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燦起落下,一隻熊掌俐落地和熊身份離,正在烤魚的承祀,在瞄到大熊腕部噴出的猩紅血液時,臉色騫然發白。


    “你不覺得這麽做太殘忍了嗎?”他忍不住嚷道。


    “殘忍?”著獵裝的少年杏眼一瞪,從鼻孔哼出他的不以為然,如冰玉撞擊般的清脆嗓音朝他數落著,“剛才它想將你生吞入腹時就不殘忍嗎?你將魚開膛剖肚來烤,怎麽又不覺得殘忍了?我不過是在它歸天之後,把它這雙沾滿血腥的手掌烤來吃,又算是什麽殘忍了?”


    承祀語塞。


    自幼養尊處優,別說從來沒被人用這麽不敬的語氣頂撞過,連客氣一點的諫言都沒人敢在他麵前說,如今卻被一個乳臭未幹、領下無須、俊秀精靈的少年——偏偏又是他的救命恩人——用這種口氣教訓,他隻能在一旁氣得幹瞪眼。


    “喂,別這麽不服氣。”少年睨他一眼,口氣仍是大剌剌的。“瞧,為了咱倆的一頓午膳,你一共抓了十條魚,全把它們上架烤了,而我不過是宰了隻熊。熊有熊命,魚沒有魚命嗎?大家都是一條命。要論殘忍,今天你了殺了十條命,我不過是要了熊一條命,所以你比我更殘忍。”


    少年就著湖水洗淨熊掌,趁著承祀發呆思考他的話時,將熊掌上了烤架,不慌不忙地從腰上係的一隻皮囊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罐子。


    承祀不得不承認少年的話有理。熊有熊命,魚自然有魚命,若比殘忍,他的確比少年殘忍。況且死了的熊,是計較不了人對它的殘忍的,以前他又不是沒吃過熊掌,剛才那樣說真是假道學。


    “我追大白有八天了。那家夥冬眠一醒來,就四處找東西吃,數名獵人因它受傷,一名老樵夫被它吃了去,附近村落的居民被它騷擾得日夜不安。我是看不慣它耀武揚威,才出來找它,沒想到這畜生狡猾得緊,懂得跟我捉迷藏,不過還是終於在這裏逮到它了。”少年注視著烤架上滋滋作響的熊掌,對於掌上肥嫩的油脂流口水。他拔開先前拿出的罐子瓶蓋,將罐內呈金黃色澤的液體倒在熊掌上。


    “那是什麽?”一陣濃鬱的花香撲鼻而來,承祀頓覺口水直流。


    “野蜂蜜。”少年衝著他一笑,唇紅齒白的笑容竟讓他有些失魂。“是熊最愛吃的一種食物,也是搭配熊掌最適合的佐料。我是看咱們有緣,才分你嚐嚐,可別再跟我說什麽殘不殘忍了。這世界是弱肉強食,不是被吃,就是吃掉對方,你當大白是吃素的嗎?”


    承祀同意少年的話,可是……“照你這麽說,那些柔弱無依的人,不是注定受欺淩?”從洞庭一路到達四川西北,他見過不少孤弱的百姓遭到欺淩的淒苦,也曾忍不住出手管了一兩樁閑事,因而有所感慨。


    “所以才需要我這種大俠啊!”少年伸手取了一尾烤好的魚來啃,邊含糊地道。美麗的容顏因為自信,煥發出陽光般耀眼的光彩,刺痛了承祀的眼。


    “鋤奸扶弱乃我俠義中人當為的事。像剛才,我就救了你一命,一箭射中大白。”


    “這……”承祀俊臉一紅,想到自己不但比少年年長許多,身材又比他高大健壯,居然為他所救,不禁汗顏起來。


    看向少年秀氣的手掌,實在無法把他和挽弓射熊的勇士想在一塊。


    “雖說是弱肉強食,但天地有正氣啊。違背天理的事,自然有人出麵糾正。就像你抓魚來吃,你隻抓夠你吃的魚,並沒有濫殺魚命,這就是一種遵行天理、不傷天和的方式。再說大白好了,若不是它性情殘暴,造成村民傷亡,我也不會想對付它。”


    “你是說隻要有違天理,不管對象是人是熊,你都會出麵?”承祀疑惑地問道。


    “嗯。”少年點了下頭,黑白分明的精靈眸光閃著一抹淘氣。“不過當然是以人為主。畢竟我是人嘛,總不能連一隻小鳥多啄了一條蟲這種閑事也管吧?”


