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鑫:“行,你說。”


    唐金鑫知道自己這個發小,他輕易不會幹這種深夜打電話的事情,大晚上既然來找他,那肯定是走到了自己也過不了的那關了。他願意聽。


    電話裏的良寒說:“他幾個小時前又來給我送東西了。”


    唐金鑫:“嗷嗷,你說路霄啊,他送什麽?”


    良寒:“送湯,已經送了五天了。”


    唐金鑫嗤笑了一聲:“看來奶爸的作業還不夠多啊,他真猛。”


    良寒歎了口氣,緊接著將他和路霄的情況大致和唐金鑫說了一遍,從送手機殼說起,路霄怎麽知道的這件事,到水房路霄答應出去約會,到約會做了什麽,唐金鑫原本挺困的,這就是寒哥大晚上找他來傾訴,不然別人他也不可能理會,但是聽到良寒說他倆約會,在一間房裏過夜,一張床上睡了,親過,也脫過衣服了,唐金鑫直接聽精神了,什麽東西?


    唐金鑫:“靠!”


    唐金鑫不是一般的意外:“臥槽寒哥,那你……那你們……”唐金鑫一時間沒組織出語言來,隻記得埋怨一句:“那你還說你倆沒可能?”


    鑫總的世界應該在是寒哥的描述中轟隆隆崩塌了一片,心說他倆也太勁爆了,唐金鑫猜到了他倆可能是發生了點什麽,但是不知道事情已經進展成這樣了,就這樣他倆還在班級裏裝沒事兒人呢?他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更佩服誰。


    “那你現在是怎麽了?”


    唐金鑫略一思索,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沒拿刀吧?”


    電話對麵沉默了好一陣,緊接著說:“……我沒,我在車庫。”


    良寒的確是在地下車庫,給唐金鑫打電話的時候他正戴著口罩站在地下車庫的邊角,在那邊摳消防栓滅火器的邊緣,十一月份的晚上已經很冷了,但是他在家根本呆不住,吃什麽藥都沒法入睡,他需要一個寒冷的地方,不然在家光是想著隔著一堵牆就是路霄這件事,他就冷靜不下來。


    後半夜的鹿溪源車庫很少有私家車來往了,良寒說一句話的時候聲控燈會亮起,沉默時則會重新暗下來,他一個人站在寂寞的邊角裏,空蕩蕩地站在明和暗的交織裏。


    唐金鑫努力領會了一下這倆人目前的情況:“那我沒太明白,你們現在什麽都幹了,為什麽不在一起?”


    良寒的聲音有說不出的苦悶:“他不答應。”


    唐金鑫追問:“他為什麽不答應。”


    良寒搖頭:“我不知道。”


    唐金鑫:“是你沒和他說清楚嗎?還是他領會你的意思?”


    鑫總眼裏的路霄是有點不開竅的,他懷疑是不是寒哥太高冷,沒有說清楚是要跟他搞對象的意思。


    良寒:“我說清楚了。”


    唐金鑫:“那還因為什麽啊?他應該對你也有意思吧,他天天追著你跑啊。”


    良寒:“我不知道。”


    唐金鑫:“那要不你再問問他?”


    良寒有點煩躁了:“我問了,我問不清楚!”


    唐金鑫也很頭疼:“那寒哥你看看在從別的地方努力一下呢,興許隻差了一點呢?”


    良寒的聲音驟然提起來:“我能做的已經全部都做了,明示暗示,他拒絕我不是一次,是好幾次!我每次都明白說,他一遍又一遍拒絕我!”


    唐金鑫讓他爭取,良寒已經不知道還能怎麽爭取了。


    唐金鑫聽他這麽說也惱火了,低聲罵了一句:“靠!特麽的!”


    說實話,唐金鑫認識良寒這麽久,還從來沒有聽到良寒說過這樣卑微的話,這話隻是聽著唐金鑫就覺得受不了。


    唐金鑫大概十一二歲左右知道的寒哥的性向,那個時候小男孩總是偷偷摸摸地看毛片,那個時候他知道了良寒對女孩不感興趣,但唐金鑫也僅限於此了,因為就算寒哥喜歡男孩,他也沒有一次像今晚這樣從良寒的嘴裏明明確確地聽到一個男生的名字。


    並且這個男生居然還把他拒絕了?拒絕得還不止一次?


    簡直豈有此理?!


    最主要的是,唐金鑫不喜歡路霄,他覺得路霄挺普通的,長得是還可以,父親好像挺利害,數學很好,剩下的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優點,他不太懂寒哥喜歡他的點。


    唐金鑫斟酌著說:“那個……寒哥,你要不就算了吧,他要是就是直男的話,可能就是接受不了這個呢?”


    “可他根本就不直!”


    話筒的另一邊驟然厲聲道,這句話簡直還不如不勸,勸完好比火上澆油,唐金鑫就沒有聽過寒哥發過這麽大的脾氣,簡直就是朝著他噴:“路霄從小就在國外國內兩頭跑!他能沒有這個意識嗎?他能不知道同性婚姻在某些國家是合法的嗎?林倩狸貓起哄他比誰都配合,他跟我在一起根本就沒有接受的問題,他懂的、知道的怕是比我們想象的還多!”


