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快到日落。都沒見滿月來尋兜兜。元朗和元起也習慣,這個時候,想必是忙壞了。

    每次商隊從北荒而來於石翠城修整的這段日子,都是杜滿月最忙的時候。杜滿月倒是沒有什麽意見,但是元起卻是有牢騷。

    杜滿月是義診,分文不取,雖然也不過是曬傷脫皮發暈的症狀,敷個草藥多飲水再一日三頓飯的湯藥砸下去也就齊全了。但是架不住商隊人多手腳多。還有些愛惜麵子的年輕人,變著法子的討好滿月。企圖騙一小盒潤顏膏擦擦。

    元起生氣,真當他和滿月不知道那潤顏膏要來幹嘛?還不是討了去紅花樓的娘們兒?瞧那粗手大腳,那一小盒潤顏膏能管什麽事?

    要真想管事,就把腳丫子放糙石頭上磨,先把那層正午的黃沙都燙不找的老繭給磨掉了,再去想潤顏膏的事。

    他估摸著滿月心軟,架得住頭一迴頭兩迴,也架不住好幾百迴的苦求。元朗又再三告誡他,不許他告訴滿月那些髒的臭的外事,他也不好直接挑明告訴滿月說這些人要潤顏膏的真實目的。於是每年都先下手為強,把那些價值珍貴的桃花潤顏膏收好妥善保管。隻留下留那些千裏香和仙人掌花朵調配的潤顏膏。

    他越發小氣,原本還留一點忍冬花,結果今年冬期較往年要短,忍冬花的花期被大大減低,以至於今年製作出來的的忍冬花潤顏膏隻剩下往年的一半。元起怎麽可能容得下自己的善心用此散出去?還一分利都沒有。

    元朗聽到此事,說:“你也太小氣了。要知道,潤顏膏除了石翠城的貴女和碧玉,更多的就是那些花樓的姐兒喜歡。”

    元起說:“你知道往年為何忍冬潤顏膏不好賣?我琢磨許久,後來發現,是名兒。忍冬,不好聽。那些貴女碧玉們,一聽忍冬,就覺得苦。不吉利。你說那些娘兒閨女們,好用不就得了,還地香,還得好看,還要潤。給做的香,潤,好看了,又嫌棄名字不好聽。”

    元朗覺得這算什麽正經事麽?

    簡直無趣。

    元朗說:“那你換個名字不就好了?”

    元起得意洋洋:“這我能沒想到?你猜我起了什麽名?”

    元朗沒興趣在這些花兒朵兒鶯鶯燕燕上麵費什麽心思。他要有這個心思,早去花樓了,還留在這裏看人逗貓?

    他沒好氣:“我不猜,愛說說。”

    元起說:“金縷梅。我給那忍冬花取了個新的名字,金縷梅。——‘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的金縷二字。”

    元朗說:“這花從一開始就喚做忍冬花,讚其可耐寒冬的美德。這都叫了多久,是你想改就改的?你不問問忍冬花是否答應,也得問問石翠城的人吧。”

    元起一臉‘這我能沒想到嗎’的得意神色不褪,說:“這可不算是容易,但是也不難。”

    元朗聽他說話,又觀他顏色,終於是起了那麽一點點興趣:“那你講講。”

    元起講:“石翠城的忍冬花,開的最好的,是哪裏?”

    元朗說:“這我哪兒知道?”

    元起不讚同地看他:“虧你在石翠城如此久,石翠城的花樓不知道叫什麽,最美的姐兒也不知道怎麽喚,現在可好,連忍冬花的地都不知道。”

    元朗一臉這和這事都關係嗎的樣子。

    元起一邊揉兜兜的絨毛,一邊一一給他講:“石翠城的花樓,叫翠微閣,原本叫這個名字,可是翠微翠微,犯了石翠城的忌諱,這個招牌才掛出去沒倆時辰就給砸了。許是翠微閣運氣不好,那石白天白日裏剛剛和夫人鬥了嘴,出巡的時候一掀架簾就瞧到那個招牌,能不大發雷霆?翠微閣差點給鏟平了.....”

    元朗對於花樓的前世今生沒什麽興趣,隻問:“所以那後來改了什麽名?”

    元起說:“紅袖招。‘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紅袖招。”

    元朗冷笑,說:“一個開花樓的,讀的書倒是挺多。”

    “不對。”

    元起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麵前搖動,那兜兜以為是在逗它玩鬧,立刻從慵懶態度上擺脫,兩爪抱住元起食指,以牙摩擦之。

    它是幼貓,還尚在奶牙,咬的不疼隻癢。

    元起道:“讀書多的人,是你弟弟我。”

    元朗牙疼:“你可是閑得慌。連這個錢也賺,取這個名字,多少錢?”

