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南順國也是如此,與珍珠離不開緣分。

    在曆史上,南齊和南順原本叫齊順。

    取齊來歸順之意,是個好意頭。

    建國的君主姓朱,立國後將發妻立為國母,世人尊稱一聲元後。

    元後是一名珠寶商的女兒,作為父親的珠寶商人為了心愛的女兒搜羅天下珍珠,在女兒成年之後精挑細選了九十九顆深海夜明珠送給女兒,當做獨女的嫁妝。

    九十九顆夜明珠的光芒加上少女的美麗,引來絡繹不絕的追求者。踏平門檻擠破綾羅都不再是誇張奇聞。可是誇張的是,奇聞的是,最終贏迴九十九顆夜明珠和少女的人,居然是個貧窮的采珠人。

    這聽起來是個窮小子贏得千金芳心得以翻身的俗套故事。

    而事實其實也並沒有偏倚多少:窮小子的采珠人采到了一顆曠世的夜明珠,他在求親之時把那顆曠世的深海明珠作為了聘禮。

    既然是曠世,當然價值連城,真的價值連城:當時的北魏君主曾經特意派遣使者來談,許諾以城池交換,未果。抱憾而歸。

    窮小子轉身就把這顆夜明珠送給了已經有九十九顆夜明珠的少女。湊了一個圓滿。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圓滿,得了少女的青眼。

    於是雙喜臨門。

    窮小子姓朱。便就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元順帝。

    在雙喜臨門的時候,他還結識了一個朋友,大婚之後,少女拿出那顆明珠獻給了北魏的君主,由此得了一個小小的城池。再後來,他們帶著剩下的九十九顆明珠去了那個城池,他們繼續用珍珠交換,向北魏,向西海,向各地來的商旅,向西奧......漸漸,那個不起眼的偏僻城池成了繁榮之地。

    既然繁榮,必然外客往來,既然外客往來,勢必擴張城池,這就是南順國後來的要塞興化的雛形。二十年後,他和好朋友以及少女,用那一百顆夜明珠創立了一個國家。

    一個真正的國家。

    珠寶商的女兒成為了皇後。窮小子登上了皇位。在登基大典上,成為了宰相的朋友為他們拿迴了當年那一百顆夜明珠。

    一直到這裏,都可以是個很圓滿的故事。

    那時都城已經遷移到了更加溫暖宜人的金陵。原本繁華的興化又成了商旅歇腳的所在,漸漸失去了當年的興旺發達。

    直到元後到來。

    元後出走,當時並沒有帶走那作為嫁妝的九十九顆珍珠,而是獨獨帶走自己少女時代的聘禮的那一顆明珠。

    那是她少女時候的最初悸動,也是唯一的一次心動。還是少女的元後,當時以為自己的愛情和人生定然會如這百顆珍珠那樣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然而天命又如何會隻垂青一人呢?她最終還是迎接來了自己的後半生。

    她畢竟不想睹物思人,於是並沒有把南順的都城選在當初的興化,而是選擇了更遠一些的左海。左海雖然名為左海,可是卻坐落三山環繞中,有三山一水之稱。雖然道路難行,卻氣候宜人,水產豐富,蔬果極易成活,土壤肥沃,元後帶來的稻穀種子也可以極其順利的在此地生長。

    元後自少女時候就最愛香花,尤其是茉莉,而到了左海之後,她的友人為她帶來的花種卻遲遲不肯種下。

    宮廷秘史上如此記載。

    元後憂心:“這是江南的花兒,怕是禁不住這每年都洶洶而來的海風。”

    友人說:“生命自然會順應一切。花朵也是。”

    元後隻笑,卻依然默默對那一盆泥土出神。

    直到友人過世的次年。

    元後的花園裏才長出滿園白色的茉莉。如她友人所言那樣,來自江南的花兒很順利的適應了海風拂過的大地,它們存活,紮根,生葉,蔓延,開花,香氣滿園。

    那時候元後對著滿園撲麵而來的香氣出神很久,說:“早知如此,我就應該早點叫他看到。”