    唐金鑫沉默了。


    所以這個拒絕的原因呢?原因是什麽?


    口罩讓良寒無法唿吸,他一口氣說完那些話,一手扶著手機,一手扶著消防栓直接跪了下去。


    唐金鑫聽著那邊艱難的喘息聲,每一聲都那麽清晰,那麽揪心,聽得唐金鑫心裏著急,卻無能為力。唐金鑫能大概等了五分鍾,等到那邊終於恢複了正常的平靜,他輕聲說:“寒哥,就算他可能真的不直,但這份感情這麽痛苦,你真的還想要嗎?”


    今天良寒找他說的這些,打電話也好,最底層的基礎是他還對這段悸動還抱有期待,還想抓那點虛無縹緲的可能,如果不是心有不甘,如果不是因為意難平,他不會來說這樣的話。


    旁觀者清,唐金鑫直接說:“寒哥,真的,別較勁,對他死心吧,你死心了,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


    唐金鑫習慣早早上學,到教室時一直都是班級前幾名的那位,北京時間7:43,他前腳剛走進教室,發現往常那個總是不偏不倚提前五分鍾進教室的大班長已經坐在座位上。


    “嗨,挺早啊今天!”


    唐金鑫隨意地跟他打了個招唿。


    外麵天光還沒有亮,深藍的天宇背景下良寒抬起頭,抬手扔給他一瓶咖啡,目光淡然清湛,好像五個小時前的電話從未存在過,唐金鑫右手穩穩接住,一句話也不多說,提著咖啡坐迴自己的座位。


    十幾分鍾後,教室迅速地熱鬧了起來,有人風風火火地跑進教室背課文、趕作業,要麽是什麽表格提單沒有帶,又在嗚嗷亂叫的想辦法,路霄是7:56走進來的,背著個書包,腳步輕快。


    唐金鑫往常不喜歡賣呆,這一次卻刻意多看了那個男生一眼,觀察了一下這個男生有什麽特別之處,研究了一下他的身材和臉,心說可真牛逼啊,就是這個人能讓自己從小情緒穩定的發小深夜發神經,寒哥這模樣一看就是一宿沒睡,可是這被喜歡的那個知道有人為他深夜心碎嗎?他知道就在幾個小時前有人為他聲嘶力竭、一顆心都要掏出來了嗎?知道那個人為他傾注過那麽濃烈的感情,白天每分鍾都在揣測、惶恐、懷疑中渡過,深夜裏活剝一遍自己的心、崩潰、崩塌,太陽升起來後又再鮮血淋漓的重新振作、自我重建嗎?


    唐金鑫嗤笑一聲。


    良寒安靜地寫題,他能感受到路霄進教室了,但是沒有給路霄任何的眼神,人要知道疼,吃了痛才會長教訓,然後避開讓自己痛苦的東西。


    這一天和其他任何一天都沒有區別,早自習、上課、下課,良寒也慣常地去辦公室取表格,課堂間歇去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第二節下課良寒提了三張表格迴來,但是卻沒有急著發,路霄看著良寒走迴來還在微信問了一句:大班長,咱們又要填什麽啊。


    良寒沒有迴複他。


    一連三節課,良寒看起來非常專注,一次手機都沒有看。


    路霄還覺得有點奇怪,第三節下課的時候良寒提著表格去了班級前麵第三排的女生那裏低聲溝通,男生個子很高,單手撐在書桌上,微微弓著脊背,良寒溝通的女生叫彭丹,是a班裏不怎麽說話存在感有些低的同學,性格比較羞怯訥訥,幾次班級聚會她都沒有來,路霄也不是非常熟悉,因為良寒跟她說話時低頭的角度比較大,聲音也比較輕,身邊的座位又剛好沒有人,讓路霄有點好奇。


    路霄站起來,提著水裝模作樣的溜達過去聽。


    兩個人正討論著,此時敏感地抬頭同時看向路霄。


    路霄站在原地,喝了口水:“怎麽了?是什麽表格?”


    良寒把表格交給彭丹,沒說話,彭丹默默地把表格塞進桌膛,看著路霄,也不說話。


    他倆這麽默契,路霄更好奇了,目光在他倆身上轉了一下,笑著問:“是疫情又要填什麽了嗎?”


    良寒沒應路霄的話,低頭對彭丹說:“你填好最晚後天交給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微信上跟我說。”


    路霄:?


    良寒和彭丹說完轉身迴自己的座位,路霄提著手中的礦泉水,亦步亦趨地跟迴去,還想著剛剛良寒和彭丹碰暗號似的動作,他伸手戳了戳良寒的後背,開玩笑似的問:“什麽啊?不能說的嗎?”


    唐金鑫正低頭趕物理卷子,一看到路霄走過來,立刻推著眼鏡抬起頭,笑著問:“路霄,你對班長的事情怎麽這麽好奇啊?”


