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春雨終於緩和下來,一縷難得的金陽突破灰白雲層較稀薄處,灑落在林間一座莊院中,將數日來的陰濕潮冷驅散了些,空氣中有著幹爽溫暖的味道。


    伊的一聲,厚重的朱門被人從裏推開,跨出一道頎長俊秀的身影,輕盈的步履才要往外走,卻被門內傳來的細碎腳步聲和迭聲嬌喚所阻止。


    “少爺,少爺……”


    君承祀不耐煩地轉迴頭看向朝他奔過來的小姑娘。


    那是個十二、三歲的青衣小姑娘,有著紅通通、粉撲撲的臉頰,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丹紅的朱唇圓潤可愛。


    “少爺……”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道,顯然剛才的一番追趕消耗了她不少體力。


    “麗兒,你不要一天到晚跟著我,好不好?”承祀不悅地道。


    小女孩眼光黯淡下來,紅潤的血色自雪頰上褪去,一臉受傷的模樣。


    “少爺討厭我……”她眸光氤氳一層水氣,懊惱地嘟著嘴。


    承祀斜掠向上的鳳眼翻白,表情啼笑皆非。


    麗兒就愛小題大作,每次叫她不要跟著他,他們之間就得來這套對白。


    他很想耐心跟麗兒解釋,可這迴他實在是在屋裏悶壞了,沒心情跟她瞎扯。


    “這跟我是不是討厭你無關。阿熙才是我的貼身小廝,他才是那個該跟著我的人,不是你。”


    “可是阿熙跟爹下山采買物品了,所以我……”


    “那也不關你的事!”承祀不留情地道。“我是你的少爺,我愛上哪就上哪,不用跟你報備。”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她急得泫然欲泣,承祀暗暗呻吟,仍咬緊牙關鐵下心。


    開玩笑!隻要他稍一心軟,難得晴朗的一天就泡湯了。有麗兒跟著,他甭想鬆散一下被一整個冬天的寒冷和初春的連綿雨勢而悶酸的骨頭。


    “少爺,你不想告訴我沒關係,可是爺爺……”麗兒狡黠地歪了歪可愛的小臉。


    承祀氣惱地撇著唇,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摸清了他的弱點?隻要端出老況那張苦瓜臉,他便會束手就擒?


    不了,這次再也不了!


    他不過是出去走走,老況不是那種瞎操心的人,如果他體諒不到他這點需要,那也是他活該。


    “麗兒,我今天非得出去走走不可,而且絕不帶任何人一起去。你大可以跟老況告狀,如果他敢擺臉色給我看,我就再也不迴來了!”


    “少爺!”麗兒驚得花容失色,尖嚷一聲。


    承祀無心理會,腳尖輕點地麵,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處。


    麗兒氣憤地在原地跺腳,眼淚汪汪地目送著少爺遠去。誰教她不會輕功呢?如果她會的話,就可以追上少爺了。


    奔馳在清幽的山林間,到處看得見滴翠的深深淺淺綠意,承祀像一隻乍從籠牢處放出的大鷹,急張翅羽,足部輕點在晃動不休的枝椏上,乘著風滑掠過密實的林木枝葉,融入岷山秀逸的景致中。


    陽光從葉縫處篩下點點光影,投射在他不斷向前縱掠的身影,複落在樹下的蒼綠青苔上。


    而在晨風與葉子之間集合的鳥雀,因為他的到來紛亂飛起。承祀長嘯一聲,落在覆滿落葉的地麵,做了個深唿吸後,辨明方向朝轟隆聲不斷的瀑布走去。


    岷山南麓由於地形特殊,散布了無數大小不等的高山湖泊。湖麵如鏡子般澄澈,映照出皚皚雪峰及湛藍天空,與蔥綠的樹林交相輝映,宛如人間天堂。


    承祀最初便是被這樣如同世外桃源的景觀所吸引。


    漂泊大半年,來到了岷山,那時正值秋天。燦爛的陽光下,紅黃相間的花草樹木倒映入湖,將水麵染得五光十色,美麗非常。


    山中極富水氣,地勢陡峭,到處看得到水流從懸崖陡壁間急速傾泄而下,水石相激,發出如千人擊鼓般的隆隆巨響,穿過寧靜幽穀傳向四方。承祀有幾次便是被飛瀑聲響吸引,攀山越嶺的,隻為一探壯觀的瀑布。


