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氏公館位於清明路的盡頭。是一套標準的申城風格的紅磚樓。隔壁是著名的華海路。名人故居比比皆是。隨便看一看,街角就是當年著名的常勝將軍故居。

    公館占地將近十畝,建築麵積將近兩千多平方。是標準獨棟小樓。院中區分明確,左右角落各有女傭房和男傭房。如今都成了紀念品展示樓。供人參觀之用。

    青銘的工廠位於街對麵。根據介紹,青銘平日最喜歡在二樓一邊看綢緞料子一邊透過敞開的大窗看對麵運作的工廠。

    宋玉成來過一次。令青銘進來。

    介紹:“今天是閉館日。我特意選在今天帶你來。”

    宋玉成說:“青銘的自殺原因,很大一部分是源於他親生弟弟青合的失蹤。青合當年是個愛國青年,看國家危難,已到存亡之秋。一心想要參軍報國。但是青銘不肯。青銘不願意家中損失一人。這大概和他的完美主義有關係。他希望家裏整整齊齊。有家才有國。家裏平安,國家就能平安。——這是青銘的觀點。他是自保派,他支持抗戰,願意盡力捐出身價以表示支持,但是不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他為此捐錢捐物,收留難民,撫恤因為戰爭失去子女的年老夫妻。但是這一切要在他自保的前提下。”

    “青合卻覺得此乃荒唐之言。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青合為此觀點不和,在家裏與哥哥的關係一落千丈。常常一整天都不肯說一句話。青銘怕他到學校就會偷偷溜走參軍,於是連學校都不肯他去。青合當時已經拿到了軍校的錄取信息。但是他後來沒有去。”

    “後來青合還是走了。在一個大雨的夜晚,青合沒有帶上任何一點東西,穿著一身睡意,從後院翻牆出去。再也不曾迴來。他留下一封信,信上寫了一首詩。”

    宋玉成一邊說,一邊引導青銘走進大堂。客廳的大堂中一直都是原本的擺設。掛了許多的相片,其中一個白色的鏡框很顯突兀。

    宋玉成領他走到那裏。示意他看。

    青銘於是去看。

    鏡框中鑲嵌著一張白紙。像是從什麽本子上撕下來的。

    上麵有兩句草草寫就的詩句: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宋玉成和他站並排。也抬頭看這兩句詩句。

    宋玉成道:“青合失蹤後,青銘很後悔。他後來把變賣了幾乎所有的資產,把資金全部投入捐獻用於抗戰。隻留下了這個青氏公館。他說這個公館是他和弟弟的迴憶。是家,不可以拋棄。他應該也有私心,青氏集團支助抗日,這個消息一旦傳開,也會到青合的耳朵裏。他若是聽到,或許會原諒他哥哥,至少,也會家裏帶來一封家書。”

    “可惜沒有。這一張紙,是青合留下來的最後訊息。青合從此失蹤。茫茫不見。”

    青銘說:“青合失蹤後,他哥哥的日子並不好過吧?”

    宋玉成歎氣:“這是自然的。”

    當時青氏公館位於法租界。青氏集團之所以受到保護,青氏的福利院也受到蒙陰,一部分是因為要看法國人的麵子,另外一部分,是因為青氏財力雄厚,是南方商會的佼佼者,副會長。他們租界要為此秩序,必然需要先拉絨這些上層人士。可是青銘後來公然支持抗戰,脫離南方商會,失去了商會的庇護。

    兩方壓力之下,連法租界都不肯給青氏集團麵子。

    同時,因為商鋪售賣的原因,青氏集團遣散了一大批的工人,令當時本來就很難找到工作的老百姓更加雪上加霜,哪怕是青銘給了一大筆閑散費,大多工人也為此理解,可是依然免不了有當地無賴趁此上門挑釁敲詐。

    惡霸好除,無賴難纏。

    青銘失去法租界庇護。當地的警察又沒有收到青銘的好處不肯賣力。那幾年的日子,何種遭遇,又豈是一兩句話就能夠說得清楚的?

