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虛收到潘若雪的傳訊之時,正在蠡湖。

    何其峰奉命前往應天府報信,返迴的時候卻被人盯了梢。一名鬼道真人修士,一路跟了迴來,將人連船圍在了湖中。要不是何其峰九人最近恰好曼陀羅諸天劍陣有所小成,隻怕連那名真人修士全力一擊也擋不住。

    悟虛接到警訊,匆匆趕到之時,情況已經十分緊急。木船已經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上方,一個黑袍書生,身如鬼魅,正將手中一把扇狀法器不斷揮舞著。每一扇,都打出滾滾黑煙,帶起陣陣陰風,黑煙中無數厲鬼,朝著迷霧蜂擁而去。

    悟虛因為將木船作為曼陀羅祭煉過一二,是以依舊能感應到木船的位置,及船上眾人的狀態。迷霧中的木船便爬滿了厲鬼,前赴後繼地衝向何奇峰等人,有的甚至嘶啞著木船泛起的淡淡光華。何其峰等人,各自顯化出諸天之像,手持白骨劍,雖然對付這些厲鬼綽綽有餘,但那黑袍書生扇動過來的陰風,卻令眾人吃消不住,不但全身漸漸漸漸僵硬,便連神識也似乎被凍住。動作逐漸遲緩,眼神也開始散亂,似乎那陰風還有惑人心神的作用。

    悟虛大喝一聲,先是結了一個大日如來智拳印,朝著迷霧之中的木船打出一道金光,隨後,祭出白骨劍,朝著那黑袍書生刺去。

    那黑袍書生,見到悟虛手中的白骨劍,先是驚訝地咦了一聲,隨即收迴陰風扇,將白骨劍往一側撩開,扇骨刁鑽地對著悟虛,射出數道黑箭。悟虛身形一閃,遁入曼陀羅法界,操控著白骨劍,帶著一股寂滅氣息,無聲無息地向其頸部橫斬過去。

    那黑袍書生,見狀,陰風扇一抖,身邊陰風大作,將白骨劍吹得緩了緩,同時連連後退,對著空中沉聲叫道,“你是何人?莫要大水衝了龍王廟!我乃黃泉道弟子孫念祖。道友莫非是鬼龍一脈?”

    悟虛在法界中冷哼道,“既然是黃泉道的,為何又對我玄影門痛下殺手?”一邊說著,一把操控著白骨劍繼續朝著此人斬去。

    那黑袍書生,見自己始終感應不到悟虛的所在,不由有點心慌,一邊抵擋著,一邊喊道,“都是誤會。他們去往應天府報通風報信,孫某這才追了過來。”

    “哦?”白骨劍雖然一劍接一劍,去勢甚急,力道去逐漸弱了下來。

    那黑袍書生,自是感應得到,心中暗喜,嘴上繼續說道,“敢問閣下大名?本門已經和鬼龍一係結盟,閣下和你的屬下,不在龍骨山,想必還不知道此事吧?”

    “哦?竟有此事?我奉命離開龍骨山,一年有餘,最近數月也未曾見到殿主大人。”悟虛半信半疑的聲音悠悠傳出,白骨停在了半空中。

    “正是!不知閣下是哪位尊使?”孫念祖當即答道,心中暗歎了一聲,自己原本想不聲不響地殺了那幾人,奪了那幾把白骨劍,卻沒想到黑龍殿的按察使便在附近。這下可好,對方也有真人修為,而且功法似乎頗為詭異,打不過,那麽此事便要傳到大師兄那裏;大師兄此刻正是交好鬼龍一係之際,搞不好對自己要嚴加責罰。

    正在這時,一道綠光,突然從其身後閃現。這黑袍書生孫念祖猝不及防,頓時被刺了個透心涼。一道神識光團,從其頭頂浮現,想要朝著應天府方向疾射而去。

    早有預謀的悟虛,方才以言語迷惑住對方,然後趁其不備,動用星雲竹,便是要將其徹底滅去,怎麽可能讓其如同定海城那個廖將軍一般,神識逃去。神識之體在曼陀羅法界雙手結虛空藏三味耶印,將這片空間定住,隨後法界外顯,將其神識攝入。

    便聽得那孫念祖神識驚恐叫道,“星雲竹,曼陀羅法界!?你是何人!”

