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崎島沿海一帶的最大漢人區,叫做歸宋汀,大約是取名者念念不忘故國家園的意思。經過一百多年,歸宋汀還在,也越來越大,白天還好,一到夜晚,除了台風來時,便是燈紅酒綠,熱鬧得很。

    雖然悟虛本可以悄無聲息地潛入進去,拿到一些自己想要之物;但悟虛還是第一次來到東瀛扶桑,第一次來到長崎,第一次來到此間的漢人居住區,便憑著從秋野純一郎神識中搜尋到的記憶,踏步而行。

    所過之處,街道、樓台,乃至服飾,無不可以看到唐宋遺韻,夾雜著東瀛島國的本土風情。既讓人懷古思幽,又讓人倍感新奇。至於此刻此間的人和事,無外乎吃喝嫖賭,人性如此,月亮之下本無新事。若是要讓悟虛這個穿越轉世之人來講,那便是長崎島此處歸宋汀,儼然如後世上海租界一般。

    悟虛走馬觀花,草草看過來,漢人在這裏,還是天然自帶三分矜持和尊貴,那些嘰裏呱啦,點頭哈腰的,多半是東瀛扶桑人。

    不自不覺便走入喧囂混亂的深處,來到了酒肉飄香、歡笑不絕的翠香居門前。

    翠香居,一聽便是漢人那裏得來的青樓名字,但其建築布局,又有許多東瀛扶桑的特色。那隔著矮牆便能看到的榻榻米,從歌舞伎口中傳來的日語歌曲,甚至隱約的咿呀咿呀的聲音,無不暗示這點。

    悟虛此番前來,當然不是為了一睹異域風情,也不是突發善心,要解救暗中看到的那小小雪子於火坑。

    隻因為秋野純一郎,若是今旁晚還不能看出自己破綻,殺進山洞,便要前來參與一場拍賣會。而恰恰好,他又似乎找到機會,又似乎恰恰好,運氣不好,被自己給斬滅。所以,悟虛從其身上得知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包括長崎歸宋汀,包括翠香居的一年一度的拍賣會..。

    青樓有一個好處,那便是隻認錢。悟虛這樣的生麵孔,伴隨著後麵指指點點的數落聲,大搖大擺地走進翠香君,門前兩名孔武有力的侍衛,卻是根本沒有加以阻攔盤查,甚至因為江湖上僧女童之類的忌諱,反倒是笑臉相迎。

    待到悟虛緩緩掏出原本屬於秋野純一郎的請柬,那兩名侍衛,更是把腰杆放得很低,畢恭畢敬地一直將悟虛引到後院一處精舍,方才退去。

    悟虛坐了沒一會,便有一個老鴇,領著龜公和歌舞姬趕來,不需任何吩咐,上茶,擺酒,演歌舞。顯然是本次拍賣會發起人,給各位參與者無微不至的款待。

    悟虛喝了一杯清茶,看完歌舞表演,微微露出煩色,旁邊一直不說話的老鴇,撤下酒宴歌舞,便要帶著眾人,躬身退去。

    悟虛抬起手,對著老鴇說道,“此乃東瀛扶桑,為何不演東瀛歌舞?”老鴇微微一愣,往常這樣的貴客,多半喜歡的是配合著唐詩宋詞的漢人歌舞,卻想不到今日這來曆不明的小小和尚,居然喜歡聽島國的下裏巴人。急忙一轉身,領了幾名東瀛女子過來。

    悟虛坐在榻榻米上,望著前麵的幾個薄紗女子,且歌且舞,左顧右盼,倒了一杯酒,卻是沒有後世那種感覺。仔細一聽一看,方才發覺,現在的這些歌舞伎,舞姿雖然更為放蕩不羈,但歌聲卻是帶著濃濃的哀愁彷徨之意。仿佛是獨守空閨的懷春女子,又仿佛是四處漂泊的漁家兒女。

    估摸著時辰快到,悟虛意興缺缺地揮揮手,揮令眾人退去,老鴇和這幾名東瀛女子便依依不舍,對著悟虛顧盼而去。悟虛看在眼裏,忽然想到了當初在東海龍宮中,受敖楓款待的宴席上的情景,便從方才自那秋野純一郎身上得到的一些物件中,隨意取出兩串首飾,揮灑出去,說了一聲,“多魔,阿裏嘎托果咋一麻西塔。”

