次,也會開始自我懷疑的。

    容若想著就經曆這個階段。

    青銘臉上依然是困惑神色。

    困惑的容若都要自我困惑了:“難道,你們忘川途的酒味不是這樣的?這味道其實是可樂?你們忘川途的酒是香油味?”

    容若是指路人,當然如當年十五歲的容嘉嘉一樣知道五感失靈的事情。

    所以也沒有傻到去反問青銘關於酒味的什麽。

    青銘看出容若的慌亂和困惑,給他解釋:“我從來不知道他有酒。這個攤子......沒有過酒。”

    沒有酒?

    容若奇怪。

    “難道入卷魂就沒有酒鬼嗎?比如希望最後一頓飯是有酒的?一個都沒用嗎?”

    還是像泰國電視劇那樣,是禁止出現酒精飲料?凡事酒精出現就會打馬賽克這樣?

    青銘說:“有的。”

    他迴答容若:“有很多,會要求喝酒。可是,隻是模樣相似罷了。”

    容若沒明白:“難道是道具酒?——就像電視裏的紅酒那樣,是用可樂兌的水?”

    “不是的。”青銘講,“是酒,看著想酒,喝著也會覺得是酒。但是其實,全都是忘川途的水。”

    青銘隻說:“魂體感官和人類不一樣。魂體.....很好欺騙。”

    欺騙味覺嗅覺和視覺罷了。

    這裏是忘川途。

    想要什麽都有,可是想要什麽,其實都沒有。

    容若還是沒明白。

    青銘也不太希望他明白。

    容若聳肩,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這不重要。反正一時半會的,他也到不了這裏。就算是到了,隻要高興,被騙就被騙吧。

    而且這件事情換一個思路去想,顯得其實很公平:不管你生前是富貴還是貧窮,是想吃一碗鮑魚還是陽春麵,是啃個饅頭還是蘇打餅幹配魚子醬。是想最後喝一杯可樂還是和82年的礦泉水.....其實大家吃的,都是忘川途的水。

    多好。

    生前在人世間得不到的公平。

    卻在忘川途完完整整的享受到了。

    都說人人生而平等。

    其實說到底,哪有平等的呢。條條大路通羅馬,有的人還生在羅馬呢。

    容若去年九校聯考的時候,有個非常仰慕容若的別校的學霸跑來和容若合影。管他叫學神,說容若考試的時候簡直就像是對著標準答案複製一樣。

    他還偷偷問自己,是不是找對了學習方法,所以能夠不必如此刻苦,但是其實還是非常刻苦的?

    學霸一臉誠懇。

    看得容若很不好意思。

    忘了是怎麽應付過去學霸的。反正,那之後一個禮拜,容若都沒好意思逃學。

    當時著實嚇到了他的班主任。當時他的班主任不是成言。但是依然好好跑到了辦公室去誇獎容若。

    果然啊,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容若就是沒有逃課而已,老師就表揚他,非常真誠。搞得容若在雙重夾擊之下,不好意思在課堂上睡覺。

    後來他升學,恢複逃晚自習和在課堂上睡覺的習慣。

    當時成言剛剛接手成為他的班主任。對班上的唯一問題學生感到頭疼。拉著沈柏良做了好幾次家訪。但是沈柏良明顯沒聽進去。口頭上的敷衍倒是十分起勁,好聽的話能說一堆,可是轉頭容若依然在課堂上打瞌睡。

    一次麵子工程都不給他。

    後來成言聽取之前班主任的意見。把家訪換成了春風化雨。抓住一次難得容若不困的時候大力表揚。

    可惜第一個吃螃蟹的是勇士,第二個就是跟風了。

    容若對跟風的表揚免疫。照樣逃課睡覺。

    成言氣衝衝找到校長理論。校長攤手。

    和成言談話。

    校長拐彎抹角,循循善誘,各種書麵口語都輪番上陣。三茶缸茶水下肚。

    成言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任職的學校,叫紅星高中。

    紅星高中,是申城數一數二的老牌名校。從幼兒園到高中,設施優良,師資優良,學生優良。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校長依然重複了一遍。

    重點在後麵。

    紅星,這個名字的來源,是紅星中學第一任校長的名字。李紅星。

    李紅星,是原申城紅葉女校的校長。也是申城第一批留洋迴歸的女性。

    出身申城名家。有名的大家閨秀,名媛。

    後來創辦紅葉女校。

    她的丈夫,是申城星元中學的創辦人的獨子。

    李紅星婚後和丈夫一起,兩校合並,創辦了申城第一所可男女同校的中學。取名紅星中學。

    之後經過多年,才變成了現在申城的老牌教育名校。

    李紅星丈夫,叫容元。

    而容元,是容城的太爺爺。

    ......

    明顯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可是校長卻非要鋪墊一堆。

    直接說這所學校是容家開的不就得了?

    還科普了一頓曆史......