    承祀被他逗笑,覺得他說得有趣。


    “小兄弟,沒想到岷山上會有你這樣傑出的人物。我在這待了半年,怎沒遇上你?”


    “這麽說,你的確是外地人嘍?”少年靈黠的眼眸閃過一抹深思。他將熊掌分成兩半,一半給了承祀。“嚐嚐看,保證你口頰留香,意猶未盡。”


    “謝謝。”


    “其實就像這些熊掌,有四隻,我隻烤一隻來吃,因為一隻就夠我們吃了,剩下的三隻我還可以拿迴去孝敬爹娘,分其他人吃呢。這樣就適可而止,不暴殄天物了。山上資源豐富,夠每個住在山裏的居民利用,大家都是抱著惜物的虔誠心態來對待,否則一陣濫殺,再多的獵物也會被滅盡,到時候岷山上除了樹木外,不是什麽都沒了嗎?”


    “小兄弟,你說得沒錯,在下受教了。當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承祀爽朗地大笑,心情因為和少年的這番對談而開朗許多,心裏對少年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過獎了。”少年有模有樣地抱起拳,歪了歪頸子,斜睞向他。“尊駕看起來不像山野中人,不知仙鄉何處?”


    跟少年直來直往半天,乍聽到他文謅謅的問話,承祀顯得有些不習慣。他微扯嘴角。


    “在下君承祀,小兄弟……”


    “哎,別再喊我小兄弟了,我叫作……”少年圓潤的紅唇張了張,沒往下道。


    “你叫作?”承祀學他先前那樣歪了歪頸子,濃黑的臥蠶眉微微挑高,漂亮的大眼淘氣地連眨了好幾下,那副風流倜儻的模樣,教少年屏住唿吸。


    少年先前沒注意到承祀原來是個那麽好看的男人。


    少年懊惱地承認,對承祀剛才被白熊攻擊得無力招架的狼狽樣,以及後來那副溫吞吞的窮酸樣,著實有些瞧不起。盡管隱約知道他是個不難看的人,卻始終沒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他略顯倨傲的漂亮眉眼間,有種安然自若的氣質,顯示出他是個習慣應付各種難題的人。而從那對不容人拒絕的堅毅眸光裏,不難看出他同時也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所以當四眼交會之際,少年知道除非承祀願意放過他,否則甭想自行轉移視線了。


    看來,隻裏乖地接受他的要求。


    “我叫趙珊。”少年唿吸不穩地迴答,粉頰泛起一抹動人的紅暈。


    “山林的山?”承祀瞅著他問。


    “對。”少年鬆了口氣,就將錯就錯吧。他將滾燙的熱臉埋在半隻熊掌間,畢竟男人叫“珊”是有點奇怪。


    “嗯,的確好吃。滑膩順口。”承祀咬嚼著熊掌讚道。


    “你喜歡?”少年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孩子氣的可愛笑容。


    “這樣的美味,誰不喜歡呢?”承祀悠哉地欣賞趙“山”像花朵般盛放的美麗笑容。若不是親眼見到他挽弓射熊的本領,及砍斷熊掌的冷靜,他有可能會把他當成少女。


    趙“山”巴掌般大的杏臉上,有兩彎修長漆黑的柳眉,其下深嵌著一對黑白分明、晶亮動人的秀眸。盡管他眉目之間英氣颯爽,卻掩不住整張臉給人秀麗精致的感覺。


    受過陽光洗禮的褐色嫩頰,染上了兩團酡紅色澤,像天空中兩朵粉嫩的紅霞般瑰麗。


    小巧可愛的瑤鼻下,一張圓潤、惹人憐愛的丹唇,瞧得承祀有些心猿意馬。較費人猜疑的是,他光潔的下頷細嫩得看不到毛孔,更別提一根胡碴了。


    不過憑這些不能斷定他不是男人。像如意啦,不就一副男生女相?所以,趙“山”有可能也是如此。


    而他這年齡——外表上看起來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年,最恨人家說他沒男子氣概,承祀深知這點,當然不可能拿這種事取笑他。


    “你……幹嘛一直看著我啊?”趙“山”結結巴巴地問。


    承祀這才恍然大悟,他竟然直瞅著他不放。


    “我……”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隻是覺得趙兄弟長得俊,忍不住多看幾眼罷了。”說完後朝趙“山”曖昧地擠眉弄眼。“想必有不少姑娘愛慕趙兄弟吧?”