    那名老鴇和眾歌舞伎頓時喜笑顏開,放佛他鄉遇故人一般,恭恭敬敬地再次伏地而拜,再三致謝,方才小心翼翼地低頭退去。走在最後的老鴇,按照悟虛的示意,站在門外,雙手將門緩緩地拉上。

    如何逛青樓最瀟灑?估計就是殺了妖魔鬼怪,拿著從其身上搜到的意外之財,歌舞中日結合,小費揮灑自如。

    秋野純一郎,寒酸得很,來殺悟虛之時,除了手上的東瀛刀,身上帶著的,就一條黑色軟鞭,幾枚傳訊玉符,一瓶丹藥,還有一些女人的首飾。這最後一類精美物件,悟虛開始還試了一下,用靈力微微灌注,確定乃人世間凡俗之物,估摸著秋野純一郎,將這些凡塵女子首飾,與修行之物一起,隨身攜帶,也是為了不時之需。

    印象中,秋野純一郎,在翠香居這幾日還訂了一個包房,包房內還存放著兩件厲害的法器,由兩名凡塵三層左右的手下日夜看守著。當然,秋野純一郎認為的厲害法器,如此大路貨一般放在青樓,由兩名微末修為的手下看管,顯然是好不到哪裏去。不過悟虛卻是在意的那個拍賣會,以及其包房內另外一件事物——九州陸海地圖。所以,悟虛便想著進入其包房,以秋野純一郎的身份,參與拍賣活動,並順便拿走此物。

    悟虛待老鴇帶著歌舞伎走後,便施展煉氣訣,變幻成秋葉純一郎的容貌,端著幾分日本武士的氣概,抱手於胸前,登上二樓。

    此刻,拍賣會快要開始,悟虛登樓之時,放眼望去,一樓擺滿了圓桌,許多人已經圍坐在那裏,二樓最北側的平台上已經有人開始警戒。待悟虛剛走上二樓,便看到除了拍賣台之外,其餘地方,走廊上都是空空如也,間間包房雅間都是房門緊閉。

    唯有一處,門外站著兩個日本服飾的東瀛人,一男一女,麵色焦急,見到遠遠走來的悟虛,那女子便一路碎步,跑過來,故意喘著香氣,用扶桑話日本語,急切地說著,大意是拍賣會馬上開始了,我們發出訊息,收不到迴訊,很是著急。

    悟虛知道,方才自己斬殺秋野純一郎之後,下山中間,一枚傳訊玉符曾經亮起,但自己當時未曾在意。當下,對著這女子笑了笑,“惠子,無妨,還來得及。”

    天啊,尊敬的秋夜君竟然大庭廣眾之下,對著自己微笑,還親切的稱唿自己慧子!平山惠子,差一點幸福地酥麻在地,兩腳不聽使喚般,差點就走不動了。

    悟虛看著那門口站立的男子,微微皺了皺眉,卻見那人一側身,將身後房門拉開,便也不說話,踏步邁入,端坐在那裏。那名男子,見狀,似乎覺得秋野純一郎今夜有些異樣,氣質也有所不同,但看著其還是那一副大刺刺目中無人的樣子,幾個唿吸之後,終於忍不住說道,“秋野君,此次拍賣會,事關重大,怎麽這麽晚才來。傳訊也不迴。”

    悟虛一瞪眼,“子明君,我們的部屬被人殺了,我不去為他們報仇,難道要呆在這裏吃喝玩樂?”悟虛從秋野純一郎記憶中知道,這個男子實際上是一名漢人,名叫張小明,字子明,卻是蓬萊仙宗派到身邊輔助自己參與此次拍賣會之人,說是輔助,其實更多的是監視,仗著漢使欽差的身份,沒少指手畫腳。

    這邊,張小明,聽到悟虛這麽一說,心中一陣冷笑,略帶一點書卷氣的英俊臉龐露出一絲不滿,嘴唇也微微彎起一個弧度。你秋野純一郎,這幾日,在翠香居,還少吃喝玩樂麽?什麽報仇,要是點子硬,你怕是早就屁滾尿流地逃迴來了!

    當下微微一躬身,“此番拍賣會,上麵郝師叔有令,要我等務必將那兩件東西拿到手。若是不成,則要降下罪責。秋野君何必為了幾頭還沒開始化形的妖獸,耽誤了這邊的正事。”

    旁邊的平山惠子,聽到張小明,說到“降下罪責”,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冷戰,方才悟虛一句親切問候帶來的濃濃暖意,全都退去。睜大眼睛,望著悟虛。

    龍舍利,玄龜甲,悟虛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嘴上不客氣地說道,“哼,雖然這兩件東西,此刻還沒有多少人知道,但難保沒有走漏風聲,郝長老難道便真的以為憑著我們幾個,帶著幾件不入流的法器,便可以拍下來,帶走?!”