    元朗自然知道元起的本性,他才不做無本的買賣。自從他知道才情文學都可以換成錢之後,他簡直如發現新天地那樣,他倒是不吝嗇自己的本事,但是這些本事要他使出來,一分是一分的價格,三分是三分的力氣。

    元起說:“五兩銀子。”

    “想必花樓的最美的姐兒的名字也是歸你定的?”

    元朗看他表情,一看就知道自己猜中。

    “所以叫什麽?”

    “暮願。”元起問他,“如何?”

    元朗琢磨兩句:“暮願......暮願......”

    他重複了兩句,瞥見元起一臉促狹的目光,頓時就迴過味來。

    他罵他:“滿腦子都是些什麽?”

    暮為夜,願為心,夜之心,不過是夢之妖,何時夜的妖成一個女子?自然是眠花宿柳時候。

    元起大笑:“我滿腦子當然是珠寶黃金咯!”

    元朗被他笑的無奈,隻叮囑他:“你自己有點分寸就行,但是別帶著元時胡鬧。”

    他提到元時才想起今天一整天都不見他:“元時呢?”

    元起逗貓,他剛剛忽然大笑,驚到了兜兜,兜兜的爪子一時冒出,按痛元起,也同時止住了笑聲,不得不說,還是很有成效的。

    元起說:“他去白家了。”

    元朗好奇:“白家?哪個白家?”

    還沒等元起提醒,他已經立刻反應過來:“他去白家做什麽?”

    元起說:“白宣派人給我傳信,說有東西給我,要我找個信得過的去取一趟。我尋思著,你和白宣不對盤,底下那些小的又不頂事。那隻有元時了。”

    元朗皺眉:“他又虛張聲勢些什麽。既然都已經派人傳信,那就直接連信帶東西送來不就是?難道他白宣還沒有一兩個可以信任的?”

    元起聳肩:“許真的沒有。”

    元朗無奈:“元時走了多久?”

    元起看看日頭:“快有兩個時辰了吧。這個時間,莫非是被留飯了?”

    元朗越發無奈。

    元起倒是無所謂:“留飯就留飯吧。白宣還能毒死他不成?”

    元朗:“......”

    倒是元起問他:“那你呢,是準備留飯?”

    “留。”

    元朗說:“我倒是要看看,那白敬亭到底有什麽重要東西,如此神秘。”

    元朗很是不滿。

    他坐一會,到底還是好奇,問他:“所以,那忍冬換成金縷梅的名字,是怎麽做的?石翠城的忍冬花開的最好的,又是在哪裏?”

    元起說:“石頭廟啊。石頭廟的後堂,一大片的忍冬花。隻不過每次忍冬花開的是都圈起來不叫男客進,那些貴女碧玉們要忙著賞花聽戲,玩玩吃吃。等那些貴女們鬧完了,忍冬花的季也就過了。”

    元朗說:“那你如何知道?”

    “不過是沾了滿月的光唄。貴女們喜歡滿月做的忍冬潤顏膏。我跟著去采花的。”

    元起一臉笑:“名花傾國......”

    元朗冷笑:“我看認真采花的隻有滿月,你也認真了,不過此花非彼花而已。”

    元起說:“九哥知我。”

    元朗不買賬:“這與更名有什麽關係?”

    元起說:“這不是一來二去,我就和石頭廟的文竹和尚就熟悉了嗎。文竹和尚是廟裏的主持。我就和他聊,什麽都聊,還下棋,我發現我可真是能說......”

    元起很是有自知之明,說:“後來便說到了後堂的忍冬花。覺得佛家燃指,也不曾講過忍。且忍冬忍冬,似乎這花是不情願在冬日開放一般,怎可如此誤會芬芳?比如更名金縷梅。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人不可惜金縷衣,卻可惜金縷花。”

    元朗說:“你這也太強行狡辯了。”

    元起看他一眼,說:“不管是狡辯還是善辯。辯得過人心就是好的駁論。”

    “看來是辯過了。”

    當然辯過。石頭寺的方丈為此還特意開了法會。在法會上宣布了忍冬花的新名字。之後,元起做沒事人那樣,湊了這個熱鬧。和杜滿月一起,製了金縷膏。

    金縷膏,少年時。他果然十分能言善辯,告訴那些貴女碧玉們,擦這金縷膏,如迴少年時。這金縷梅,會為珍惜它的有緣人捕捉迴她們獨有的少年時。

    這是多麽致命的言論啊。一時之間,石翠城的金縷膏銷售一空。元起笑得年紀輕輕,多了一條褶子。

    這可不行,他的臉可是活招牌,嚇得他立刻用桃花潤顏膏狂擦。好容易才磨平了那條褶子。鬆了一口氣。

    元起後來專門對著銅鏡笑,各種笑,他在琢磨哪一種笑的弧度又好看又不容易出褶子。隻是如今還沒練出來。以至於杜滿月時不時會被他詭異莫名的笑容給嚇到。

    ......

