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悟虛誦出張養浩的那首著名的《山坡羊?潼關懷古》,及至最後詰問的語氣吟唱到“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令宴席鴉雀無聲,賈魯沉默不語,三皇子巴爾措達卻是在那裏皺起了眉頭。

    悟虛自從那日在大雁峽穀附近的江家村險些暈倒之後,就似乎變了一個人,一路上但見不平便要管上一管,要不是悟虛不管弱小受欺的一方是蒙是漢、是商是農,巴爾措達都快要懷疑莫恩不是被八思巴安排的某位大喇嘛奪舍,而是被哪名南人老和尚鬼魂附體了。此刻,悟虛在夜宴之上,又直接向著漢人高官賈魯“挑釁”,語帶譏諷,且似乎隱隱流露出對此次治理黃河之策的不滿。此次治理黃河之策,可是自己聯合羌巴穆勒國師和丞相脫脫,一力主張推動的,為的是增強己方實力和自己的威望。這慧明上師沿途的所作所為,難道是八思巴的意思?待到京都,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揚治理黃河之策的弊端和錯誤?巴爾措達暗暗定下注意,迴到京都,一定要向羌巴穆勒國師等人打聽一番。

    這大元三皇子巴爾措達,根本沒有想到悟虛的出發點很簡單,出家之人發慈悲善心而已,卻是盡是朝著宮廷權鬥想了去。

    倒是席間有一名也是漢人的中年老成的官員,站了起來,朝著金發碧眼、麵帶酒紅的悟虛保全施禮,說道“想不到大師對我們漢人曆史也有這麽深厚的研究,實令下官敬佩。”然後又朝著上首的三皇子和賈魯施禮,繼續說道,“眼下黃河決口,禍及諸省諸道,不但漢人,就連蒙古人、色目人,都是受害不淺。此次,征集民夫,大舉河工,下官以為,雖然艱難辛苦,卻也不失為一個治本之策。一待黃河治理,則天下自然可以休養生息,安居樂業。”

    這些人,無論是賈魯也好,還是這個中年老成的官員也好,都沒把老百姓真正放在平等的位置,更不要說那三皇子等人了。說來說去,什麽救萬民於水火啊,什麽心懷天下蒼生啊,終究不過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牧民”思維罷了。悟虛望著那名似乎等著自己對答的中年官員,微微搖頭,也不再言,自飲了一杯酒。

    那名中年官員在對麵站了片刻,見悟虛不再多言,微露失望,半響又說道,“下官聽大師方才所言,想是自河道過來,沿途看到民夫們勞作甚為幸苦,或偶有那嚴苛的小吏濫用監工職權,心有不滿。關於此節,雖然我等三令五申,四方巡視,但因為有工期催促,下麵的人有時候難免避著上司苛責了些,這有時候也是難以避免的。還望大師大發慈悲之心時,些許見諒。況且還有一層緣由,大師有所不知。”悟虛對著他點點頭,示意其繼續。

    那名官員飛快的掃視了一下四周,然後對著三皇子、賈魯和悟虛再次施禮,鄭重說道:“日前,下官得到下麵多名小吏稟報,這修河民夫中似乎藏有居心叵測之人,在散播謠言,蠱惑人心,恐有不法之事,是以命下麵的人嚴加防範,下麵的小吏們拿捏不好分寸,多行峻法苛令。是故,還望大師大發慈悲之心時,些許見諒。”

    還沒等這名官員說完,三皇子和賈魯就紛紛變了臉色。此次修改河道,朝中大加反對之人,所提理由便是怕大量民夫聚集之後,出了什麽不可控的亂子。現在居然有人在四處散播謠言,這還得了?!

    三皇子第一個站起身,指著那名官員,大聲問道,“是何謠言?是不是白蓮教鬧事?”旁邊的賈魯也放下手中酒杯,一臉嚴肅的問道,“元常,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可抓到那散播謠言之人?速速詳細道來。”當那名被稱作元常的中年官員,一五一十地將詳情稟報之後,宴席間頓時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靜。悟虛,見此情景,拿著酒杯,心中不由嘿嘿笑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終於要開始了麽?”

    一場夜宴就此結束,三皇子和賈魯命撤了美酒佳肴,入大帳中商議。有的說要立刻搜出造謠之人,有的說要沿途加派軍士,有的說對征集的民夫要實行更嚴格更早的宵禁,有的說但有傳謠信謠的立刻處死..大家七嘴八舌,每說一條,那三皇子巴爾措達便記下一條,到了最後,足足有二十幾條。涉及到傳播謠言、蠱惑人心、圖謀造反之事,賈魯也不敢怠慢,當著三皇子的麵,將其所記下的所有措施,原封不動地一一謄寫了一遍,然後用印,以工部尚書、河道總督的命令,發了出去。