    來到瀑布聲響的終處,飛珠泄玉的瀑水從崖壁上長滿的繁茂樹木間穿流而下,形成一座小湖。湖麵上方懸浮的水氣,晶瑩剔透的似白鹽顆粒,仿佛帶著羽翅般,輕巧的劃出柔滑曲線擴散開來,多情的陽光均勻地灑在上頭,幻化成數道彩虹迷惑了承祀的眼睛,宛如是可以登天的七色彩橋。


    眼光直視前方,耳中灌飽如雷鳴的瀑布聲音,承祀突然張開嘴,引氣丹田對著瀑布方向竭盡力氣地大吼大叫。仿佛可以藉著這番聲嘶力竭的吼叫發泄掉這些日子來的鬱悶,任瀑布聲掩蓋他一生的滄桑。遠古痛苦的記憶,隨著猛撲向他的山風穿透進他的身體裏,當袍衣被吹得振振作響時,心底的寂寞仿若翻開的書頁般,殘忍地攤在他麵前。


    他以為他已經離開得夠遠了,卻發現仍在原地打轉。


    為什麽他們不放過他?就讓他一個人飄泊,不要再管他了。


    親情像一條無形的線,綁在遊子漂泊的腳踝上,無論他飛得多遠多高,仍感覺到腳上的束縛。可是,除去這層束縛後,他這隻漂泊的紙鳶還能再飛起來嗎?


    心情再度陷入痛苦的矛盾中。


    想要教自己不要妄想,不要渴求,不要再探索了,卻發現自己妄想更多、渴求更多、探索更多。


    是他太貪心嗎?


    承祀的吼叫轉變為狂妄的自嘲狂笑。


    他要的不多啊!


    笑聲稀稀落落地緩了下來。


    他僅是想尋到一個歸處,讓漂泊的心可以歇息下來,讓時間之神為他療傷止痛,把心裏的困惑一件件理個清楚。


    未來對他仍像一團謎雲,但終究比過去好。


    承祀很清楚,如果他還想要有未來,得先把日夜糾纏著他的過去給理清。他已經厭倦了選擇與周旋,追求不符合他本性卻是眾人期待他達成的權位目標。


    如果他再待在君家,他會瘋掉,所以他逃開了。


    表麵是為了尋找如意,其實是再也無法承受加諸在他身上的壓力,因此藉機會逃走,否則不會在確定如意無恙後,遠走西川。


    他累了,不想再為別人的期待活下去。


    姨娘為了私欲所掀起的腥風血雨,他有責任善後。他不能再為了想向父親證明什麽,而繼續跟兄長作對;更不能為了奪取他根本不想要的君家權位,而出賣自己的良心。


    那些重複循環的老把戲,無法再引起他一絲渴望。


    他真正想要的是自由,無拘無束地飛翔在藍空上,在一處山頂建立屬於自己的窩;那裏將有溫暖的雙臂張開歡迎他的歸來,以綿密的柔情安撫他的孤寂,讓他覺得自己所有的辛勤都是有代價的。他想要這樣的溫暖,他的女人,真正屬於他的家。


    腦中不意間撞出一彎柔媚的淺笑,承祀用力甩著頭,甩脫不該有的遐思。那株自年幼時即在心田埋下的愛情種子,在他的苦苦壓抑下,仍然悄悄萌發,這也是他非離開洞庭的原因,他無顏再麵對伊人。


    握緊拳頭,眨著眼裏的酸熱,視線因湖麵的水霧而朦朧。不該有恨的,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他的情意。這樣也好,明明是了無益的相思,自然不願她懂。他經得起這番失戀的打擊,選擇了漂泊,讓不堪迴首的記憶跟著他流浪。


