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努力掙紮到最後一刻、最後一口氣,畢竟這是她唯一能為她的爺故的事啊。


    嗯一聲悶哼,她背心又受了一掌,落地前,她已失去了知覺,徒留一顆晶瑩淚珠褂在眼角與淚痣相疊,似血也似淚……


    「公子塵緣未了,恕老衲無法為公子剃度。」


    位於深山的普陀寺雖有幾百年曆史,但因地處偏僻鮮有人知,香火並不鼎盛,前來參拜者幾乎都是附近村落的居民,鮮少有外地人來。


    如今這個外地人已暫居普陀寺月餘,平日也跟著僧侶灑掃、誦經、參拜、抄經,若非一身書卷氣味,談吐應對氣宇不凡,遠遠望去就跟帶發修行者沒什麽兩樣。


    「大師從何得知在下塵緣未了?」外地人說出口的疑問如春風拂耳般輕柔。老和尚嗬嗬一笑,並未針對這問題迴答。


    「公子若心中有佛,處處皆是佛堂寺廟,不必拘泥於是否剃度或是否在廟供奉。」


    「大師明知在下非好佛之人。」外地人挑明了說。


    「出家不過是一種逃避。」


    「公子想逃避什麽?」


    抬眸,外地人如黑夜星辰般的眼直直注視著老和尚。「大師可相信輪迴?」


    「佛曰:六道輪迴。前世種什麽因,今生便得什麽果,因果循環,輪迴不休。」老和尚宣了聲佛號。「公子心中有疑惑?」


    「在下時常夢見自己懷裏抱著一名斷了氣的女子哭得傷心欲絕。」外地人訴說著自己的夢境。


    「敢問大師,這是何因?是何果?」


    「這……」因果之事牽涉甚廣,非三言兩語能道盡。


    「算命的說,在下不能愛人。」老和尚雖語帶保留,外地人倒不在意和盤托出:「在下所愛之人必因在下而死。」


    「公子相信?」


    「三人成虎。」見過他的算命師皆對他說出同樣的話,他還能鐵齒嗎?


    「因為不願讓人無辜喪命,所以選擇避世?」


    「說得好聽是如此。」外地人落落大方。「其實隻是在下嫌麻煩,不想再蹚那樣的渾水。」


    「還是不想再嚐到那椎心之痛?」老和尚眼中有著澗悉一切的了然。


    「明知結局如此,就不該重蹈覆轍。」


    「因果、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已經注定好的事情,任誰也躲不了。」


    「大師之意是要在下放膽去愛再用力悲痛,不斷在愛與痛之間輪迴?」那痛,雖在夢中,卻是紮紮實實地刺入心坎,深人骨髓。


    他想,夢中的「他」必愛「她」極深,否則那聲嘶力竭的哭聲與血淚不會如此令人動「生、老、病、死,也是一種輪迴,若因為怕失去而不去愛,便本末倒置了。」


    老和尚麵露微笑。「公子避得了這一世,豈避得了下一世?倘若這是公子與那位女施主的情緣,公子又怎忍心讓女施主生生世世苦苦找尋?」


    「至少,她每一世皆可以活得久一點,傷痛少一點。」而非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和尚雙手合十。「公子若有救人之心,不如廣結善緣,並將功德迴向女施主,或許能以此化解女施主的死劫也說不定。」


    「廣結善緣?」


    「是。」老和尚耐心渡化。「布施、行善、扶弱濟貧、伸張正義等等皆是功德無量。」


    「那……」外地人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挽救百姓免於生靈塗炭呢?」


    「那將會是天下百姓之福。」


    「是功德?」


    「是功德。」


    「那好。」外地人薄唇上牽起了笑,如釋重負。


    「公子想怎麽做?」


    「上戰場,將那該死的擾民之戰結束掉。」外地人又笑了。


    「若因此戰死沙場是否便不算逃避?而那女子也因此得以換來一生安泰?」這一舉數得的作為似乎還挺劃算的。


    「公子——」


    「大師,」外地人打斷老和尚的話。「倘若在下僥幸平安歸來後真與那女子相遇、相愛了,那在下所做的一切功德真能抵那女子一命?」


    說到底,他心心念念的還是那名女子的生死。


    連人都還未見過就已經為了她設想眾多、思慮甚多,連命都可以不要地護她周全。


    這樣對她的他,若不是已經愛了,是什麽?