    悟虛神識之體,端坐在蒲團上,一言不發,雙手變幻,轉為內縛,兩手中指豎起,遙遙相對,口中念誦聲乍起。念誦的正是那《地藏菩薩本願經》。

    尋常修士,或殘魂,悟虛寂滅法界,隻需隨感隨化,即刻。而這一次,悟虛是主動將某之三魂六魄整個神識煉化,而且還是一名真人修士的,不敢大意,所以一邊催動法界寂滅氣息,一邊手結地藏菩薩根本印,一邊誦持《地藏菩薩本願經》。

    地藏菩薩,佛經有讚歎,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思密知秘藏,能受一切眾生種種罪業,妙藏一切不可說不可想功德佛性。悟虛誦持地藏菩薩,法界即可寂滅孫念祖神識,又能無礙汲取其本源,壯大法界。

    便見孫念祖宗神識光團,漸漸化為烏有。悟虛,隱隱感覺,孫念祖此人,已經完全消失,便是連輪迴六道之中也不複存在,而自己的法界,則充斥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波動。悟虛神識之體,不由自主地誦了一聲佛號,雙手對著法界虛空一點,一朵蓮花從虛空中生。

    悟虛定定看著,猶如大夢初醒一般。片刻之後,眼淚止不住留了下來。

    修士的神識之體,一般沒有眼淚一說,但修成真人以後,神識之體已經有了幾分實體的狀態。流眼淚,其實是神識之體不穩的一種表現,而且是由心神不安,過度傷感所引發。

    悟虛之所以心神不安,過度傷感,其緣由,說起來,卻是比較曲折。諸位看官,也許不喜歡看這些婆婆媽媽的東西,但此緣由關係重大,由不得小生不耗費筆墨,敲打鍵盤。

    悟虛將潘若雪送上廬山之後沒多久,東海水軍便開始進攻大陸。悟虛原本以為,張士誠、方國珍等人至不濟,也會抵擋一陣。哪知,東海水軍不但輕易登陸,沒有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抗,而且幾乎是一夜之間,張士誠、方國珍所據之地,全都齊齊向東海龍族投誠。有一些地方的凡人或修士,想要奮起,卻反被張士誠和方國珍的軍隊給無情剿滅。

    明麵上,是張士誠、方國珍率部歸順了所謂的真龍天子;實際上,是魔教和鬼道修士暗中控製了這些人這些地方後,與東海龍族達成了秘密協議,助其長驅直入。

    這些,小生說起來,輕飄飄的,各位看官看起來,也似乎是一件荒誕古老的曆史事件。但真要細察入微,那卻是慘不忍睹。

    姑且不說那些囂張跋扈、法力滔天的魔修,鬼修,妖修,一個肆意施法,要死多少。那上麵提到的,有一些地方的凡人或修士,又是哪些地方?又是多少凡人?多少人類修士?他們有的,其實隻是驚慌失措,舉止慌亂。但,全都難存。

    是以悟虛一眼望去,江南上空已是一片血紅,群魔亂舞。怨氣衝天,殺氣衝天,妖氣衝天,魔氣衝天,鬼氣衝天!

    也因此,悟虛方才不但對那黑袍書生孫念祖痛下殺手,更是將其神識攝入法界,以寂滅之法煉化之。殺此人,沒有什麽;但將此人神識,生生煉化。卻是目睹江南劇變,殺心熾盛的悟虛,第一次為之。

    佛門有戒律,不殺生。悟虛雖然不拘泥教條,已殺過不少人,不少妖魔鬼怪。但悟虛還是第一次,將某某徹底抹去。天地有循環,佛門有輪迴。殺了某某,在悟虛看來,不過是將其暫時擊退,待以後重新輪迴罷了。但生生將其煉化為虛無,徹底抹殺於六道輪迴之外,在悟虛眼裏卻是真正的殺了人,真正的犯了殺戒。無法挽迴。