    流浪讓他從養尊處優的公子爺蛻變成男子漢。


    野外求生的技巧,是以往所受的接班人教育不曾接觸的。剛開始他的確手忙腳亂,連火都升不起來,還好有奔雷跟著他。


    奔雷是個沉默的男子,向來隻做不說。他的眼神沉穩的不興一絲情緒,清澈如湖麵的黑瞳反映出他的狼狽,但他仍是默默替他升火、張羅一切。


    承祀是個很聰明的人。看過別人做一次,便心領神會。自此,奔雷成了他漂泊生捱的導師,開拓了他的生命領域;以往被眾人擁戴、沉迷於名位爭奪的心,完全被單純的求生本能所取代。


    他們一起走過千山萬水,兩個男人名為主仆,實則親密如手足。承祀發現他沒有比那段期間更羨慕兄長君天行的好運。他有四個情同手足的夥伴陪他一起成長,而他始終是一個人。


    此外,君天行還將他忠誠的部屬中的兩名分給他的親兄弟。


    幻電被派去保護如意,奔雷則一路伴著他到岷山。對這點,承祀心裏有股酸甜苦辣混成一氣的滋味,說不出來是感激、感動,還是感傷。


    或許都有吧?


    君天行永遠是他又羨又妒又愛又恨又敬又怨的對象。


    因為他,讓他無法獲得父親的愛,隻能遠遠站在一旁仰望父親,不管他如何努力,天行始終夾在他和父親之間,讓他無法靠近。


    然而,承祀清楚明白這不是兄長的錯,父親也不是因為他的關係,而疏遠他這個次子。


    上一代的恩怨,複雜得令承祀不堪迴想。難產生下他的母親,不曾得過父親的憐愛,她那樣撒手西歸也算是種解脫吧。


    承祀不知道是誰的幸運多一點,是故逝的母親,還是天行悒鬱而終的亡母蘭姨,抑或是如今伴著父親白頭到老的仙姨。


    他隻知道他絕對不讓任何人再主宰他的命運。


    如果他繼續留在君家,有可能會走上父親的老路子。


    就算他贏了大哥又如何?當上君家的主人他就會快樂嗎?他可能像父親一樣,得委屈心愛的女子為妾,被迫另娶門當戶對的正妻。被冷落的正妻就像他母親一樣傷心而死,幸運的話,或許再娶的正室會較合他意,就像仙姨……


    心房緊縮了一下,承祀再度甩頭。


    他不想再造出另一個像他這麽不快樂的兒子,讓發生在他身上的不幸循環下去。


    很少有人能像如意這麽幸運,選擇的妻子符合了眾人的期望,同時也是他深深眷戀的女人。


    往岷山走的一路上,他聽說了許多如意和四川第一美女唐灩的愛情傳說,盡管其中不乏荒誕離譜的情節,卻是十分的引人怦然心動。至少唐灩不顧己身的危險,前去搭救如意的這段是真有其事,鮮少說話的奔雷向他證實了這一點。


    承祀遂放心地繼續朝西走。來到岷山後,很快被幽靜的山林,和當地淳樸的藏人生活所吸引,決定暫時留了下來。


    他開始為自己搭一棟樹屋,雖然簡單,卻是他用雙手獨力搭建而成的,奔雷並沒有幫他。


    事實上,他似乎消失了幾天,承祀當時不以為意。他猜想他大概下山補給日常用品,或是傳訊迴洞庭給他大哥。


    去年秋天,他度過了一段十分愜意的日子。


    整日爬山涉水,打獵捉魚,像個沉溺在新奇遊戲的孩子般樂此不疲。


    深厚的功力讓他一時之間沒意識到寒冬將臨,直到某個夜晚被寒氣凍醒,他才開始考慮是否該下山過冬,或在附近找個溫暖的屋子住下。


    但承祀發現他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當他隔天早上被溫熱的食物香氣所喚醒,才張開眼睛,便聽見一道十分熟悉的老沉嗓音在樹下喊著:“少爺,少爺……”


    承祀眨眨眼,確認了自己不是作夢,才擁著狐皮裘起身,掀開樹屋上檔風的一層竹簾,往下探看。


    赫!那人不正是他記憶中的老況嗎?