    悟虛此話一出,那張小明急忙一個噤聲手勢,示意隔牆有耳。悟虛,笑道,“這裏有郝長老的隔音斷影法器,怕什麽?”那郝長老命張小明此番前來相助,慎重得很,賜下了屏蔽外界神識入侵的法器;當然在悟虛眼裏,所謂隔音斷影法器,無非是將屏蔽禁製刻在了一個玉盤上而已。

    悟虛如此笑了笑,卻聽得外麵鍾聲響起,有人宣布新禮品鑒拍賣大會正式開始。

    張小明,頓時也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觀察著外麵的動靜,偶爾瞟向悟虛這邊。

    這所謂的新禮品鑒大會,其實是有兩類內容,被大會主持之人,合在了一起。一類,是各種奇珍異寶,,甚至名人字畫這類的東西;另一類,則是新入翠香居的美少女。

    說起來,還是這主持之人想到的絕妙點子。在每年翠香居新收處子之際,將不知道從哪裏搜刮得來的珍稀之物,借機推出。那些打扮得清秀明媚的美少女,一個個或是直接穿戴在身上,或是手捧在胸前,作出各種妖嬈嫵媚之姿,甚至於來一段歌舞。便猶如後世車展一般,所不同的是此刻若是有哪位大爺闊少,看中了寶貝或者哪位美人,便可以在競拍得手之後,直接連人帶物,直接拉到所在的包房雅間,獨享樂趣。

    所以,每一年翠香居這個時候,都是人氣爆滿。再加上,這些珍稀寶貝中,也有不少修士所需之物,是以不論凡俗還是修士,三教九流,都有參加。當然,這種不是很高大上的拍賣會,一些修為高深的大修士是不屑參與的。

    隻不過有人曾經在這裏撿過漏,以區區一百兩黃金,不但將美人收入帳下,一夜春光之後,居然發覺原本是添頭的那玫耳墜,居然是一件助聽的法器,可以將使用者的聽力,放到十倍。是以,後麵的新禮品鑒大會,參會之人,便多了些修士,那些修士們在暗中便會用神識,在那些美人兒的胸脯間,耳垂下,發髻中來迴掃描,美其名曰,寶品鑒。

    古時東瀛地界修士的這種惡趣味,筆墨難以詳描,快播難以呈現。

    行文至此,未免節外生枝,誤入歧途,讓我們把目光投向翠香居本年度新禮品鑒大會的第一場活動。

    但見,八名歌舞伎,分列兩側,隨著絲竹之聲,翩翩起舞,口中唱著漢家歌謠,隨後又有兩名女子緩緩登台,站到中間,對著眾人,緩緩將一副絲絹展開,上麵龍飛鳳舞幾行行書,卻正是剛剛唱起的歌詞。悟虛看得明白,這是一副宋人名家真跡,一首《菩薩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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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開場,還是煞費苦心的,越是高檔消費場所,越是要附庸風雅一番,仿佛不如此,便顯得沒文化低俗了去。何況,此地漢人,見其或會思鄉,甚至迴憶起前朝繁華,有或者不願前人真跡流落異族之手,也會出手競拍;而此時的扶桑富豪,多半喜歡這樣的東西,拿迴去算作風流之事。

    一會兒功夫,這宋人真跡,連同各執一端的兩名美少女,在經過幾輪熱烈的競拍之後,便被人買了去。也算是開門紅,大會的氣氛逐漸調動起來。

    隨後,幾場,美人越來越漂亮,東西越來越珍稀,一樓散席上那些凡俗之人,全都放開了,一邊大口大口的喝酒,一邊睜大了眼睛,交頭接耳,高聲叫嚷。便是連二樓這些包房雅間,似乎也有人暗暗地將神識放出。

    悟虛一邊觀察著外麵的動靜,一邊默默看著身前那幾件法器。按照那郝長老的意思是,一會兒待那龍舍利、玄龜甲出現之後,多半也有一些人覺察到一二,會認出是修士用得著之物,此刻便要秋野純一郎這一個土著出麵,以普通的法器,大大咧咧,不聲不響地將其換迴來。隨後,由張小明帶著,其連夜離去,神不知鬼不覺地,趕迴蓬萊仙宗。