    這一切,青銘都挺過來了。

    直到我軍入城。

    青銘作為支援抗戰的功臣,收到了總理的接見,同時還被任命為南方商會的會長。連當時售出的部分商鋪,都在之後聯軍撤退後歸還青氏。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麵走。

    如果此時青合迴來的話。

    後麵的事情就沒有懸念了。——若是這個時候青合迴來,那故事的走向就會是個大團圓結局。就算是青銘當時是資本家,也會因為家中有抗日功臣而被幸免。或者,哪怕走向不好,兄弟齊心,都還是可以衝破一切的阻力。

    前麵兩者,青銘都沒有遇到。

    他在那個特殊的幾年發生之前就離世。

    最後的遺囑,依然是拜托尋到弟弟。

    此後六十年歲月又有過去。青氏公館依然沒有等到他的主人。

    宋玉成說:“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相關機構有去花了很多的心思去尋找青合。但是最後都中斷了消息。他們想,大概是因為青合改名換姓的緣故。”

    “那個時候已經有照片。最後尋到一個相似的人,就是柳城樓將軍身邊的副將。那位副將,十分像青合。也和後來的青銘的長相很接近。可惜那位副將當年跟隨柳城樓將軍去往美國發表抗戰演講,之後柳將軍攜帶家眷做了運輸糧食的輪船迴國參加抗戰。在剛剛迴國之後就被關押,知道八年後被秘密處決。後來就再也沒遇見過那位副將。資料顯示,那位副將並沒有跟隨柳將軍迴國。而是留在了大洋彼岸。各種原因,也因為柳將軍和全家的死亡劃上了終點。此後就再也沒有青合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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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講到這裏。空蕩蕩的客廳終於迎來了第三人。

    是一個工作人員打扮的中年人。他笑容和煦,見到宋玉成二人也沒有驚訝,反而露出一種‘終於來了’的親切感。

    那個工作人員說:“我當時聽宋先生說起,我還不信。如今一看,果然,連dna都不需要驗過。”

    工作人員對青銘說:“一看,便知道是青氏的後人。——您和青銘先生的長相,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麵對工作人員的笑容,青銘實在是不知道此時該做什麽太多應對。

    他還了一個笑臉。

    他遙遙看那牆上絕大的青銘的相片,看得時間久,到底如看累了一樣垂下眼睛:“我很陌生的。”

    他這一句話是對宋玉成說。可是傳到工作人員耳朵裏也不覺得突兀。

    工作人員說:“離開家太久,一開始大多都是不習慣的。久別嘛。”

    青銘的目光還在照片上,慢慢地移到了那張紙上,在移到天花板的水晶燈上,點點頭。

    是啊。

    久別嘛。

    工作人員說:“這一處房產的戶主,依然還是青銘。並不屬於國家財產。隻是在尋到後人之前,國家一直代為保管。這是總理的意思。總理說,這是一個承諾。”

    這是個漫長的承諾。漫長且不知何時可以兌現的承諾。

    工作人員說:“其實接下來的步驟不難。——我們保留過青銘先生的血液樣本和毛發,現在隻需要采集一下您的血液和唾液樣本比對。以科學手段證明您是青銘先生的後人就可以。其他的,我們的機構會進行後續處理。”

    青銘沒什麽反應。但是宋玉成就有些緊張。

    宋玉成擺出奇怪的態度:“為何要驗dna?”

    工作人員解釋:“因為要關係到過戶問題。要先驗證這位先生是否真的是青銘的後人。如果是,便可以把眼前的青氏公館再次迴歸私友......不滿宋先生,您當時通知我們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的。”

    做好了準備?

    宋玉成滿腹疑慮:“什麽準備?”

    工作人員說:“一係列準備。各種準備。這些年來,我們並沒有把青氏產業尚且還屬於私有的消息傳播出去,但是依然不乏有人冒充青氏的後人來試圖謀利......”

    工作人員說的很含蓄。

    但是其中的臉皮,作為律師的宋玉成算是秒懂了。

    也就是說,工作人員現在是做了兩手準備。第一,眼前這個後人是假的,為了龐大的資產,整容成青銘的樣子來蒙混過關。而且也不虧,青銘容貌英俊,儀表堂堂,每一分骨相都長在整容太夫的審美標準裏。若是成功整容成青銘的外在,哪怕是吞不進去青氏企業的遺產,也能吞進去一大堆少女心。

    第二,這個人是真的。那就後續操作複雜了。要詢問清楚是否還有其他後人,要打聽親疏遠近,要辦理過戶,要應對媒體,要上報機關.....

    等等等等,兩項衝突比較,還算是上者更好操作。

    他萬萬沒有料到有如此的操作。可是沒想到這麽快。他原以為,工作人員看到青銘的臉到底會驚訝下,他可以利用這驚訝的時間,帶青銘迴顧一下青氏公館故地重遊一下。

    但是也隻是如此。

    他當時以為,這個公館早就上交國家了!