    老況是祖父派在他身邊服侍的老仆人,如果他曾感受到一絲父愛的關懷,那便是得自老況。他對他而言,既像父親又像母親;盡管他隻是個仆人,承祀對他的敬愛始終是又濃又深,隻要老況開口,他鮮少拒絕。


    “老況,你在這裏做什麽?”他抿緊唇,心裏矛盾得要死,仿佛窺見老況的來意。誰會那麽聰明的看出老況對他的影響力?是天行還是如意?但絕對不可能是父親的!


    “少爺,老況給你送早膳來。”老況張著隻有少數殘牙的嘴憨厚地笑著。


    承祀一方麵不忍拒絕老人家,一方麵肚子也咕嚕直叫,遂跳到地麵和老況相會。


    老況見到他後忍不住老淚縱橫。承祀離開家時,並沒有跟他辭行,這段日子他天天擔心承祀的安危,不知偷偷流了幾迴淚。


    還好,承祀少爺雖然瘦削了些,氣色卻更甚從前。他安慰地想。


    承祀笨拙地抱了一下矮他一個頭的老人家,臉頰上染了靦腆的紅暈,伸手拭去他臉上的淚。


    老況破涕為笑。


    “少爺先去洗把臉吧……哎呀!”他突然懊惱地喊了一聲。


    “怎麽了?”


    “我忘了替少爺端洗臉水了。”


    “不礙事。”承祀笑了笑。


    樹屋的附近有道山溝,他每天都是用冰冽幹淨的山泉洗臉。


    等他再迴到老況身邊,發現他已在地麵鋪好一條毯子,上麵有一碗小米粥,數碟小菜,還有一籠包子。蒸騰的食物香氣刺激著他的食欲,惹得他食指大動。


    他不客氣地吃將起來。已有一段日子沒吃到這麽豐盛、精致的早膳了。


    填飽肚子後,各種思緒紛至杳來,他質疑地望向身旁的老人家。


    “老況,誰帶你來的?”


    他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奔雷。可是兩人雖然沒有每天碰麵,他卻感覺到奔雷就在他附近。他不可能分身有術地迴洞庭接老況來;畢竟來迴洞庭最快也要個十數日,奔雷不可能做到。


    “是如意少爺派人送我們來的。”老況邊收拾東西邊迴道。


    如意!


    承祀在心裏呻吟。


    奔雷鐵定是將他留在岷山的事告知天行,然後天行再告訴如意,於是如意自作主張地要老況跟來。


    這小子!


    他已不再是昔日茶來伸手、飯來張嘴,需要人服侍的君家少爺了,如意幹嘛要老況不遠千裏地趕來服侍他?


    老況都已六十好幾了,就算再硬朗健康,也經不起這番折騰啊。


    “老況,你不該來的。”


    “少爺,你別怪如意少爺,是我一聽說你一個人在岷山沒人服侍,才求如意少爺派人送我來的。”隻要溜一眼承祀的表情,老況便知道他在想什麽。


    “老況,你幹嘛有福不享呢?家裏有兒孫服侍,跑到這種地方跟我受苦。”


    “既然少爺都說是受苦了,老況能不來嗎?”老況愁苦著臉道。“從少爺離家後,我這把老骨頭整日惦念著,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好不容易從如意少爺那裏知道你的訊息,還不眼巴巴地趕來嗎?”


    “老況……”承祀一臉無奈,拿他沒辦法。就算現在他提刀來趕老況,老況也絕不會走。


    老況收拾好餐盒,慢吞吞地直起腰。承祀看了不忍,一把接過餐盒,攙扶住老況。


    “老況,你住哪裏?”


    “那邊林子再進去。”


    承祀的濃眉再度緊蹙,那不就是他一個月前聽見乒乒乓乓聲響的來源嗎?


