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身形高大,卻很瘦,完全是一副骨架支撐著他,脊梁有些彎,脖子向前探著,擁有一臉慈祥的皺紋。他像是累了,走一會兒,長喘一口氣。他右手中拄著一條禪杖,手腕上係著五顆紅色寶珠,寶珠是用火龍筋串起來的。拋開寶珠不提,光這條火龍筋就價值不菲。


    禪杖上綁著一隻黑色鈴鐺,“叮鈴鈴,叮鈴鈴”,聲音由遠及近,在雪地裏留下一行腳印。他的頭發和胡須稀稀拉拉沒剩下幾根,用手一撚胡須,掉下一兩根來。


    他對著胡須苦笑道:“等你們都走了,我也要隨你們而去嘍。”張開手,那幾根胡須隨風飄飛。


    老人家穿著一件單衣,赤著雙足,這裏的風雪對他構不成威脅。他抬頭看了看繁星,找到天狼星,分辨出方位,吐出一口白氣繼續前行。


    狼群已經發現了他,紛紛豎起尖耳,瞪大眼睛看向老人的方向。老人沒有改變行進路線,又往前走一段才停住腳步。雙手疊起,放在嘴邊,仰頭向天,發出嗚嗚嗚的狼叫聲。那聲音渾厚而慈祥,像大自然固有的聲音。


    雪狼們聽到他的唿喚,紛紛起身向老者奔來。它們圍成一個圓,蹲坐在地上,將老人圍在圓心,目光好奇的看著他。


    老人一招手,那匹帶電的雪狼,走到他身邊。雪狼用鼻尖嗅了嗅他,垂著尾巴圍著他轉了幾圈,便匍匐在地,帶起幾片雪花。


    老人的手搭上雪狼的頭頂,輕輕的撫摸一會兒,柔聲說道:“已經一百多年了。這裏還和原來一樣,那頭老龍已經不在了吧。”低頭對雪狼笑道:“你在前麵帶路,我去見見你們的首領。”


    這隻雪狼在前麵帶路,其餘眾狼紛紛向兩旁閃開……


    當狼王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它看見一雙長長的白眉,一張慈祥的麵目,還有嘿嘿笑著的嘴,裂開的嘴裏僅剩一顆門牙。


    狼王翻身而起,急退幾步靠在牆邊,心中驚訝:他是怎樣進來的?難道我的屬下沒有阻攔他?還是已經被他下了毒手?不會,這個老人看上去不像壞人,身上也沒有殺氣,空氣中也沒有血腥味。難道他會隱身不成?可是氣味不會隱藏。


    他來這裏想做什麽?他到底是誰?一連串的疑問在狼王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這時,慈祥的老人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狼王豎起尖耳,陰森的盯著老人,心想:他能和我對話?我且先問問他。試探著說道:“你能聽懂我的話?”


    老人微笑著點點頭。


    “我叫赤納。”它不由自主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說完,赤納心下疑惑:為何在他麵前我提不起戒備之心?


    它從心底感到這個老人並無惡意,不僅如此,在赤納心底竟然升起一種親近之情,像是麵對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對他提不起殺心。這是它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情愫,赤納猶如著了魔一般,想要親近這個老人。


    “我上次來時,你們這些狼還沒有出生。那時候有一頭英武的雪狼,名叫天空,它曾幫助過我。”老人指向外麵問道:“外麵那六隻小狼,叫什麽名字?”


    赤納整頓情緒,靜靜地說道:“天空是我們的祖先,很久以前就死了,我沒見過它。外麵的雪狼都是我的得力幹將,帶電的是雷音,跟在它身邊的是沙子,最陰險的是兇夜,最頑強象牙、最冰冷的是雪崩,最快的是極光。”


    說完,赤納用兩隻銅鈴大的眼睛牢牢地盯著老人。


    隻見老人盤膝而坐,上身佝僂,膝蓋上橫放一條禪杖,禪杖上綁著一個黑色的鈴鐺。他的左手腕上纏著五顆赤色的寶珠,第五顆寶珠上有金光流動。一襲金袍十分老舊,衣領上沾著些油漬,腳腕上的褲頭磨損的有些難看。


    老人笑道:“不用這樣盯著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叫北光,來自列國,為你而來。我雲遊天下很多年,有一個固定的居所,但不常迴去。我聽說,你殺了很多人。這裏的主人是我的老相識,看來也死在你的口中了。”


    “你為他們報仇而來?”赤納微眯起眼睛道:“我的確是覬覦老龍的血肉,才將它幹掉的。這是自然法則,弱肉強食。它弱,就要淪為我的大便。那些人類死有餘辜,現在,全天下就隻剩外麵那六隻雪狼,加上我,一共七隻。我找遍了整個極北冰原,從這裏為起點轉又迴到這裏,總共找到不足十隻雪狼。我聚攏了全部冰原狼,和它們的雪狼首領。如今我狼族成員日益凋零,全拜你們人類所賜。”說著,赤納露出緋紅的毒牙,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前去將北光撕碎。


    北光抬手虛按示意它少安毋躁,笑嗬嗬地說道:“我並不是為他們報仇而來。老龍奸詐,作惡多端,曾與我有約,我若活著,它便不會出來作祟。早些年還好,近年來,我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它倒有些蠢蠢欲動了。它想得也實在太簡單,在這個世界上,比我有能為的人多得是,即使我死了,它也休想任性胡來。”