    元後作為開國國母以及一代英豪,自然是極為成功的。

    可是不管是她野心,還是聰明才智,亦或者是心懷的天下,都是建立在夫妻和樂的立場上的。

    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她深諳國泰民安的道理和重要。

    她既然要守護這個家,必然要在亂世中穩出一片國來。

    她做到了,她守住了那個國和無數的家。

    最終卻失去了自己的。

    她先失去丈夫,再失去好友,元後長壽,於九十八壽終,而且她的幼子,南順的第一位皇帝遠安帝,僅僅隻活了三十七年。

    那個時候南順國已經壯大,與南齊兩分天下。

    而她和元順帝卻從未再見一麵。

    哪怕是遠安帝的亡故。

    遠安帝駕崩的時候,元順帝已經退位,由元順帝和元後的長子承襲皇位,曆史成為成安帝。

    他們並沒有刻意隱瞞兩位帝王為親兄弟的事實。大概也是因為血濃於水的緣故,兩位年輕帝王親政期間,南齊南順兩國無比和睦。甚至開通了運河,互通貿易。

    南齊的商隊也可以搭乘南順的海船出海,換購貿易。兩國使者常常見麵,遞交兩位君王的問候。

    他們自然提過彼此的健在身邊的雙親。

    那位專寵的貴妃於多年前離世。她美貌了一生,終於在她的朱顏快要迎來凋謝之前離去。自古美人如良將,不許人家見白頭。

    貴妃自然也生白發,隻她永遠聰明,每日的都會細細打理她的青絲,小心翼翼拔去冒出一點端倪的頭發,她用鮮花潤發,用珍珠敷臉,每日都食芝麻湯圓,隻因為禦醫說芝麻可以潤澤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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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妃自幼就討厭芝麻的氣味,更厭惡它的口感。做宮女的是若是遇到主上恩裳芝麻點心,她都要偷偷丟掉,她那一日在禦花園偶遇元順帝,實在是真心偶然——她本是想趁著不當值的日子,偷偷去掩埋藏起來的兩顆芝麻湯圓。她總是把那芝麻餅亦或者芝麻圓子埋進禦花園的芍藥花下。

    她在花房當過差事,偶爾見過花房的老人喜歡用稀釋的米湯和茶水澆灌芍藥的花根。

    既然米湯可以,那麽芝麻湯圓也是米麵,自然也可以。

    她掩埋好芝麻湯圓,抓著沾滿泥土皺皺巴巴的手帕準備迴宮女所,心不在焉的時候,就撞上了一時興起來賞花的元順帝。

    一個心不在焉,一個一時興起。

    兩方相撞,撞出了不惑之年的帝王的一見鍾情。

    元後和貴妃。

    差不多就是一個男人一生的審美標準。

    彼此還是采珠少年的元順帝,見慣了小家碧玉的矜持和羞澀,那些或者白皙或者健康的膚色上麵,總是閃現著紅暈和半開半掩的羞怯。

    怯,是心,是去。明明心動,卻不敢邁開腿走向你,這是怯。

    這樣的怯意和躊躇不前的腳步,在少女時候的元後麵前,變得再不可見。

    少女時候的元後,是嬌寵一身的富家千金,她自信,美麗,如明珠一般光芒萬丈,她落落大方的看著麵前的采珠少年,結果他粗糙的手心捧來的明珠,那閃亮的明珠融在她的眼睛裏。那一瞬間,他眼前的少女才是最美麗的珍珠。

    是他決定一生嗬護的珍寶。

    而到四十歲。彼時的采珠少年成長為元順帝。他手握江山,背靠雄國,著華服,蹬寶座,俯視大好江山。

    一片國泰民安的景象。

    他不再憂心什麽,妻子賢良,治理後宮井井有條,一雙幼子乖巧懂事,太傅也日日誇讚,作為宰相的好友也是十分盡責,輔佐他治理天下,安撫朝臣。

    他在欣慰之餘,總覺得缺失。

    人,永無完人。

    不管擁有多少,總覺缺失。

    永不滿足。

    這可以從兩麵去看。一麵為貪婪,人心不足蛇吞象,多用在無能不足之輩上論。

    一麵,為完人,勵精圖治,永不知退,他們矜矜業業,為家,為民,為國。

    元順帝哪一麵都不是。

    他與友人說。

    友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

    直到元順帝在禦花園遇到那個驚慌失措的少女。

    那少女何時見過這樣陣仗?她平日裏總是跪於一群宮人堆中,偶爾才會大著膽子跟著其他宮人一起抬頭偷偷打量帝後的背影。她膽小,總是不願意去做出頭鳥。

    旁的宮人總是誇她美貌,說以她的姿容,必然不可能會在這後宮的宮女所久留。有顏色的大宮女們總偏心她,時不時就給她指送花,端茶等等露臉的活做。指望她一朝德興天顏,從此飛升上龍庭,到時候,隨便恩澤一二與她們,也算是好過升天的雞犬。

    她卻總是生怯。送花的時候用花掩蓋住麵,端茶的時候默不作聲,低著頭交了差事就退下。大宮女們一邊默不作聲看著,其實早已經恨的用指甲在掐掌心。

    恨她扶不上牆。

    卻又罵不出前麵兩個字。

    已經要二十五歲的大宮女憂心又絕望的看著她美麗的臉和怯怯的神態,她麵前的少女才十五歲,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楚楚可憐,又嬌羞婉轉。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又如何能夠真的生氣呢。