    他曾經好奇地跑去一看,發現有人在林子裏蓋房子,當時還很訝異呢,沒想到……


    仿佛聞到一股陰謀的氣味,令承祀不舒服起來。


    可是老況佝僂的身影,讓他無法狠下心不理會。矛盾的心情,終究在老況蹣跚的身影牽係下,呈現一麵倒的結果。


    承祀幾個大步便趕上老況,扶著他往林間的一條小徑走去。


    大概走了約有千步距離,一座光鮮亮麗的宅院呈現在他眼前。


    氣派的朱漆門不推自開,裏頭跑出一雙少男少女。


    承祀僵在當場。


    老況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全家一起來的。那雙少年男女便是老況的孫子況熙和孫女況麗。


    “少爺……”兩人都顯得很激動,天真可愛的況麗甚至興奮得伸手拉住他。


    “少爺,進來吧。”


    承祀攏緊眉,惱火地瞪進老況清朗的眼裏。


    他們這是做什麽?


    造一間華屋把他囚籠起來嗎?


    “不了,老況。我要走了。”他冷硬地道。


    老況突然抓緊他的手,一雙老眼霎時被一股沉鬱的悲傷籠罩。他哽咽道:“少爺嫌老況老了、朽了、不中用了嗎?可老況還有兒子、孫子可以服侍少爺啊。”


    “老況,你別這樣。”承祀語氣無奈。“你還是帶他們迴去吧,我不需人服侍。”


    “不,老況要跟著少爺,不管少爺說什麽。”他亦十分固執。


    “老況,如果你一定要留在這裏我不反對,但別想要我跟你一塊留下來。”


    “少爺不喜歡這裏沒關係,反正少爺走到哪,老況便跟到哪服侍。”老況破涕為笑,一臉喜孜孜。


    瞪住老況刻劃著皺紋的眼睛,幹癟的身軀,承祀無法想像老況跟他窩在樹屋的情景,尤其又將屆臨寒冬,風燭殘年的老況怎麽捱得過?


    正當他的良心飽受煎熬時,一陣冷風襲來,在老況單薄的身軀打漩,他看到老況機伶伶地打顫起來。


    況麗立刻擁住祖父,嬌嗔埋怨著,“爺爺,清早要您多穿件衣服,您說什麽都不肯。這裏可不是洞庭,您也不再是年輕小夥子了,萬一著了涼,咱們還得背您到縣城找大夫呢!”


    這番話像利刃般插進承祀猝不及防的胸口。


    從小承老況照料的畫麵在腦海裏卷掠而來,他心頭一陣激動。


    他知道老況倔起來時有多固執,如果他一意孤行,隻有累著老況。罷了,反正就快過冬了,他原本也打算另找地方避寒的,住在這裏無妨,等到春暖花開,再來打算吧。


    於是承祀留了下來,一住就是一個冬天。


    好不容易冬天的最後一場雪落盡,連綿的春雨卻困住他,而為風濕疼得全身無力的老況,也絆住了他想離開的腳步。他實在放心不下老況的病軀,可又不耐煩困坐愁城,這才趁著天氣晴朗,出來透氣。


    奔雷可好了!


    老況一家來了之後,奔雷就返迴洞庭。難為他守候了他半年,兩人原是敵對的狀態,若不是天行的命令,奔雷大概不會想理他吧。


    這個想法令承祀不樂意了起來。老實說,他寧願跟在他身邊的人是奔雷,也比老況那一家子好。


    至少奔雷不會讓他有拘束感,他愛做什麽就做什麽,但老況一家人卻像無形的繩索綁住了他的腳。


    尤其是麗兒,成天跟著他,快把他煩死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他約略捉摸到況麗的心思,可他隻把她視為晚輩。那是當然的,她老爸況民幾乎算得上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盡管況民足足大了他七歲。


    反正,他對十三歲的小況麗興不起一絲男女之情。事實上,他目前對任何女人都沒興趣。


    騙誰啊?