    他以為他們最多能拿到後人免費參觀的特殊待遇而已啊!

    宋玉成大意了。

    大意了,騎虎難下,戰戰兢兢。

    對比宋玉成腦子裏的暗潮洶湧,青銘表現出來一個連路人都比不過的淡然:“可以。”

    於是照著流程走。抽血,取唾液樣本。

    在最後簽名的時候工作人員看,他字體端正,工整寫:白曦。

    工作人員意外:“您姓白?”

    青銘點頭:“我養父母姓白。我隨他們姓。”

    青銘的身份護照上,確實是白姓。

    護照。青銘是海外華人。和那對華人夫妻是領養關係。能夠找到出生證明和過往記錄。要在往前翻閱,倒也不難。

    白曦。青銘。

    青白。清白。

    宋玉成念叨這兩句話。

    他說:“你姓白,或許並不是隨機姓氏吧?”

    宋玉成對上工作人員恍然大悟的麵色,卻也對上青銘的一臉淡然,青銘神色平靜:“大概吧。”

    ......

    容嘉嘉在第二天把宋玉成堵在了律師樓地下停車場。

    她不肯宋玉成迴家。

    一心問青銘的下落。

    宋玉成莫名其妙,同時還帶著一點心虛:“你打他電話不就知道了?難道他不接?”

    容嘉嘉說:“接了。”

    接了還過來做什麽?

    “難道他沒說。”

    “也說了。”

    宋玉成無語:“那你過來做什麽?想去蹭飯?今天我答應汝於要吃垃圾食品的。”

    容嘉嘉翻白眼:“我稀地去蹭飯?”

    宋玉成又無奈又無語:“那請問容嘉嘉小姐,你來堵著這裏不走,到底是做什麽呢?”

    容嘉嘉狠狠瞪他一眼,才說:“你們昨天到底做什麽去了?為什麽今天白老師忽然說要去南嘉?”

    這話把宋玉成都給整蒙了,他反問:“他去南嘉做什麽?”

    容嘉嘉迴答:“他去南嘉找一位白老師。”

    青銘去找白老師?

    等下,白老師......難道是古玄武的白老師?

    容嘉嘉隔著車窗玻璃看他表情變化,氣不打一處來:“南嘉大學的白老師。白矖。和白老師同音不同調的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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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銘是早上一早不見的。

    他昨天表現一切正常,正常的就像個雨女無瓜的路人參觀了一個旅遊景點一樣的淡然。他甚至都沒有拍照留念。客客氣氣和工作人員告別離開了。

    工作人員臨走還問他是否要去參觀二樓,被婉拒了。

    青銘的意思是,即便看個一百遍,該陌生還是陌生。隻徒增傷感。怎麽會有人,會對家感到迷茫和陌生呢?

    結果卻真的有了。

    工作人員表示理解。

    客客氣氣送他們出門。並且記下了他們的聯係方式和門牌號。

    青銘迴到容嘉嘉處,依然表現正常。

    第二天一早不見。打電話過去接聽,說去一趟南嘉大學找一位白老師。處理完事情就迴來。

    之後再也沒有主動聯係。

    容嘉嘉一天都神思不寧。

    掐著點在宋玉成下班的時候堵到了宋玉成。

    理由簡單。在青銘和容嘉嘉的朋友圈中,唯一和那位白老師有一絲牽扯的就是宋玉成。白老師是古玄武的白月光朱砂痣,也是他在青銘麵前提及這個名字。說一千道一萬,歸根結底,鍋都隻能夠在宋玉成身上找。

    宋玉成又無辜又心虛。

    他甚至腦洞大開:“白老師姓白,他會不會和那位南嘉大學的白老師是親戚啊?”

    他還找理由:“人家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可見過那位南嘉大學的白老師。漂亮。”

    容嘉嘉反問:“那和我的白老師有什麽關係?”

    宋玉成想當然:“這邊白老師英俊瀟灑,那邊的白老師美麗動人。俗話說,一醜醜一窩,一俊俊一家.......搞不好那位白老師真的是你家白老師的家裏人......”

    說到這裏,宋玉成的腦洞開的更厲害了:“若是這樣,你和白老師結婚,古玄武也娶了白老師。那你和古玄武不就是妯娌了?”

    天呢,宋汝於的cp又被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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