    趙“山”從來沒有被任何姑娘愛慕過的經驗,倒是孿生弟弟趙珞有不少經驗。每次他一露麵,村中少女就像蝴蝶見到花似的圍過去,而趙珞那家夥,也樂得埋進紅粉堆裏享受著倚紅偎翠。


    想到這個弟弟,趙“山”心裏是又妒又愛。他好過分,居然拋下她一個人逍遙去,都不會在爹娘麵前幫他說好話,還嫌他跟著是累贅。


    趙珞,我恨你!


    為什麽我們小時候那麽好,你現在卻不理我了?


    “趙兄弟,趙兄弟……”承祀見他一臉鬱卒,黑白分明的眼瞳泛了一層幽怨的迷霧,不知正在埋怨誰呢。他猜測必是想起知心的姑娘吧,心裏竟然對他產生一種難言自喻的憐惜情緒,直想要安慰他。


    “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傷心事?”他情不自禁地放柔聲音輕問道。


    “傷心事?”趙“山”眨著綿密的睫羽,一兩顆晶瑩淚珠沾在睫毛上。這般迷惑和淒怨的楚楚動人模樣,令承祀屏住唿吸,衝動地想湊過去吻掉他的淚。


    腦中貿然竄出的邪惡思緒,令承祀慌亂地移開眼,不敢看向趙“山”。


    “我看你好像很哀怨的樣子。”他拿起一隻烤魚來啃,嘴上仍留有方才的熊掌的芳美味道。比較起來,這隻被他烤焦的魚,顯得沒那麽好吃了。


    “我?”趙“山”心裏懊惱,君承祀居然看出了他的壞情緒。都怪趙珞啦,每次想到他,他就氣得牙癢癢的。


    “沒什麽,你別管了。”趙“山”搖著頭,將最後一口熊掌啃完,意猶未盡地舔著手中沾上的蜂蜜。


    那嫣紅的舌尖滑過修長纖細的手掌的畫麵,令承祀心跳失速起來。他突然覺得趙“山”的手似乎比熊掌還要好吃,好想好想啃上一口。


    他急忙搖頭揮開這個想法,該不會是對熊掌上癮了,居然連趙“山”的手都想吃?


    承祀的心事,趙“山”當然不明了。他又拿了一隻烤魚放到嘴邊。


    “對了,等一下你要不要幫我把大白扛到村裏的獵戶那裏?阿揚的剝皮技術很棒喔。白熊皮向來罕見,可以賣到好價錢呢!”


    “你還要剝它的皮?”承祀覺得不忍心。


    “喂!”他這種說法令趙“山”覺得自己像個殘忍的屠夫,心裏不高興起來。“我剝它的皮又怎樣?敢情你足下的那雙鹿皮靴是你剝自己的皮做的?”


    承祀弓起俊眉,眼睛一瞪,趙“山”也不甘示弱地和他對視。承祀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了起來。


    “怪不得你姓君,原來是君子遠庖廚。”趙“山”嘲弄道。“以為不用自己動手,沒看到便叫不殘忍嗎?你平常吃的肉、用的動物毛皮雖然不是你親力親為,可你畢竟吃得很暢快,用得很習慣吧?若不是有我們這些殘忍的人服務,你可以這樣問心無愧地說別人殘忍嗎?”


    “我……”


    “我看你根本就是被寵壞了!就算是吃素的人,你以為那些蔬菜、水果是沒生命嗎?它們也有生命,就跟被你吃下肚的動物一樣有生命,隻是你不知道而已。要生存下去就一定有殺戮,問題在於這種殺戮是不是為了自衛,或是維持生存的基本需要。我並沒有濫殺無辜,你憑什麽把我當成是個好殺、殘忍的人?”


