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讓克萊夫在這群人裏麵挑選一個他最感興趣的,他會選這個女孩。她強烈的個人風格使人很難忽視她。說的再明確些,克萊夫不是看著埃德加就是在看她—和她擺在腿上的洋娃娃。克萊夫專門記住了她的名字:米蘭德爾德。隨身帶著洋娃娃的米蘭德爾的小姐。她像顆飽滿的橙子。也正因此,他認為格雷絲取名字的能力太差了。要讓克萊夫來說,她就該叫“小橙子”而不是狗屁的“小曲奇”。她除了那頭惹眼的橙黃色的短髮,還有一種過於飽滿的精神。她看人時總愛用力瞪著眼珠,那不是對你有什麽意見,就是她瘦小的身體包不住她那充盈身體的活力,僅此而已。她講話的調子四平八穩,像是嵌在一個規矩的相框裏。不過她還有另一套聲音係統,當她舉起她的娃娃,臉躲在背後說話時,聲音就變得像燒開的水壺,還像指甲劃過黑板。她一換上這聲音,克萊夫就會被動進入一種警戒的狀態。他自己對此毫無知覺,等到迴神時他的肩膀繃得酸疼。


    米蘭德爾德的小姐說了,她沒什麽好故事。(“天哪,你到底是為什麽來這!”彼得直接就對她吼起來了。克萊夫想彼得應該是他們之中受傷最大的。到現在還在幻想著來個大□□,刺激得他腦袋嗡嗡響。)米蘭德爾德有股修女式的淡定,彼得吼她她連眼睛都不眨,她把這看成小孩子在鬧脾氣。她固守著自己的節奏,說其實她是個作家,最近缺少靈感,她是想來這為自己的書找點好的素材。


    “那你找到了嗎?”格雷絲問。米蘭德爾德笑得很曖昧:“說沒有可能不太準確,如果我的標準不是好的話。”格雷絲把手蓋上了腿上的黑色筆記本,然後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她對著埃德加冷笑了一聲。埃德加聳聳肩,像在說:“我對此一無所知。”


    “你為什麽總要帶著這個娃娃?你每次來都會把它放在腿上,有什麽具體的原因嗎?”在大家陷入無話可說的沉默時,克萊夫拋出了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他擔心錯過了就永遠無法知道了。


    “哈!”米蘭德爾德把娃娃舉起來,“有她在身邊我會比較有安全感—喬治先生你該說“她”—說起來我小時候並不喜歡這些東西。”她糾正克萊夫錯誤的稱唿方式,自己引出了新的話題。克萊夫等她繼續講下去,她卻突然像被凍住了一般靜止在了空間裏。


    “你以前不喜歡?就是說你是現在才愛上它…她的?”克萊夫不允許到手的機會溜走,他換上了記者的角色窮追不捨地想挖出當紅女演員的醜聞。


    “是的。”米蘭德爾的躲到娃娃後麵去了,克萊夫必須強忍著那股討厭的噪音攛掇她講更多。“是我的姐姐…她有段時間老做一個小娃娃踩著紅毯找她的夢,整晚整晚睡不著。她去找心理醫生。你們知道,有種治療的方法就是你越害怕什麽就越要強迫自己去接觸他們。於是我姐姐就這麽幹了,把家裏的地毯都換成了紅色,還有整櫃整櫃的娃娃。她就在這種房間裏睡覺。我有天去了她家突然就被迷住了。那些玻璃櫃的娃娃…真好看啊…坐在紅地毯上…但是我還是覺得那個醫生是在哄她…她的症狀並沒好多少…啊有好那麽點吧…就一點點…可是她再也不敢開車了…這是副作用嗎?”


    “所以你是因為你姐姐喜歡上洋娃娃的?”


    “對。”


    “可是我還是看不出她為什麽對你這麽重要。”米蘭德爾德把娃娃放迴膝蓋,用精神滿滿的大眼珠瞪著克萊夫。“我是說我看不出來你有每天帶著她不離身的必要。”克萊夫怕米蘭德爾德沒聽懂他的意思又趕著解釋了一遍。


    “你是說我編了個故事來騙你嗎?你是想說我根本就沒有個一個姐姐來讓我喜歡上娃娃嗎?”


    “哦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表現出這個意思嗎?”米蘭德爾德的發難把克萊夫弄糊塗了,他不過是覺得他沒法在米蘭德爾德所說的原因裏和她展現出的對娃娃強烈的依戀中建立起合乎邏輯的聯繫,他想米蘭德爾德是不是隱去了什麽,而不是在懷疑她故事的真實性。米蘭德爾德的懷疑可以說是胡攪蠻纏,克萊夫的反問不過是想安撫她的情緒而並非認為自己真的冒犯了她。


    “聽聽你說的話, ‘我有表現出這個意思嗎?’你想讓我說什麽?說你沒有嗎?喬治先生,我是個作家,我擅長的就是從這些聽起來溫和的話裏找到毒刺。”米蘭德爾德和人爭論的高明之處在於,她不會提高音量和人爭論,還是維持著她一條直線般無起伏的音調。可是在座的人都知道,她生氣了,非常生氣。


    “他隻是有點急功急利,米蘭德爾的小姐。喬治他就是對您太好奇了。”埃德加出來幫克萊夫辯解了幾句,彼得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他還想再看一次姐弟間的鬧劇。米蘭德爾德沒有如他的願,她把娃娃塞進她的布袋子裏,轉身就走了。她試圖用腳踹開門出去,但還沒把腳收迴來門就撞上她的腳尖。她疼地大叫,格雷絲很不給麵子的嘲笑她。米蘭德爾德罵了一句髒話氣唿唿地走了。


    “她至少帶了點樂趣。”彼得迴頭說。“樂趣?我隻看見了個滑稽劇裏的小醜。”格雷絲陰陽怪氣地諷刺米蘭德爾德。“我要走了,記得關好燈,埃德加。”格雷絲理好自己的東西,高跟鞋咚咚地踩出去。彼得也走了。剩下克萊夫和埃德加。


    “你還不走嗎?”克萊夫看埃德加還坐在椅子上,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是格雷絲的編輯。米蘭德爾德小姐看上去和她走入了同樣的困境。我不得不說辦這個聚會的點子太爛了。你想問的是這個對吧?克萊夫,陪我在外麵抽會煙吧。”


    克萊夫找不到理由拒絕他。他們站在走廊上,兩個人隔著一臂的距離。埃德加居然是用火柴點菸而不是打火機。在這個時代,看著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把火茶劃過指甲點亮一束火焰是多麽詭異的事情。埃德加看見克萊夫難以置信的表情,說他隻會在冬天這麽做。他說自己最喜歡的故事就是安徒生寫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在童年時代漏風的家裏他看著那篇故事就能暖和起來。


    “你覺得那是個悲劇嗎?”


    “不是嗎?”


    “ ‘僅僅活著不是一種善,活得好才是一種善。’我現在想起來了,那天你問我說了什麽。是這句。”


    “所以你覺得那不是個悲劇了?”


    “對啊。她活得挺辛苦的。對吧?”


    “我不喜歡看童話…它們…離生活太遠了…但是我喜歡這個…我一直不太懂它為什麽也算做童話…”


    “噢我想是因為這個世界就沒有幾個成年人。”


    “你認真的?”


    埃德加吐出一個鬆軟的煙圈。他和克萊夫一起看著他往上升。他們看見了烤得香噴噴的火雞,塗滿了果醬的麵包,成堆的禮物擺在桌上。埃德加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克萊夫,克萊夫反射般地往反方向一跳。他再抬起頭,煙圈已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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