    大宮女到底還是歎氣。照樣對她又愛又恨。

    美貌天生娘給,頭臉不由她,她小戶人家出身,家中未曾到她就落魄,家中還有個幼弟,家裏多一張嘴,就費一口糧。她隻能去入宮做宮女。做宮女比做女工好些,雖說宮牆深深隔絕兩方世界,但是到底她在妙齡,有繡鞋穿,有花戴,胭脂頭油也不缺,若是去臨街的染布坊去當女工,哪裏能養得了這樣一頭烏油油的好頭發?大宮女對她們好,君上和夫人們用剩下的花水也許她們偷偷浸手,禦膳房的做糕點的老師傅,還會偷偷把燕窩糕茯苓餅的角料塞小宮女小太監的嘴裏。

    她長這麽大,頭迴吃燕窩糕。甜地沒舍得立刻吞下肚,低著頭嚼了一路。

    她實在是快樂無比。

    這些快樂,是她在家裏,或者準備去染布坊做女工的時候萬萬想不到的。那個時候覺得最大的好吃的食物,就是用豬油拌飯,若是要更香,就再加一點雞蛋黃,綴幾顆豬油渣,再淋上醬油。當然豬油渣越多越好吃,可是尋常富貴人家都省著吃的東西,她這樣的小門小戶,怎麽可以想的這麽好?

    她也隻能想到這裏。

    至於大宮女說的更大的富貴是什麽,她又如何想得到呢?

    大宮女恨她蠢笨。會認字的宮女,居然能蠢笨到這個程度。沒吃過豬肉,難道沒見過豬跑?

    她怯怯說:“我吃過豬肉,還真沒見過豬跑......”

    大宮女氣倒。

    不輕不重的掐了她一把白嫩嫩的臉,掐地她臉頰粉紅,眼睛晶亮。

    大宮女說:“更大的富貴就是穿金戴銀,不用偷偷吃燕窩糕的角料,淨手的花水是熱的是新的,那腳上的鞋子,貼身的裏子,都是緞子做的。”

    大宮女把能想到的潑天富貴都搬到她麵前:“你不是喜歡喝那玫瑰露喝茉莉茶?若是你升了天,你就可以喝一碗倒一碗。”

    “天,”她說,她還沒被潑天的富貴給驚到,就開始心疼這潑天的浪費了,“這多費啊.......給小蘭不好嗎?小蘭也愛玫瑰露。”

    大宮女恨她不知道抓重點:“你愛給小蘭小紅小酒都行。你的先升天!升天!”

    她要敲她頭,小蘭跑來,拉她就走。

    元後賞了小酒一碗螃蟹羹和一盤茶油卷,小酒惦記她和小蘭愛吃。偷偷藏著,等她和小蘭。

    大宮女無奈,擺擺手,放行了。

    她們躲在禦花園偏角的假山後麵偷偷分掉了那碗螃蟹羹和那盤茶油卷。

    小酒說:“元後明明不愛吃螃蟹羹,怎麽禦膳房還送?明明每次都會賞了咱們的。”

    小蘭說:“說這是規矩,作為主上的,是不能叫人知道自己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的。說是為了防止有壞人做手腳......小酒服侍元後這麽久,隻知道元後不愛螃蟹,卻不知道元後愛什麽。”

    小酒想一想,似乎確實如此:“元後似乎每道菜都隻吃一兩口,不見多吃哪個。隻不愛吃螃蟹。”

    她說:“當主子真可憐,大姐姐卻還總是對咱們說做主子的好處。”

    她們年紀小,家中都沒有姐姐,於是稱唿大宮女叫大姐姐。這是私下的稱唿,大宮女的品級為尚儀,正五品。主禮儀教導。

    她們這些小宮女都統歸尚儀管教,邊做管教之責邊分配到各宮曆練。待學成,再按資分配。對外的時候,她們都恭恭敬稱唿大宮女一聲‘尚儀大人’。

    小酒聰明,一早就被定下到尚食那邊,尚食大人隔三差五過來瞅一眼,生怕自己不盯著,小酒就被別的宮局拐走。

    對此她很羨慕。她也愛吃,尤其是螃蟹羹和燕窩糕。但是禦膳房的師父卻說她毫無天賦。

    也是,每次尚食局的大宮女給小酒帶新鮮的花食,小酒總能說出門道來,比如添了花蜜加了玫瑰絲,這道菜的甜味不是因為加了糖塊而是果汁......等等等等,到了她這裏,隻剩下好吃好甜好軟好糯.......簡直打擊尚食局的宮人的自信。

    她對此奇怪又納悶,自信又是什麽?她自己都似乎不曾有,又如何打擊的了旁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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