    散會出帳之後,悟虛領著藍玉到了自己的住處,對其說道,“這天下馬上就要大亂了。幾月之內,你們白蓮教怕是就要起兵造反。你有何打算?”藍玉想了想,答道“我們白蓮教雖然廣布天下,但卻是沒有統屬。此處已是中書省山東道境內,我聽師傅說過,這裏應該是教中韓山童、劉福通等人傳教活動的地方。藍玉歲久聞大名,卻與之素未蒙麵。先前承蒙仙師援手施救,又傳授金剛伏魔六道轉輪大法,若是仙師不棄,藍玉還想隨侍左右。”悟虛空聽得藍玉如此決定,也不驚訝,思索片刻,說道,“小僧之後會北上,還要去那龍潭虎穴的元朝大都,會有不少生死危難。你如今修為尚淺,既然和那韓山童劉福通不熟,你不如便趁此機會,深夜南下,迴原先所在之處。”

    悟虛決定北上,甚至去元都,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一來,隨著韓山童劉福通在黃河區域附近起兵造反,各地的白蓮教便會紛紛響應,到那時黃河以南的諸地定是烽煙四起,而悟虛不願太過沾惹因果,所以去元朝根基深厚的北方比較合適。二來,悟虛自從得到並煉化了莫恩的曼陀羅法界,雖然領悟了意秘之中又可修三密,現在在佛堂裏麵也知道誦持那幾部佛經,但是這曼陀羅法界始終是喇嘛教的密傳,出自淨土宗的悟虛還是覺得有很多關竅未曾領悟,尤其是法界身密一項。是以,悟虛期望在北遊中,看看能否從那對自己沒有太多惡意的八思巴身上得到一些法門和領悟。

    其實細論起來,淨土宗一心淨念阿彌陀佛,從密宗角度來看,持阿彌陀佛咒,即屬於口密;跏趺而坐、雙掌合十或者相疊,即是身密的一種,在密宗稱之為大日如來手印;一心淨念,即是意密。所謂顯宗密宗,法相融通,,隻不過各有側重,種種方便罷了。至於有的人,以為這密宗儀式甚多,神神叨叨的,已經大大違背了金剛經裏麵的應心無所住的道理,而斥之以邪魔外道;而有的人見密宗修行之人又有曼陀羅又是結印灌頂,比那些幹巴巴地坐在那裏敲木魚的,似乎更靠譜得多,甚至以為念了一段什麽密咒,就可以當下立地成佛。這都是心有知見障,心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的緣故..這些道理,兩世為人的悟虛也是直到在這曼陀羅法界修行過一段時間之後,方才有明確的領悟的。

    藍玉見悟虛要趕自己走,又始終以小僧自稱,不認自己這個徒弟,伏身在地,語帶悲傷地說道,“藍玉資質駑鈍,不敢乞求仙師收入門下。但片刻不敢忘仙師救命大恩,傳法之情,如今仙師要到那元都生死之地,藍玉敢不追隨,惟願仙師成全。”悟虛見隨了自己幾個月的藍玉,丈八身材的漢子,伏地似有泣聲凝噎,也不由有了幾分傷感,“也罷,你且在這裏再呆上些日子,再走。你如今已是凡塵三層的修為境界,那金剛伏魔六道轉輪法門也已經一窺門徑,這段時間便不用修行,白日在此營中你且去自學那軍營之事,晚上便到我處,聆聽佛法吧。”

    隨後的日子,悟虛也不去管三皇子等人如何徹查謠言,彈壓民夫之事,隻在住處潛心修行,為不日北上做準備。

    白日裏,以奪自莫恩的肉身將金剛伏魔六道轉輪法門運行,因為莫恩原先也修行過此神通,是以悟虛以曼陀羅法界之玄妙,修行領悟,進展神速,十日左右的功夫便可化身金剛,之後更是長出三頭六臂,好不威風。悟虛現在,須彌戒和法界中除了一串碧海珠之外,沒有什麽法器,所以那金剛化身除了正中兩手揾著佛珠。除此之外,悟虛便用身密法門,左側雙手外縛,兩中指豎立如針狀,兩小指、拇指各自豎立,結三昧耶會之金剛薩埵印;右側雙手雙手外縛,兩拇指、小指豎立,指端相抵,兩中指交叉置於掌中,指頭麵向相合,如箭上弓之形,結金剛薩埵五秘密大獨股印。

    夜晚時,悟虛便靈識入法界,端坐在佛堂誦經,《佛說無量壽經》、《般若波羅蜜多金剛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三部。同時將引得佛堂外一方佛國,微出法界,在帳內隱現。那藍玉便在帳內,盤腿靜坐,聽聞佛國之中傳來的種種佛音。這也是悟虛的一番苦心用意,曆史上藍玉性情暴戾好殺,幾次言語勸解,收效甚微,如今臨別之際,且試試用法界佛音,看是否能夠將其心稍加熏染。

    正所謂

    夜宴風聞謠言起,黃河水急民夫集。

    且修金剛為北遊,雖無法器就身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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