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刑觀影仍無法開口,既詫異著花靜初真懂他,也驚訝著她對他竟有這樣的心思。


    這樣……可好?


    而他……真讓她上了心了?


    「爺……」青山猶豫地喚了聲,還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壓抑著內心的悸動,刑觀影看向青山。「……花主徹夜未歸,不會有事吧?」


    眉微蹙、臉一沉、身一旋,刑觀影拿了鬥篷便往外走。「走吧。」


    「爺,上哪去?」


    「王爺府。」再怎麽難處理的「鬼事」,也不該留著她至今未歸,不讓她歇息。


    早知如此,昨夜真不該聽她的話任她一人留在王爺府而與蘇夢芯先返家的。


    「觀影?」大門口,顧生雲迎麵而來。


    「去哪兒?」他正有事找他商量。


    「爺正要去王爺府將花主接迴來。」青山躬身作揖。


    頓足,顧生雲臉色一變。「花主昨夜子時已離開王爺府讓人送迴刑宅。」


    「什麽?!」青山哇哇叫著。「可花主沒迴來呀!」


    同時對望彼此一眼的刑觀影與顧生雲心裏倏然刷過一個念頭,臉色丕變。


    「青山留下。」


    語畢,隻見刑觀影與顧生雲已快步躍上馬,奔馳而去……


    永昌縣六米高的城牆外垂吊著一個人。


    這人,被一條拇指粗的繩從胸口纏繞到腰間綑綁著。寒風中,紫紅色的裙擺翻飛,纖細的身軀搖擺,如絹長發淩亂飛揚,讓所有進出縣城的人見了全都嚇了一大跳,心悶悶得慌。


    一個女子能犯下什麽令人發指的滔天大罪,竟能讓縣太爺判下垂吊城牆、曝屍在外這種毫不人道的死罪中的死罪?


    盡管眾人心裏頭好奇著死囚的罪行,更詫異於這迴的行刑竟無公榜昭告,也無公然行刑,一切皆秘密進行得詭異透頂。


    無名女屍。


    這樣的說法頓時在永昌縣內傳了開來,甚至有許多好事之人還特地到城牆外觀她一觀。


    女子已吊在城牆外三日。


    這三日,氣候異常寒冷,颼颼冷風總刮得人頰麵生疼,還意外地降下了初雪。


    無人知曉她是何時被吊在城牆外,也無人清楚她是何時死去的,有人猜測也許被吊在城牆時她已死了也說不定。


    但女子確實是死了,畢竟無人能不吃不喝在冰雪天裏撐過三日。


    期間,膽子大的人想趨前一探究竟,卻全讓看守的士兵給擋了迴去,漸漸地,縣城裏有了流言。


    有人說,女子是因病厭世,下不了手結束自己的性命,因而請求縣太爺判她死罪。


    有人說,女子是個妒婦,不滿丈夫要納妾,一氣之下殺了自己的夫君,因而讓縣太爺吊死在城牆外。


    流言滿天飛,卻無人證實何者為真,城牆裏外居民來來去去,全然無人上前關切能否讓死者入土為安,冷漠得可以。


    直至,一道強風襲來,吹開了女子覆麵的發,露出女子蒼白無屍斑的姣好而容與失了血色的唇上那抹淡淡的笑容。


    直至,一道身影心急如焚地策馬狂奔而來,仰望女子麵容的眼滿是血絲,唿喊女子閨名的嗓聲嘶力竭。


    當眾人驚覺無名女屍其實有名有姓,平時也偶有接觸時,全呆若木雞地不知如何是好。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男子將懷中冰冷僵硬的女子摟得好緊好緊,大驚失色地看著他滴落在女子臉上的淚鮮紅如血,恍然大悟於女子連死都要強撐起唇角,隻為了讓男子見著她臉上的笑容時,心裏能夠寬慰一些、釋懷一些。


    其實,任誰都知曉,不管女子是何時斷氣的,最後那段時間她必定走得痛苦萬分、孤寂萬分,也驚恐萬分。


    如此的她卻執意為心愛之人撐起笑容,她對男子的深情真意,誰能不動容?


    隻是……一切都太遲了……


    「你如何抉擇?」


    一句頗具威嚴的問話當頭罩落,讓花靜初不得不自陷入的迴憶中迴神。


    如何抉擇?螓首低垂的她,無聲笑了。


    如何抉擇?每個人都愛問她要如何抉擇,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這句話總是如影隨形地伴著她,甩都甩不掉。


    如何抉擇?他們豈真有意容她自行抉擇,他們給的抉擇向來隻有一種,偏愛假惺惺地問她要如何抉擇。


    如何抉擇?他們真是多問了,畢竟她的抉擇從不曾變過。


    隻是……前世的她不及見他最後一麵,難道今生老天爺也一樣殘忍地故伎重施?