    趙“山”慷慨激昂的一番陳述,從裏形諸於外的凜然氣勢,震得承祀自慚形穢。


    他說得沒錯,他的確是被寵壞了。自幼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直到離家來到四川。但沿途上,依然吃好穿好,處處有奔雷代為打點。來到岷山,開始學會獵食山禽、野兔,捕魚維生,從來沒覺得手軟、不忍心過,怎麽對象換成這隻想要取他性命的大白熊,他就變得這麽假仁假義起來?


    “對不起……”他羞愧地道著歉。


    “誰要你道歉了!”趙“山”吸了吸鼻子,心裏仍覺得委屈,一時間淚光瀲灩了起來。


    “你……”他眸中的濕潤,令承祀不知所措。


    “我隻是要你知道,不可以隨便侮辱人!”


    “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隻是不習慣……”他蹙了蹙眉。“好嘛,我承認我是小題大作,畢竟那隻熊看起來很大,我是拿它來跟魚和野兔比,可能感覺起來比較接近人吧,才會有那樣的想法。”


    趙“山”眼睛一瞪,教承祀臉紅起來。


    “我知道我的想法不對,你就原諒我初來乍到,還不習慣山野生活吧。”


    承祀打恭作揖的賠不是,終於讓趙“山”轉怒為喜,噗哧笑出聲來。他的笑臉就像陽光破雲而出的刹那般耀眼,看得承祀目瞪口呆,隻能跟著他傻笑。


    趙“山”被他灼熱生輝的眼光看得不好意思,忙起身走到湖畔清洗雙手。


    凝視趙“山”纖瘦頎長的背影,承祀顯得若有所思。


    “趙兄弟,我以為你應該很有力氣,沒想到還需要我幫忙扛那隻熊。”


    趙“山”轉過身,手叉在腰上,清亮的眸子狐疑地瞅住他。


    “為什麽這樣問?”


    承祀聳聳肩,眼光落在趙“山”的虎皮帽兜上。沐浴在陽光下的他,依然如最初的那一眼般俊秀可愛,隻是頎長的身軀不及他想像般高大健壯。


    剛才他丈量過了。


    趙“山”比他矮大半個頭,肩寬約隻有他的四分之三寬,裹在衣袖下的手臂纖細,看不出來有長肌肉,他實在很納悶趙“山”一箭射穿熊腦的膂力到底藏在哪裏。


    “你剛才百步穿熊的本領,仍令我印象深刻,我以為你該當有些力氣,要不然如何能張弓將箭穿透皮粗肉硬的熊腦?”


    “這個啊……”趙“山”偷偷鬆了口氣,露齒一笑,越發顯得他唇紅齒白,嬌美動人。“一言難盡。”他狡黠地說著,存心吊承祀胃口。


    “在下願意洗耳恭聽。”承祀配合他作戲。


    趙“山”走迴放置弓箭的地方,拾起弓遞到承祀麵前。


    “有許多事光靠力氣是不行的,得動一下腦筋。不是有句話叫作‘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嗎?”他意味深長地凝視他。“我的力氣是不如那些壯漢,隻能以巧補拙。我想如果能有個巧妙的設計,幫助我拉開弓上的弦,這樣我就可以輕易把箭射出去了。於是家父幫助我製作了弓上的機關。”


    承祀依照趙“山”的指引,找到弓上一個巧妙的裝置。


    “隻要把箭搭在這裏……”趙“山”邊說邊示範,“這裏有個機簧可以幫忙我把箭推出去。”


    “嗯。”隱隱從趙“山”身上散發出的一縷暗香,令承祀心跳再度紊亂。趙“山”不可能抹花粉之類的,他水嫩肌膚上泛出的透明光澤即可證實。那縷香味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承祀被他拂亂心思了。


    “箭簇也是很特別的。”趙“山”仍興致勃勃的解說,沒麥現承祀的異樣。“瞧出來了沒?可不是尋常的凡鐵鑄造的,是家父的一位好友贈送的烏金打造的,比鐵更硬更銳利。”


