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求看起來酒品不錯。喝醉了也沒鬧事。很老實地就被陌家的下人給架走安置去了。這場論劍大會要舉辦整整一個月,好吃好喝自然也有好住。當然也是按照等級分。但是在怎麽分等級,人均一間廂房也是做得到的。否則辦什麽論劍大會?何況對於如鐵心求這樣在江湖上走了幾年的,也不會怠慢到哪裏去。

    何況嚴格來說,他還不算是無名之輩。

    畢竟,他參加過那場英雄令大會嘛。

    英雄令一出,全身而退者,這種身份,還是可以吹上那麽幾年的。

    鐵心求雖然極瘦,可是身材高大,架起來行走也著實花費了一番功夫。三個人六條腿,跌跌撞撞走了。

    白停雨默不作聲,一邊看鐵心求的背影,一邊手下不停,剝開了第四顆蜜餞。

    他朝賀蘭願略微靠了一靠,說:“我瞧著那個鐵兄,骨骼有點說頭。”

    賀蘭願聽他這麽講,反而奇怪他的關注點:“你怎麽忽然對鐵心求有好奇了?”

    白停雨麵露不屑,立刻顯出被冒犯的樣子,似乎對鐵心求這樣的人有一分的探究都會掉身價,他說:“誰有空好奇他。我隻是剛剛看他骨骼,怎麽不太像南人?”

    賀蘭願沒聽明白:“不像男人?像女人?女人要長他那樣,不得嚇死臨街兩頭牛?”

    白停雨翻白眼:“誰說那個‘男人’,我說的是南齊的‘南’。我在書裏看到,說北魏的人雖然大半歸了南齊,這麽多年也多少南化。可是骨骼血脈這種東西,不是一代兩代就能洗清楚的。何況北魏可是賤民,南齊多少人會和賤民通婚?所以哪怕是現在,那些遺留在南齊的北魏遺民大多都是內部消化。這個鐵心求,就很有北魏遺民的骨相。”

    賀蘭願一聽,倒是有了點好奇:“北魏的骨相什麽樣?”

    白停雨守珍寶閣不久,可是之前他和賀蘭願關係很好,經常溜到珍寶閣躲懶,常日無聊,隻能去看珍寶閣的書。

    他迴憶書中的記錄,說:“北魏的遺民,手臂要比南人粗壯,手腕有點凹起,很是特定。然後還有就是身材壯碩,眼睛鼻子輪廓要深邃。”

    賀蘭願問他:“那鐵心求的眼睛鼻子當真輪廓深邃嗎?”

    這個問題白停雨沒法迴答,他攤手,把蜜餞的桃核吐到自己手心:“我根本沒正眼看過他。”

    賀蘭願聳肩,巧了,他也沒有。

    他見白停雨又動手準備剝開一顆蜜餞,終於忍不住出聲:“當心吃多牙疼。”

    白停雨悻悻然,把蜜餞放了迴去。

    他手上空了,嘴裏也閑得慌,就去打量席麵上別的糕點和菜色。晃悠了一圈都不見愛吃的。他又去打量賀蘭願的。也是同一批菜色。

    他嘟囔:“你說咱們要是拿自己的帖子出去,會不會菜色就能好點?”

    賀蘭願瞥他:“我們來這裏,是為了吃菜的嗎?”

    白停雨噘嘴。

    他覺得眼前的日子一天都待不下去。

    他說:“那我們就趕緊把事料理了。去住天字一號房嘛。橫豎,如今也見到那個姓容的。殺了了事。”

    白停雨催他。

    賀蘭願卻不急。

    賀蘭願說:“他可不比徐長生輕鬆。”

    白停雨說:“能多難?難道他武功高強?”

    賀蘭願搖頭:“他童子功不紮實,武功方麵,很難精進。”

    白停雨一聽,更加不解:“既然如此,那比較起來,徐長生還有多年江湖經驗呢?還不是斷在我們手裏?他一個江湖新手,還怕什麽?”

    白停雨又想一想,聯係剛剛聽到的到鐵心求說的話,他猜測:“難道你是怕他背後的人?雁南聲?杜衡?陌家?”

    他想到這裏,更加不以為然:“若是旁的人就算了,咱們還不知道那杜衡和陌白衣的下場麽?武林盟主江湖世家又怎樣?還不是......”

    賀蘭願打斷他:“不是怕這些。”

    他又說:“我們賀蘭家不怕這些東西。再厲害,不過就是江湖人。”

    白停雨說:“既然不怕。那要顧及什麽?”