    校長勸成言想開一些:“容若呢,是個好孩子。他隻是逃逃課睡睡覺。也沒有仗勢欺人也不曾霸淩,連依仗容貌欺騙女同學的感情的事情都沒有發生......而且學習還好......多省心啊?”

    在校長眼裏,容若,逃課,睡覺,不聽老師的話。但是依然是個好學生。

    高中生活開始的第一個月,成言如校長辦公室的那個正在發出提示音的水壺那樣:想開了。

    結果這個學期還沒過。

    成言就發現了容若早戀的跡象。

    還沒有追究下去,成言突擊家訪,抓到了容若有去打架的證據。

    ......

    校長的言語言猶在耳。

    麵前的容若也是一派乖巧,證明自己是單純受累。可是依然擋不住成言心情複雜。他甚至已經開始腦補容若仗勢欺人成為學校一霸,左邊一個女生,右邊一個女生,還抽煙喝酒紋身.....然後校長氣禿了頭,依然咬牙對沈柏良說:容若雖然抽煙喝酒霸淩同學還欺騙女同學的感情,但是他依然是個好孩子.......

    好孩子的容若不會喝酒,可是聞得出來酒味,也知道這種這種味道的酒成分好不好,是不是烈酒。

    容若還猜出來:“這莫非是那個夥計偷偷藏的?可是也不對吧?那個夥計應該也是五感失靈吧?他藏酒做什麽呢?這是忘川途啊......能帶的進來人間的酒?”

    容若分析:“沒聽過你說夥計能夠來去人世間和忘川途啊。能來去的不是你這個引路者嗎?難道,是你給他帶的?”

    青銘否認。

    容若接受了這個否認。

    “也是,如果是你給他帶的,那我剛剛說這個是酒,你也不會這麽吃驚了。那還有誰能出入忘川途嗎?有的吧?”

    青銘說:“有的,但是不可能是。”

    容若好奇追問:“誰啊。”

    青銘沒指名道姓,隻講:“神靈。”

    容若很是知趣,既然青銘不肯說具體的,那就不說吧。

    他也用神靈來稱唿那位可以自由出入的某位。

    “那這位神靈,和這個夥計交情好嗎?”

    青銘說:“不差。”

    不差這個概念也太含糊了。不差不表示好,可以表示是點頭之交,也可以表示關係還可以,沒到特別好,但是也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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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還行是怎麽個還行?

    能給他帶東西的還行嗎?

    容若和班裏的同學關係都還行,同學讓他幫忙帶個東西講個題,他要是不忙,都會講。還會幫老師準備給講課。

    這也不表示他和老師的關係就好。

    他代替成言講過好幾次課,成言不還老喜歡突擊家訪麽?

    他脖子上的傷被成言給撞上了。現在都不知道成言要怎麽想呢。

    算了。他成言怎麽想,關他容若有什麽關係。

    容若說:“誰帶來的不重要......關鍵是,那個夥計一個鬼.....他是鬼吧?一個鬼,帶人間的酒來忘川途幹嘛?”

    容若嘀咕:“感覺他好像以為自己有一天會出去。然後再去喝酒。”

    青銘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容若迴答:“就那麽個感覺唄......如果這個夥計不是一直一直在這裏。那他工作期滿,大概也應該是去不歸地轉輪迴吧?轉輪迴這種事情......能帶東西嗎?我看書,賈寶玉投胎的時候手心裏攥著一塊通靈寶玉。可是一壇子酒,體積最小,也得這麽大吧?”

    容若比劃了一個網球大小。

    “哪怕是這麽小的酒壇子......這也不行吧?太驚悚了。科學可解釋不了怎麽能生出來一個帶著酒壇子的新生兒的。”

    容若說:“除非還魂。”

    青銘沒什麽表情,隻講:“繼續說。”

    容若於是繼續說:“這是我的腦洞!”

    他先如此強調。

    然後道:“就像坐牢的。做二十年牢,然後刑滿釋放。做完牢,還是自己,所以坐牢的時候就囤積點好東西,等到迴歸了自由,就該吃吃該喝喝的。把以前還沒享受完的榮華繼續享受了。”

    容若的腦洞一開始就停不下來:“雖然說什麽過了不歸地,開眼就是新的人生起點。可是誰能保證來生就一定好呢?來生會有機會喝到好酒嗎?來生會懂得珍惜這一切嗎?不一定吧?這個夥計在忘川途好久了吧?肯定不是因為有什麽功勞才留在這裏。如果有功勞,那怎麽過的沒你自在呢?”

    青銘聽容若腦洞,在容若腦洞的間隙提醒他:“這不是監獄,這裏是忘川途。”

    容若反問:“那又如何?”

    容若說:“這裏是忘川途,可是忘川途又不是一個隻能進不能出的地方。你可以來可以去。我們容家也可以來,可以去。那神靈也行。連酒都能帶進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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