    打個比方,後世有cs遊戲。在遊戲中,你殺死某某,將某某爆頭,**********罷了。他其實沒有死,還可以重新登陸。但悟虛以法界煉化了那黑袍書生的全部神識,將其神識化為虛無,化為類似於本源的東西,卻是相當於在現實中將此人殺死,此人是再也沒有機會輸入賬號和密碼,重新登陸了。

    遊戲歸遊戲,修士殺修士,本也沒什麽。但將其神識也生生煉化去,這卻是真正的殺生了。按照佛門戒律,這便是真正的破戒。

    如來佛祖,涅槃之時,曾經說過,以戒為師。可如今,自己卻破了戒,而且是殺戒。這叫悟虛怎麽不惶恐和悲傷?先前與趙彤動了情,犯了淫戒,如今又犯了殺戒。悟虛真的想仰天長問,修佛是否這麽難?自己冥冥中,穿越至此,聽聞受持佛法,以此修行,修到現在,卻是似乎破戒難修,注定無成?

    除非佛法有誤?可若是佛法有誤,自己又修的是佛法,那豈不是到頭來,一場空?那又該怎麽辦?何去何從?是以,你叫悟虛如何不惶恐,如何不悲傷?

    此其一,其二,卻是那虛空生出的蓮花。

    悟虛在法界中,煉化了那黑袍書生孫念祖之後,法界波動,虛空生蓮。凡事皆有因。法界雖然看似無明波動,但必定是自己在那刹那間起心動念,或者是在刹那間,業力襲來,是以隨緣而顯,虛空生蓮。

    悟虛見江南遭劫,群魔亂舞,心中激憤,隱隱有了借助白蓮教拒敵的念頭;但看到魔修、妖修、鬼修,如地底暗火,四處竄起,又有了應天府和白蓮教如何能夠抵擋的擔憂。

    此刻法界中虛空生蓮,倒讓悟虛聯想到了一念無明之煩惱。

    難道,自己的煩惱,自己的業力,便係在這白蓮之上?可白蓮教本是佛門一脈,白蓮更是自己心法功法的根基之一。若要斷去,小僧可以斷去所謂的根基,乃至斷去小僧的一切,小僧也可以舍去白蓮一脈的心法功法。但白蓮教教眾,他們雖然學有偏差,但信的,拜的卻是我佛,小僧怎麽斷去,怎麽舍去?

    佛祖,你難道可以舍去,可以斷去你在人世間的信眾麽?

    悟虛想到這些,深感彷徨之餘。剪不斷理還亂,莫說是廬山有仙緣,便是自己真的忍心,眼一閉,心一橫,上了廬山蓮法峰。但如果這些沒有解決,上去了,又如何?還不如縮迴到前世,做一個整天玩電腦、玩手機的所謂現代人!

    心難安,意難平。難道這些全都是虛妄?

    若是虛妄,修成的佛,又是誰的佛?

    還是你自己的佛麽?

    這時候,法界中,,一枚玉傳訊玉符有光華流轉。心潮澎湃,久久不息的悟虛,隨即醒轉過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醒轉過來的悟虛,緩緩口誦此句,伸手將傳訊玉符攝到手中。神識掃過,便略皺眉,略沉吟,迴複道,“多謝仙子,不知趙彤托仙子轉交的是何物?”

    趙彤在黑玉藏魔陣中,問明了悟虛的近況之後,隨手將頭上玉簪取下,托潘若雪轉交給悟虛。潘若雪當時沒在意,以為是男女之間普通的隨身信物之類。但從玉符中聽到悟虛那極其淡然的詢問聲,潘若雪隨即意識到,自己很可能犯了一個錯誤。趙彤布下黑玉藏魔陣,很有可能不是想偷偷對自己說什麽,而是想暗中傳遞什麽東西給悟虛。

    正所謂

    江南起劫破殺戒,虛空生蓮引淚垂。

    一念無明生煩惱,斂眉輕問何物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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