    賀蘭願沒迴答他。

    白停雨更加莫名其妙。要知道在以往,賀蘭願從來都是對他知無不言的。既然這次不言,那就是不知?

    奇了怪了,居然也會有賀蘭願不知道的事情?

    白停雨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個頭緒。他隻能撇撇嘴,又不自覺剝開了一個蜜餞。這時候,賀蘭願沒有阻攔他。

    白日裏的宴會,名為洗塵宴。

    意為為了江湖人士接風洗塵。體諒到江湖路遠,有人來早有人遲至,陌家把洗塵宴足足延期了七天。

    是流水席。陌家為此足足騰空了一處院落專門招待遠客。從第一天就開始,足足七天。隻要來客就入席。每日的菜品酒品都不一樣。第一日待客的酒就是梨花落。

    好大的手筆。

    如此大的手筆下去,哪怕是陌家的家主不曾親臨,也不算是什麽不周了。

    賀蘭願和白停雨是在第五日到的。

    沒有湊得上那杯梨花落。

    他們是故意的。故意在路上磨磨蹭蹭,住一日,玩兩日。明明都到了陌家家門口,還硬是先開了客房去住店。

    因為論劍大會的緣故,陌家所在的玄遠城裏的所有客棧生意都很不好。大家到了玄遠城,都直接進了陌家,誰也沒想過費這個銀錢去到客棧那頭。

    於是導致了賀蘭願和白停雨這一波人成為了玄遠城的悅來客棧分店的唯一一批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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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櫃的慌了神,因為備貨不足還惹了白停雨生氣。忙不迭得跑去對街的墨安樓定了酒席。結果墨安樓的備貨也不足:早在幾個月前,陌家就把周遭郊外菜莊肉鋪的存活定走了七八成。剩餘的幾層還要分給城裏的百姓。哪裏還有什麽多餘的好料?

    白停雨很不滿。

    既然都被陌家訂走,那就去陌家吃喝。

    賀蘭願原本想等到最後一天的洗塵宴再出現。可是架不住白停雨的念叨,不得不提前入了席。

    結果菜色也不外如是。

    白停雨一天麵色都很難看。賀蘭願無奈。也沒法子。

    耍脾氣的結果,就是還未入夜,白停雨的肚子就受不住寂寞。

    洗塵宴到黃昏就停了。這是慣例。武林中的人看著不拘小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可是基本上都秉持過午不食的規矩。一日隻有早午兩餐飯。夜晚露宿抓個野味啃個燒雞,那也得強調是一日水米未進的情況下。

    白停雨確實是水米未進。

    整場筵席,他隻吃了五個蜜餞,最後一顆還是偷著吃的。

    他覺得自己理直氣壯,應該啃個燒雞。

    無奈這裏不是悅來客棧。沒得小二使喚,也不會有鋪子給他開門做生意。

    賀蘭願無奈,隻能起身充當那個被使喚的。

    幸虧有小廚房。

    巡視的侍衛並不認識賀蘭願。隻道他是這次的客人。依著慣例給他指了小廚房的位置。說那是備著給晚至的客人開灶用的。不過基本上也沒幾個江湖人願意承認風塵仆仆肚餓難忍,似乎行走江湖,承認餓肚子是一件非常沒有臉麵的事情。寧願饑餓著入睡,也不遠飽腹著醒來。

    賀蘭願對此覺得莫名其妙。

    侍衛說:“隻怕廚房沒有多少新鮮的吃食......恐招待不周......不然少俠稍後等待,我去詢問下管家......”

    賀蘭願阻止他:“隻一碗米粥一碟醃菜就可。我朋友不是挑剔的人。”

    隻是挑剔起來不是人而已。

    侍衛見賀蘭願堅持,隻好說:“那就怠慢了。”

    在侍衛走後,賀蘭願還是覺得不對勁。

    他快走到小廚房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我有個朋友’的說法實在是牽強。大多數情況下,這個說法都被用來甩鍋。那個侍衛,該不會以為他自己就是那個‘朋友’吧?

    賀蘭願扶額,這下算是說不清了。怪不得那個侍衛親自引路,他當時還奇怪,按照陌家這樣的江湖大家的待客之道,還不至於輕慢到如此地步。看來是看似怠慢,實則是貼心。

    那個侍衛大概是覺得既然賀蘭願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是那個朋友,大概也不會願意端著食物迴到客房。那不如讓他在廚房解決。

    賀蘭願在月下背鍋前行,很順利的找到了那個小廚房。

    小廚房點著燈。

    莫非是那個貼心的侍衛飛快傳了話?