    「阿彌佗佛,我佛慈悲。」老和尚慈愛地看著外地人。「若真有那麽一日,老衲必陪同公子長跪佛前,祈求佛祖大慈大悲為公子尋得一線生機。」


    咚咚咚咚。低沉渾厚的鼓聲於鼓樓響起,瞬時傳遍整座寺廟。


    睜眸,胡子花白的寺廟住持凝望麵前佛像的眼神寧靜且祥和。


    十二年了。


    與那位公子一別十二年,然當年的對話情景依舊曆曆在目。


    十二年來,寺廟年年於同一日收到白米與幹糧的捐贈,捐贈者雖不曾記名,他卻清楚知道必是那位公子的捐贈,也藉此了解到公子一切安好。


    這些年來,國家日益富強,百姓日漸安樂,人人皆稱頌當今聖上仁德,他卻由衷感念那位公子的善行。


    「師父,該用晚齋了。」一名年約八、九歲的小和尚前來請住持用膳。


    「阿彌陀佛。」低宣一聲,住持向佛祖拜了一拜,讓小和尚扶了起來。


    「師父,下雪了,晚膳後我再搬一床棉被到您房裏。」


    「雲空真乖。」住持摸了摸小和尚的頭。「近日將有貴客到訪,記得告訴大師兄準備好客房。」


    「是。」看著住持帶笑的和藹麵容,小和尚忍不住問了聲:「是師父的友人嗎?」


    聞言,住持嗬嗬笑了。「是天下蒼生的恩人,也是師父等待之人……」


    他很安靜,安靜得令人感到害怕。


    他很專注,全部心力全放在懷中女子身上,一瞬不瞬。


    他的掌,護著女子心脈不曾稍移;他的唇,緊緊抿成一直線不再淡揚;他的麵容,如冰雪般冷酷,唯有凝望女子的眼神不帶絲毫冷漠之色,反而凝聚著一股說不上的哀愁,讓人見了便感同身受,心裏為之一酸。


    如此傷痛的刑觀影,顧生雲不曾見過;但如此冷漠難親的刑觀影,顧生雲見過。隻見過那麽一次,已教他終生難忘,他還以為這輩子隻會見過那一次的……


    他不奢望刑觀影不為花主報仇,他隻希望花主能否極泰來,藉此衝淡一些刑觀影的仇恨之心,化解一場腥風血雨。


    隻是……太後這迴闖下的禍,他真不知該如何彌補與挽救……


    「觀影,換我來護住花主的心脈吧。」這是顧生雲目前唯一能做之事。「你已經不眠不休兩天兩夜了,還需一日夜方能抵達普陀寺,再這樣下去會撐不住的。」


    刑觀影沒迴話,卻將手收攏得更緊,微斂的眸不斷觀察著花靜初的臉色。


    「觀影……」顧生雲歎口氣,妥協著:「不然你吃下這顆養神丹吧,隻有你好,花主才能好。」


    仿佛接受了顧生雲的說法,刑觀影抿直的唇動了下。


    見狀,顧生雲趕忙將丹藥塞進他嘴裏,深怕錯失良機。


    丹藥一人口,一種甘苦氣味直衝喉頭,一股溫暖熱流直下丹田,讓刑觀影趕緊閉目斂神、調養氣息,將丹藥的藥效發揮到極致。


    半晌,刑觀影緩緩睜眸,掙出喉的嗓已帶啞:「為什麽?」這三個字似問他人也似自問。


    「觀影?」顧生雲似乎察覺到什麽似地頭皮一麻。


    「我明明說過任何不滿皆針對我一人而來。」拒婚時,他已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為什麽要對無辜的她下手?」


    那如冰雹打在鐵板上的嗓音,直往顧生雲心裏頭冷去。


    「我想,這其中必有什麽誤會,等花主痊癒後,我定讓太後給你一個解釋,給花主一個交代,好嗎?」


    「交代?」刑觀影抿緊的薄唇哼了聲。誰要聽這種東西?「擅自動用私刑把人打得隻剩一口氣,再隨便拿個理由來搪塞便是太後所謂的交代吧。」


    「不會的,我——」


    「她肋骨全斷,五臓六腑皆受重創,輸人她體內的真氣隻能護住她的心脈而不能治癒她的傷。」他伸手撫著她蒼白泛涼的麵容。「你說,我是不是即將要失去她了?」


    「不會的。」顧生雲臉色大變。「咱們不是正趕往普陀寺求大師救花主嗎?大師一定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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