    烏金是打造上好刀劍的材料,趙“山”拿來用在箭簇上,怪不得這枝箭的穿透力會這麽強,難怪大熊倒後,趙“山”最先做的一件事是將箭簇小心取下,收進袋囊裏。


    “現在你都明白了吧?”他歪了歪修長柔美的頸項,靈氣逼人的眸光瞧得承祀簡直快意亂情迷起來了。


    “嗯。”他忙別開眼光,怕自己隻要再看趙“山”一眼,便會做出驚世駭俗的不禮貌舉止。他居然對這個少年產生了某種怪異的興趣!他蹙攏起眉,眼裏浮現一絲困惑。


    “當然,除此之外,得算上我的一身功力;雖然不及父親高強,卻小有成就。加上箭無虛發,隻需一、兩箭便可以解決獵物,要是教我射個十幾箭,我手不酸死才怪。”趙“山”自嘲道。


    “趙兄弟原來是家學淵源。”承祀將弓和箭遞還給趙“山”,有意無意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對趙“山”的感覺實在太奇怪了,怪到連他自己都理不清楚。


    “我爹可有名氣了。”提起父親,趙“山”臉上散發著驕傲,杏眸光燦明亮地眨著。“不提這些了,你到底要不要幫我忙?”


    “趙兄弟既然開了口,愚兄哪有不幫的道理。”


    “那……太好了!”趙“山”說不出來他到底高興什麽。是開心有人可幫他扛大白熊迴村,還是雀躍能跟君承祀多相處一會兒?


    淡褐色的粉臉染上暈紅,他甩開這些令他心慌意亂的思緒,幫忙承祀滅掉火種,掘了個小坑將他們製造出來的髒亂埋進去,還山林一個清淨的空間。


    兩人費了一番手腳將大白熊扛到村裏。那隻大白熊不是普通的重,絕對是比兩個人加起來都要重上許多,累得兩人氣喘籲籲,全身乏力。


    他們所在的村落是一座約有二十幾戶人家的藏族村落,承祀知道這樣的村落在岷山上有好幾個,有的甚至隻有五、六戶,還不及眼前的村落熱鬧。


    他不曾跟這些村民來往,日常生活所需向來都是由況家人打點,所以對他或是村民而言,彼此都很陌生,不少孩童好奇地打量他。


    查魯揚——被趙“山”喚為阿揚的年輕人,年的二十三、四歲,他那副看趙“山”的眼光,令承祀不舒服起來。


    “阿揚,你的剝皮技術最好了,要麻煩你了。”趙“山”笑吟吟的表情,流露出少女才會有的媚態,令承祀不自覺地蹙起眉。


    “嗯。”阿揚溫柔地朝他一笑,敵意的眼光卻看向承祀。


    承祀心裏莫名其妙,他做了什麽事讓阿揚用這種眼光看他?盡管心裏對這名高大魁梧的獵人也不怎麽有好感,可他還來不及表現出來啊。


    “除了熊皮和熊掌外,其他任憑你處理。”


    “沒問題。”


    “那就麻煩你了。”趙“山”朝阿揚綻出一個倩笑,轉向承祀。“你要不要帶一隻熊掌迴去?”


    再度為他的笑容失神的承祀,心裏既酸又澀,搖頭道:“不用了。”


    “那……阿揚,你就留一隻自己吃吧。”


    什麽?把原來要給他的熊掌給阿揚?承祀生起悶氣來。早知道他就答應下來了。


    “我要迴去了。”他賭氣道。“我住的地方離村子不遠。”


    “在哪裏?”趙“山”說不出心裏那股著急究竟因何而起。他隻曉得自己還不想和承祀分開,想要他多陪他一會兒。


    “從那條山路進去,密林處有座莊院就是了。”


    “啊,那座很漂亮的四合院就是你住的地方?”


    “沒錯。”


    “哇,我才在想什麽時候可以進去看一看呢。”趙“山”眨巴著眼睛望著他,表情無邪地道:“山裏沒見過那種房子。”


    “呃?”承祀心裏猶疑。“你要不要到我那裏坐一下。”


    “可以嗎?”他的眼光亮了起來,像個孩子要到糖吃的模樣。


    “當然可以。”承祀莞爾。


    “好耶!”他開心地道,轉向神情不悅的阿揚交代。“你弄好幫我送迴家吧。跟我娘說一聲,我到君大哥家,一會兒就迴去。”說完便催促承祀上路,阿揚盡管有再多的不高興,仍然沒吭一聲。


    一路上,承祀都在想查魯揚對待趙“山”的態度,不像是對待尋常的朋友,仿佛多了點包容或是……寵愛?