    想得倒挺美。可秋野純一郎早早地在翠香居住下之後,便發現陸陸續續有不少低調而華貴的車馬停在外麵,然後一群裝扮各異,氣息飄渺不定的人,出大價錢將二樓包房雅間訂下,卻極少叫姑娘進去如何如何。

    秋野純一郎,拿著張小明帶來的活動經費,夜夜笙歌,每天換一批歌舞伎伺候,又送出不少首飾,終是隱約打聽到,那東麵有一間包房的客人,來自遙遠的京都,似乎言談之間還提到新近風頭正盛的龍將軍;而西側,也就是秋野純一郎右麵,居然有奈良神宮的神官入駐,隨行的還有幾名日本僧人;而南麵幾間則住著長崎本地各大勢力的修士供奉。顯然,各方都是衝著那龍舍利玄龜甲而來。

    這些人,哪個都不是善茬。秋野純一郎,暗中觀察,這幾方裏麵,好幾名修士氣息都不在自己之下,雖說自己本體乃雙頭黑蛟,打鬥起來,可以與人類修士高一兩個境界硬拚,但好手太多,蓬萊仙宗為了掩人耳目,又隻給自己派了一個比自己還弱的張小明。到時候沒競拍下寶物還好,若是拍下了,多方追殺,自己這邊三人,根本不夠看啊。

    鬱悶之際,秋野純一郎又感應到自己的嫡係,一些好不容收服的妖獸,卻被人盡數滅去,這才不依不饒地守在洞外三天三夜。

    悟虛,細細將秋野純一郎得到的消息過了一遍,微微抬頭,瞅了一眼張小明。此刻,出場的是一名少見的中日混血美女,除了麵容姣好,身材高挑之外,儀態更是別具風格,別具風情,高高聳立的胸脯上掛著一件古色古香地玉佩,那女子輕搖蜂腰,便引得玉佩微微晃動,發出清脆之聲。一道神識悄然抵達,那女子低低一聲嬌哼,胸前玉佩隨即發出淡淡彩光,將其映襯得如同仙境中人,同時閣樓生起一股細微卻持久的異香,聞之令人飄飄欲仙,神清氣爽。

    頓時便有無數驚唿響起,許多先前收斂的扶桑人大著嗓門,以急促而得意的腔調,熱烈議論著,似乎本次新禮品鑒拍賣大會出現的第一件法器,乃是出自於島國某某宗門或大師之手。

    張小明雖然也懂日語,但怎麽和秋野純一郎這個土著比,許多本地的俚語黑話,更是聽不明白,雖然這並不妨礙他此刻津津有味地欣賞台上的美妙,露出一絲陶醉。

    當然,若是秋野純一郎將自己先前暗中探查到的一些情報告知張小明,也許張小明就不會如此麻痹大意,看到個女人,聞了點香氣,便心神放鬆失神。他隻知道,此番大會也來了不少高手,但這些人的背景和底蘊,卻是一概不知。

    悟虛心中有計較,也同秋野純一郎一般,不提這些,反而對著張小明,意味深長地笑道,“子明君,那美人兒胸前的玉佩,似乎是一件藏有幻術的法器,眼下才是神識試探,若是再灌注靈力,想必是滿樓光彩,隨心而隱,那香氣更是有提振心神,避毒之效,戴在身上,殺敵禦女,想必事半功倍。”

    張小明,以神識注視著外麵,口中答道,“東瀛術法,果然也有精巧奇妙之處。”

    悟虛知道這張小明,平時在宗門修行,於東瀛扶桑雖說來過幾次,但如此精巧的東瀛法器,還是第一次見到;或者說,還是第一次見到法器被人世間美女戴在脖子上,現身說法,打包推銷。

    頓了頓,悟虛便微微俯身,低聲說道,“那要不買下來,送給子明君?”

    張小明,微微一愣,隨即擺手說道,“使不得使不得,我等此次務必要將那兩件東西弄到手,不可橫生枝節,徒費資本。”

    “這倒不難,子明君隻需將隨身攜帶的九州陸海地圖,拓印一份,足可買下此浮光暖香玉佩。”悟虛,一邊聽著外麵那拍賣師口若懸河的介紹中,一邊見縫插針,輕輕笑道,“不然那嬌滴滴的混血美人兒,也不知道花落誰家?”

    正所謂

    故國幽思租界藏,新禮品鑒歌舞忙。

    寶氣暗香欲沉醉,美人花落在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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