    那麽……幸好……


    前世的她死於他愛她入骨時;今生的她根本還未及讓他放入心。


    那麽……至少他不會像前世一樣為她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那麽……這迴她是不是可以不要逞強地佯裝她一點都不痛、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難過與他的訣別?


    「大膽!本宮在問你話呢!」坐在堂上的太後娘娘一手拍在座椅扶手上,雍容不怒而威。


    唉歎口氣,花靜初將唇彎得更深。「從一開始,太後已讓小女子無從抉擇;小女子的抉擇為何,太後根本就不在意。」


    「胡說!」太後怒斥。「離開他或當他的妾,本宮至少給了你其它兩條路走。」


    是啊,好寬宏大量的兩條路。


    不知太後是否為她前世時的縣太爺投胎轉世,否則怎麽兩人說出口的話皆一模一樣呢。


    「太後如果知曉我已尋爺多少年,便不會勸我離開爺;太後若知曉前世的我是如何死的,便不會勸我隻當爺的妾了。」


    「前世?」太後臉色微變。「少在本宮麵前妖言惑眾!」


    妖言惑眾?


    是啊,這一世的她說起實話時不是被罵妖言惑眾、信口開河,就是胡說八道、怪力亂神。


    她明明不愛說謊,偏偏人們總愛聽她用含笑的嘴說出的謊話。


    既然實話太後聽不進去,多說無益。


    「與七公主共侍一夫哪裏委曲你了,你可別不知好歹。」若不是七公主對刑觀影情有獨鍾,她堂堂太後何需為了膽敢拒婚的刑觀影傷神,又何需偷偷摸摸地將人帶來威施壓力。


    「刑爺是否願意納妾,是否同意享齊人之福全由爺自己作主,小女子毫無置喙之處。」她無所畏懼地繼續實話實說。


    她不明白,為何他們總要她當妾,總要她別霸著爺不放,總要她別當個妒婦犯下七出之罪。


    試問,她憑什麽?


    她憑什麽替爺決定一切、替爺作主,替爺允下不該允下之事?


    所以,她的抉擇從來都隻有一個,就算要她拿命來換,她也絕不遲疑。


    「牙尖嘴利。」太後眼角兇光一閃。「掌嘴!」


    啪啪!還不及反應的花靜初兩頰已各挨了一巴掌。


    那夾帶著內勁的掌力讓她撞破了舌、咬傷了唇,五指印立現的麵頰既紅又腫。


    喘著氣,她將火辣辣的剌疼咽下,心裏卻自嘲地笑了。


    看來,全身上下隻剩嘴巴能動的她,現下恐怕連嘴巴也動不了了。


    偏胖,她看著銅製茶幾桌麵所映照出的狼狽模樣,沒想到這一世她的死前模樣竟比前世醜多了。


    凝眸,她看著鏡中自己眼角的淚痣,天真地以為這一世能雨過天青,卻沒料到,她的爺這一世根本都還來不及愛她,而她已被迫與他分離。


    如果再有來生啊……


    她的爺能不能再平凡一些、普通一些,就隻當個尋常人家、毫不起眼的百姓就好?


    那麽,她是否就能與爺相親相愛、白首到老?


    能嗎?


    「本宮最後一次問你,你如何抉擇?」失去耐性的太後殺意湧現。


    要動手了?花靜初心中抽痛了下。


    看來,她要失約了。


    她明明答應爺會安然返家,明明允諾爺她不會有事,要爺別擔心。


    不約了!下迴,她絕不再與爺定約。總是失約的她,會讓爺討厭的。倘若……還有下迴……


    「花靜初無法抉擇、不能抉擇。」


    「好!」太後陰陰地笑了。「這是你自己選的路,莫怪本宮無情。」手一揮,站在廳堂兩側的護衛已聽令出手。


    趕在最後一刻衝破受製穴道的花靜初雙手一擋,用來護身的「垂頭喪氣」白色粉末隨著相觸的掌飛散開來。


    盡管如此,承受不住兩人掌力夾攻的花靜初,纖細身軀仍是被擊飛出去,重摔於地,哇一聲鮮血狂嘔。


    咬牙一撐,她跌跌撞撞地往宮外方向奔去,明知也許難逃一死,她卻不得不拚命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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