    元時果然被留了飯。

    一直到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才迴。

    他迴來的時候元朗一直看他,左看右看,看得元時不自在。

    元時含著一口水本來想著漱口,結果被元朗盯著,喝到一半都給咽了下去。

    元時用袖口擦擦嘴,問他:“九哥,你幹嘛這麽看我?我臉上有花呢?”

    元朗說:“你真長個花我也不想看。”

    元起悶笑,說:“白宣給了你東西了?”

    元時點頭:“給了。”

    元起問,元時就答應,答應的也快。但是就沒見下一步動作。

    元朗耐心等了一會,也沒等到下文。

    元起又問:“給了什麽啊?”

    元時說:“給了個盒子。”

    元起脾氣可謂是相當的好。

    他繼續問:“盒子裏是什麽?”

    這下元時搖頭:“不知道,我沒看。說要給你們看。”

    元朗插嘴,說:“你們?”

    元時點頭,伸出手,指一指元朗,再指一下元起:“你們。”

    元朗懶得再耐心追問下去,直接伸手:“東西給我。”

    元時這才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四四方方扁扁的盒子。

    隨著他掏出來的動作,那盒子裏發出一陣碰撞的響聲,聽著脆生悅耳,又熟悉。

    元朗坐的距離較遠點,元起走兩步就接過去,正要打開,元時說:“白哥哥還說有一句話要我代為傳達給你們。”

    他還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一指元朗,再指一下元起。

    “你們。”

    元時好奇說:“居然是讓你親口傳達?沒寫個條子?就不怕你忘了?”

    元時一聽就不高興:“就那麽一句話,我是傻呢還是蠢,一句話都能給忘了?”

    “我錯了。”

    元起說:“那你說。”

    元時說:“以往都是人為,如今,既然攤上真正的天命,不妨就順應一次。且看下迴如何分解。”

    元朗聽這一句,莫名其妙,他皺眉。看元時。

    元朗說:“這,似乎是兩句話?”

    元時到沒注意,說:“是嗎?可是我記住了啊!”

    他說完就走了。

    既然東西是給元朗和元起的,自然無他的事情。他想念兜兜,急著去和兜兜建立良好關係。

    元朗看門被輕輕合上。他才打開那個四四方方扁扁的紅色錦盒。

    元朗在皇室中,不是沒有見過月下觀珠的景象。隻是,他並沒有太多的機會,可以一次性見證如此之多的珍珠,何況還全部都是深海珍珠。

    這些珍珠,元朗很是熟悉。

    那就是落顏不告而別之後唯一遺留下的。不管到底是白敬亭的手段,還是真的是落顏作為報答的酬勞。這些都是在是太過了。

    當時本著見者有份的原則,由元朗做主,把這些珍珠分給了商隊的人。八十三顆。最後落在元朗手中的,隻剩下三顆。

    如今,那另外的八十顆珍珠,都在眼前。

    元朗不解:“他這是什麽意思?”

    元起說:“他看來對我們確實十分了解。”

    元朗聽這話感到奇怪,問他:“為何有此一說?”

    元起說:“你手腕上,那串皇嫂給你的珍珠,總共有幾顆?”

    “十八顆。”

    元朗說:“你不是知道?後來安葬小牡丹的時候,皇嫂當時怕小牡丹在地下害怕,就摘下一顆珍珠安放在牡丹的枕邊。之後皇嫂過身前,才把剩下的給了我......”

    他忽然間說不下去。

    元起不動聲色的在聽著。

    元朗感覺身上的血液一下子涼下來,又忽然被加熱沸騰,一下子衝上了腦門。

    眼前的八十顆珍珠,加上自己三顆,還有手腕上的十七顆。

    元起說:“還記得嗎,南齊國,還有我南順國,是以什麽立國的?”

    元朗沒說話,也沒迴答。

    元起也沒再追問。

    可是答案已經在他們的心中紮根:百年前,作為采珠少年出身的元順帝,是百顆珍珠立國。

    整整一百顆。換一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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