    這個字眼令承祀的心結打得更緊。不曾有過任何密友的他,無法肯定查魯揚對趙“山”的態度算不算正常。自己不也是和趙“山”一見如故嗎?趙“山”那種陽剛中帶著柔媚的中性氣質十分討喜,如果說查魯揚的心態可議,那自己對趙“山”產生的感覺不也同樣奇怪?


    清涼的山風徐徐吹來,晨間的積雲在午後全都消散,留給人間一方清澈蔚藍的天空。金陽斜斜照進樹林裏,從濃密的綠葉間篩下,灑落得趙“山”一頭一臉。


    他的心口火熱急促著,臉頰紅通通。


    沿路上承祀都不說話,安靜的他有種沉穩的氣質,吸引住趙“山”的眼光。


    以眼角餘光偷窺他魁梧結實的體魄,俊逸不羈的容顏,越發覺得他的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


    趙“山”玩味著這個詞。比起他的幾名姊夫,承祀並不算出類拔萃,頂多是跟他們一樣迷人而已。可是心裏卻覺得承祀比任何人更吸引他,畢竟他從不曾為了貪看行雲姊夫和玉笙姊夫而失神發呆,就像現在這樣……


    眼光不期然地對上承祀,趙“山”臉頰更熱,慌得轉移視線。


    一陣頑皮的風吹來,吹得他的帽兜險些脫離,他連忙壓住帽子,卻平息不了被風拂得漣漪四起的心湖,思緒更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般,無限飛張。


    “那……那裏一棵華山鬆……”為了避開承祀異樣火熱的眼光,和自己被引起的混亂情愫,趙“山”隨手亂指,想要轉移承祀的注意力。“下麵長的山梅花開了。”


    一口氣說完,懸在喉頭的一顆心緩緩往下歸於原處。


    “是開花了。”


    “那棵是楊樹,往上走可以看到一大片紅杉林,在那裏可以采到鐵線蓮,還有大片箭竹裏。循著這條山溝走去,槭樹林後有一座小湖,是我常去的地方,下次我帶你去。”


    “嗯。”看他說得正高興,一張紅潤的小嘴嘰嘰喳喳忙碌著,承祀居然沒有一絲煩躁、不悅。若是換成麗兒在他耳邊喳唿個沒完,他早就拔腿跑掉了。為什麽趙“山”給他的感覺這麽不同?


    “還有那裏……一隻蝴蝶呢!”


    承祀跟著趙“山”的眼光看過去,色彩斑斕的蝴蝶停歇在一株不知名的山花上,他跟著眼睛一亮。


    在他眼裏不曾有過特別之處的林間小路,在趙“山”的處處驚豔下變得新奇起來。一直到巍峨的朱漆大門近到眼前,承祀仍覺得意猶未盡。


    輕敲銅環,門裏一陣腳步聲響起,況熙憨厚的臉出現在門後。


    “少爺,你迴來了。”


    “嗯。”承祀領著趙“山”往裏走。


    跨過前庭、大廳,直接帶他到所住的跨院,安排他坐在麵向花園的小客廳。況熙一路跟著他們。


    覺得肚子有點餓,承祀遂向況熙吩咐:“有沒有什麽點心?”


    “有。爺爺估料到少爺迴來時定然想吃點東西,早預備好了。我去廚房準備。”


    況熙一走,趙“山”孩子氣地笑道:“你一說我才覺得餓。中午吃的那頓,大概都在扛大白熊時耗掉了。”


    “原來你也餓了。”承祀勾唇笑了笑,星眸盈滿溫暖。“你在這裏坐一下,我迴房裏換件衣服。”


    中午被湖水浸濕的衣褲,這時候皺成一團,穿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他朝趙“山”輕點了個頭,穿過博古架中間的珠串掛簾,進入房間。


    找出幹淨衣物換上,承祀心裏仍想著趙“山”。他之前雖然說對他住的這座莊院十分好奇,但進門後卻未發現他東張西望,眼光隻是隨意瀏覽,好像平日便習慣了類似的華麗擺設,看不出一絲驚豔或虛榮。


    看來他的出身並不簡單。


    承祀陷入深思中,若是他知道趙“山”連皇宮大院都去過,想必會更加驚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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