    賀蘭願心想,這大可不必如此。

    自然不必如此。侍衛也沒有貼心到如此地步。陌家是江湖世家,不是悅來客棧總部。不必如此費心服務上的事情。

    給小廚房點燈的是鐵心求。

    他不光點了燈,還起了爐灶,賀蘭願進門的時候,鐵心求剛剛往灶台裏填了一把柴。

    他看起來是個燒火的好手。手法嫻熟,刷鍋的動作也很利落。他已經找到了豬油和小蔥雞蛋,還有掛在房梁上陰幹的掛麵。

    他準備地起勁,聽到門口動靜的時候才抬頭。

    居然是個熟臉。

    “哎呀。這不是賀蘭小兄弟?”

    經過白日的寒暄,鐵心求的稱唿已經從賀公子到賀蘭公子到賀蘭少俠,如今已經演變成了賀蘭小兄弟。賀蘭願覺得,隻要再過一日,他就可以和鐵心求劃拳喝酒結義金蘭了。

    自來熟的鐵心求很是熱情,說:“賀蘭小兄弟也是來吃宵夜的?坐坐坐。”

    他招唿賀蘭願,指了指一邊的長凳。

    賀蘭願隻能坐下。

    說:“那個......”

    鐵心求打斷他,繼續說:“別客氣!做一碗麵也是做,兩碗麵也是做。就是多打個蛋的事......小兄弟可別小瞧我,我的手藝可是相當了得的!”

    鐵心求挖了一大勺豬油,丟進鍋裏。那鐵鍋一早就被燒熱,凝固的豬油遇到熱鍋,立刻滋啦啦作響地化開,鐵心求操起砍刀,啪一聲丟進去一團拍扁的蔥花。到蔥花被熱油炸地焦黑,又丟出來,這才打進去兩個雞蛋。

    他問:“小兄弟愛吃蛋嗎?愛吃我多打一個?”

    賀蘭願說:“......一個就行。”

    鐵心求點點頭:“那就一個。”

    他掀開水缸,盛出一瓢水,不等蛋熟就嘩啦倒了進去。這才把鍋蓋給合上。

    他給賀蘭願解釋:“這蛋這樣做才好吃。”

    賀蘭願從來沒下過廚房,並不懂如何不好吃。隻能點點頭。

    趁著等水開的間隙。鐵心求和他聊起了天。

    鐵心求說:“我是喝多了沒吃什麽......小兄弟也沒吃幾口?不過吃飽了也沒事,年輕人,餓的快。”

    賀蘭願終於有了解釋的機會:“是我那個同伴......就是你白日見過的那個。他沒吃什麽......和我賭氣來著。”

    鐵心求聽了覺得好笑:“又不是小孩子,賭氣什麽?”

    賀蘭願說:“氣我選了徐長生的請帖,排到的飯菜不合胃口......”

    鐵心求大笑。絲毫沒計較到這個問題傷害到了自己。

    他說:“你兄弟氣的對。要是用賀蘭願少俠的請帖,那就該如堂上座了。何必跟我們擠露席呢。”

    賀蘭願笑了笑。沒接話。

    鐵心求又找話說:“不過既然大家都行走江湖,能擔待的也得擔待,有的是風餐露宿的日子呢。畢竟江湖嘛,又不是處處都有悅來客棧。有的時候,睡樹上都算是好的,還有的人,要去睡熊洞。在洞口要生火磊石,生怕那熊瞎子半夜迴來撞個正著。”

    賀蘭願奇怪:“為何睡那裏?”

    這不是搶人家熊的家嗎?你睡人家家裏,人家睡哪?

    鐵心求說:“冷啊。寒冬臘月的,大雪封山,熊窩可是個好地方。又避風又暖和。而且隻是住一晚,第二日就還了。那熊凍不死,這種大毛的畜生,有的是地方住,何況,人家還有毛衣裳呢。”

    他提醒賀蘭願:“小兄弟若是以後也不得已,記得要去找熊窩。記得,那熊窩少住一天窩可死不了。可人不一樣,人要是在外頭懂一夜,讓你內功再身後,也扛不住。那可是嗬氣成冰。”

    賀蘭願心說,且不說白停雨嬌嫩怕冷,定然不會去北境這種苦寒之地,江湖那麽大,難道不多的是那種鳥語花香春風和煦的所在嗎?闖江湖也得闖地快活不是?他心裏這麽說,嘴上還是懂的裝乖,隻說:“我記住了。”

    鐵心求那邊已經掀開了鍋蓋。水汽撲麵而來。

    水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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