    承祀的心房刺痛了一下。


    腦子裏盤踞的婉約身影提醒他,他並不是完全的無動於衷,而是這份感情不被世俗所接受,不倫得連對自己承認都覺得羞愧。


    突如其來的一陣煩躁,令承祀想跳進湖水裏冷靜自己。他撥開擋路的半人高雜草,走向離瀑布較遠的湖畔。蹲下身伸手進湖水,一刹那的冰寒澈骨的感覺讓他全身一震。


    冰的好!


    他掬起水往臉上潑,冰冷的水溫似乎安撫了心頭的煩躁。


    深深唿吸著早春的濕冷空氣,承祀整個人神清氣爽了起來,直到此刻才覺得肚子有點餓。看向半掩在雲霧中,快到中天的一輪金陽,已是近午時分了。


    湖裏的遊魚眾多,不乏肥嫩的令人想大快朵頤的魚種。承祀決定為自己捉幾尾活魚,當作是午膳。


    他脫下身上的錦袍和鞋襪,走下湖水,冷冽的寒氣自腳底往上冒,他連忙運功遍行全身,不一會兒便氣血暢通,身體暖和起來。


    承祀像個頑童般和湖裏的魚兒捉迷藏,倒楣被他捉到的,就隻有成為今天的午餐了。


    一條條的鮮魚被他扔到岸上,算算有五條,夠他吃的了。於是他放棄捉魚,悠然地遊起泳來,直到腹中的餓蟲再抗議,他才上岸準備了枯樹枝,找了幾塊大石頭,將湖邊一塊區域的雜草拔幹淨,開始升火烤魚。


    他將魚剖腹清洗幹淨,串上竹簽,放在烤架上,一切都是這麽完美,隻除了空氣中有股很刺鼻的腥膻味。


    突然間,地麵上出現的朦朧黑影激起了他的危險意識,一陣寒意自還滴著水的發梢電傳到腳尖,他直覺地彈跳起身,眼角餘光捕捉到黑影正麵的瞬間,但覺得背脊發涼,心跳急促加快了起來。


    他告訴自己要冷靜。麵對著張牙朝他咆哮,利爪在陽光反射下泛出冷厲光芒、有一個半人高的白色巨熊,他隻能不斷地往後退,連彎身拔出腳踝上係的匕首都覺得有心無力。


    白熊朝承祀步步相逼,不時發出狂吼,張開的狺狺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齒,令他頭皮發麻。


    它到底想幹嘛?


    如果隻是要魚,湖裏還有很多啊,要不然地上的也可以給它。


    承祀這時真羨慕所謂的會獸語的奇人,如果他也懂獸語的話,就曉得這隻熊到底在吠個什麽,該不會是想吃他吧?


    這是承祀頭一次和熊麵麵相覷,他一點也不敢小看這隻熊的本事,尤其又是在他空手時……正這麽想之際,熊大概覺得玩夠了,突然朝他衝撞過來,他連忙扭身避開。可這熊雖然體形龐大,身手卻十分靈活,一把利爪像帶著倒勾的鐵掌猛襲向他,他隻得狼狽躲開,而趁勢揮打在熊身的幾掌,像打到鐵板似的,震得他手掌酸痛,白熊卻一點事都沒有。


    強撐約一拄香時間,承祀一個踉蹌,氣喘籲籲地跌入水中,那隻熊仍不放過他。眼看他就要英年早逝地死在這隻莫名其妙攻來的白熊手中,一枝翎箭咻地破空而來,強猛的勁力直貫進白熊巨大的頭顱,白熊淒厲地低吼,龐大的身軀往他這裏壓下來,他趕忙一個翻身,往更深的湖裏遊去。


    等他餘悸猶存的從水麵中浮出,在水花四散的迷茫視線中,捕捉到屹立在湖畔石頭上一身獵裝、恍若天神的俊美少年。


    背對著陽光的頎長身影,看起來十分神氣,一隻大弓隨意掛在手上,背後則有一袋翎箭。


    英氣颯爽的漂亮眉眼揶揄地瞅向他,一邊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隻有無邪少年才會有的淘氣笑容。


    承祀心裏暗暗訝異,深山之中竟有這等高手,這個少年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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