    他深深地看了赤納一眼,似是在提醒它,接著說道:“如今它死在了你的口中,也算你為天下除去一害。你與獵狼人的恩怨我本不該管,你去複仇也在情理之中。自古以來弱肉強食,這是不變的法則。可是你身上的殺孽太重。你的出現,蕩平了這裏大大小小數十個兵團,嚴重影響到北方諸部落之間的平衡。早年間,我在遠方,曾見北方天現兇兆,知有妖孽應劫而生,如今看來,想必就是你了。你若活著,必定造成天下大亂,血流成河,是以我先遣弟子誅你。不過我這弟子學藝不精,險些葬送性命。這次,我隻好親自前來。”


    北光微微笑了一下,又道:“我藏於暗處觀察你很久,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每月初一是你最弱的時候。而今天,恰巧初一。”


    “卑鄙小人。”赤納恨聲道。


    北光嗬嗬笑道:“唉,我老了,沒有年輕時的衝動。如果我再年輕一百歲,興許我會跟你來一場公平的決戰。”


    “不必。”赤納打斷他道:“我知道,即使在我的巔峰時期,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不過,我還不想死。”赤納縱身一躍,跳到弩炮旁邊,狼爪搭上了弩炮的機關。


    北光眼中泛起一絲神采,笑道:“你與你的祖輩不同,你更精明,更奸詐,更能利用自己的優勢。你的智慧已經超出了雪狼的範疇,我一度認為是因為你吃過龍腦,但即使吃過龍腦的狼,也不會如你這般精明。如果你按下機關,這一弩是必中的,我避無可避。如此巧妙的計算,不是一隻吃過龍腦的狼能夠想出來的。我想聽聽你的故事,給我講講吧。”


    赤納目光陰森地盯著北光,問道:“我為什麽要給死人講故事?別以為誇讚我幾句,我就會放過你。”


    北光正色道:“因為你與眾不同,因為隻有我看出你的與眾不同。如果我不做你的聽眾,恐怕世上再無人能懂你。”


    “哼”赤納的鼻尖用力噴出一團白氣,說道:“少來蠱惑我。”


    話音未落,隻聽哢的一聲輕響。隨後一隻弩炮帶著尾焰,朝北光噴去。赤納信心滿滿,這個東西是殺死過老龍的弩炮,巨龍都死了,何況一個弱不禁風的老年人。赤納嘴角勾起了自信的微笑,昂揚著頭顱,仿佛已經看見北光被轟為肉渣的場景。


    轟然巨響過後,地麵留下一個黑色的深坑,弩炮威力之大撼動整個冰窟隨之震動。


    赤納露出譏笑的神色,眼睛眯成一道線,伸出舌頭舔了舔鼻子。


    它得意於自己的傑作的同時,不禁感到有些可惜。自從它來到這個世界上,還從未和人類有過交談。


    而今,來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聲稱是它祖先的朋友,還主動要聽它的故事,赤納心中便生出一股親近之情。不過它知道,如果這個老人不死,一會兒死的多半就是自己。


    感到頭頂上掉下一些冰晶,赤納心想:這弩炮的威力太大,再來幾次,恐怕這個冰洞就廢了,以後還是少用的好。


    赤納抖掉身上的冰晶,從容地向前走了幾步,歎道:“北光老頭你別怪我,如果我不這麽做,現在屍骨無存的就是我了。”


    正在赤納將要招唿狼群前來填坑時,它的頭上猛然一沉,隻覺有一重物壓上,赤納高傲的頭顱不由得低下,前腿一彎,撲通一聲趴倒在地。


    一個略帶笑意的聲音在它頭頂響起:“你這個淘氣的小狼,不要太過驕傲了。難道你不知道,麵對強敵要謹慎一點嗎?”


    “不可能!你明明被我正麵擊中,你不可能逃掉。”赤納一邊掙紮一邊吼叫。


    被它視作保命神器的弩炮,竟然沒有對北光造成絲毫傷害。而且頭上的北光仿佛沒用多少力量,好像隻是用自己的體重,就將赤納禁錮得絲毫不能動彈。


    北光盤膝坐在赤納的脖子上,一隻手按住它的頭,嗬嗬嘲笑道:“你太嫩了,我一點力氣也沒用,你就無法動彈。”


    赤納鼻子一哼,眼睛一閉,形同閉目等死。北光微微一笑,從它脖子上下來,坐到它的麵前。赤納方睜開眼睛。


    北光問道:“你服不服?”


    赤納哼哼兩聲,氣憤的說道:“若非我爪子上有傷,今天又是我最虛弱的日子。即使我打不過你,逃命卻沒問題。”


    赤納嘴上這麽說,但是心中明白,北光的實力高深,它萬分難擋。莫說逃跑,能不能擋住他一次進攻都很難說。


    北光心想:此狼並非凡類,雖然殺人如麻,卻也情有可原,畢竟獵狼人想要滅它的種族。草原上的人民對雪狼多懷敬畏之心,卻並不仇恨它,倒是獵狼人將它描述成妖魔。畢竟它與人類的立場不同,在被滅種的威脅下,自然要奮起反抗。我觀此狼雖兇,心地還算幹淨,靈智如人一般。隻是太過驕傲,將來必然受挫,恐怕到時候會一蹶不振。如若加以馴化,讓其明白善惡之分,正邪之別,使其明理通智,懂得何為正道。再授以我的獨門絕技,它未必不能成為守護一方的強者。我且施欲擒故縱之計,再將其感化,使其心悅誠服,比殺掉它要有價值得多。


    北光心中計定,便起身正色道:“你我相遇,便是緣分。既然有緣,我暫且不殺你,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


    “說來聽聽。”赤納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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