    心裏想罵的是“你當寒哥跟你一樣沒心沒肺啊?沒有意思就滾遠點行嗎?”


    路霄當然能感覺到唐金鑫的敵意,斂住笑容,低頭看著唐金鑫,大大方方地承認:“對啊,我就是對他的事情好奇啊。”


    然後扭頭看著良寒笑,又看了一眼前排的彭蘭:“大班長,班級裏的事情,班級同學是有不能知道的嗎?”


    唐金鑫嗬了一聲:“班裏事情那麽多,可能就是有不方便你知道的。”


    無辜被殃及池魚的彭蘭好像有點想迴頭,但是肩膀輕輕抖動了一下,沒有迴頭。


    良寒蹙眉往前看了一眼,眼見著他倆再說就要引到彭蘭身上,他這才發現自己失策了,唐金鑫和路霄這倆人互相不相讓,很容易因為自己嗆起來,良寒立刻起身輕拍了唐金鑫的椅背一把:“少說兩句。”


    然後走到路霄身前,沒辦法的小聲說了一句:“過來。”自己則腳步不停,徑直走出了教室。


    路霄見狀立刻忙不迭地跟出去,跟出去前還不忘朝著唐金鑫做了個“氣死你”的鬼臉。


    唐金鑫:?!


    有毛病啊?!路霄你是不是傻逼?!


    良寒和路霄又去了四樓西側那個緩步台,良寒一臉複雜地看著路霄,環抱住手臂,開門見山地說:“你知道班級裏有些東西是不能亂傳的吧?”


    路霄點頭:“我知道啊,剛剛那個不是疫情的事兒嗎?”


    良寒:“不是。”


    路霄睜大眼睛:“那你和彭蘭什麽事兒啊?”


    良寒輕輕吐了一口氣,想了想說:“你知道每個人的家庭條件是不一樣的吧?”


    路霄用力點點頭:“我知道啊,所以呢?”


    良寒看著路霄無辜的眼睛,想了想隻能直說:“那個表格是高中助學金申請表。”


    路霄點點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還認真地思索了半天助學金申請表為什麽要藏著掖著,直到慢慢轉了好幾個彎:“ 哦!……哦!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良寒:……


    無論在哪裏,社交都是有層級的,那些好看的、外向的、富裕的很容易占據社交高層,那些內向的、相對貧困的則容易被擠在邊緣,高中助學金這件事不是公開申請的,一般來說都是班主任和班幹部了解到每個孩子家庭裏的家庭情況,私下交給他們填報表。


    未成年人是很容易感覺到羞恥的,小孩子會因為自己自己長得不夠漂亮、身材不夠好、自己的鞋子不貴、爸爸接自己的交通工具不體麵就自慚形穢,哪怕這種落差可能在一些長得不錯、身材不錯、家庭條件不錯的眼裏根本是不被注意的,良寒因為自己的班幹部身份,其實知道班裏很多人的事情,像是這次疫情,填報家庭具體住址的時候,誰家住在哪個地段的小區、誰家小區居住密集是高危區,一目了然,填報共同居住人成分的時候,誰是外省走讀借助、誰父母雙方齊全、誰家庭情況特殊,一目了然。


    每個人都有不想被知道的一麵,良寒看到這種信息都會本能地幫著同學遮掩一下,哪怕遇到迴避不開的填報助學金這種事,也盡量不凝望、不討論,快速辦妥就是了,爭取不要波及。


    良寒也很鬱悶,他之前還沒有遇到過在班級裏填報敏感信息被人追問的情況,他自我建設了一宿和路霄拉開距離,沒有想到直接遇到這麽個不得不解釋溝通的問題,他長久地看著路霄,挺認真地問:“你能不能別對什麽事情都這麽好奇?這是不禮貌的,知道嗎?”


    路霄也知道剛才讓彭蘭尷尬了,但是他也不是有意的。


    他垂著眼睛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啊,知道了知道了,你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給我使個眼色我就知道了,我就不過去了嘛。”


    良寒:???


    良寒半天沒憋出話,最後隻能賞他一句:“幼稚。”


    路霄瞥了瞥嘴做了個鬼臉,掏出手機忽然朝著良寒哢地拍了一張,然後翻過去笑嘻嘻地對他說:“你瞧瞧你這個喪氣樣!怎麽了嘛,我欠你錢了啊!”


    良寒下意識一抬手,“啪”地打了一下路霄的手機!


    路霄右手沒有握穩,手機直接被良寒用力打了出去,“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謝天謝地,這次手機摔的不像良寒那次從樓上摔到樓下滾了那麽多的台階,但是路霄下意識去撿的瞬間,沒有動,也沒有看良寒,他腳步停頓在緩步台的踢腳線旁,水泥灰點的地磚冰涼堅硬,路霄撿起手機的時候屏幕還定格在剛剛偷拍的良寒的照片上——


    良寒的聲音頓時緊繃了,“抱歉。”


    路霄低著頭看著良寒的照片。


    良寒底氣不足地說下去:“……我剛剛不是故意的,手機摔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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