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源的深夜,良寒正坐在書桌前寫英語卷紙,筆尖沙沙地劃在紙張上,連貫地分解出一道道長句的成分,忽然間,他的手機嗡地震了一下,他蹙眉抬頭,屏幕上方現實消息提醒。


    飛機:在嗎?


    良寒比較一頓,第13題寫下一個c,寫完之後又發現填錯了,劃掉,重新寫b。


    手機又震了。


    飛機:你來陽台一下,我有東西要遞給你。


    良寒煩躁地直接把手機翻叩下去,連給自己定的番茄時鍾都不看了,鹿溪源的晚上很安靜,安靜的環境容易滋生浮躁的情緒,良寒握著筆用力,像被人撩撥了心緒,他一定要用意誌力才能對抗那些忽然升起的情緒,筆尖跟著也劃出很重的劃線聲。


    手機沒有再震,良寒的情緒也在逐漸地平複,就在他以為路霄消停了不再找他的時候,良寒聽到了樓下的敲門聲。


    徐嬌在樓下嘀咕了一聲“誰這麽晚敲門”,趿拉著拖鞋從客廳往玄關走,良寒聽著母親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聲清晰的開門聲,一道熱情又熟悉的聲音響起來,那人喊著:“阿姨晚上好~”


    良寒皺眉。


    是路霄。


    他在樓下對母親說:“阿姨,今天是我生日,這個是我媽媽做的燉脊骨,我來送些給良寒吃。”


    徐嬌沒有說話,但是家裏男主人的聲音響起來了,良寒的爸爸說:“喔,聞著好香啊。”


    樓下的路霄非常乖巧,主動接話:“這個是給良寒喝的,叔叔你覺得香你也嚐嚐。”


    路霄好像非常精通討好賣乖這件事,兩三句話就繞過難搞的徐嬌主動和良景天說話,良寒站起身,出了臥室扶樓梯扶手下樓,在旋轉樓梯快到盡頭的時候又壓住自己的腳步,平靜無波地看著玄關處的路霄。


    路霄帶著生日蛋糕帽,看得出來正在和家人慶祝。


    路霄的眼睛在看到良寒後忽然亮起來,捧著湯煲迫不及待地說:“你下來啦!”他極其順滑地與良寒打招唿,把手裏的湯煲遞給良寒的父親,邊指邊笑眯眯地說:“我媽媽燉的豬脊骨,放的是藕片和玉米,你不是喜歡玉米嗎?我讓我媽放的還是水果玉米!”


    良寒沒有動,冷淡地說:“那謝謝了。”


    良寒的冷漠讓路霄期待的落了空,路霄怔了一下,但還是好脾氣地說:“這個不是中午那個,沒有放刺激性作料,你能吃的,很健康。”


    良寒遠遠地站著不說話。


    路霄太聰明了,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跟良寒說話,要找他的父母,他主動地向徐嬌問:“阿姨,我能找寒哥單獨說幾句話嗎?”


    徐嬌不說話,良寒也不說話,男生站在樓梯上沉默。他越沉默,路霄越緊張。


    路霄隻好轉頭,眼巴巴地向接過湯煲的良寒爸爸求助。


    路霄從小被父母帶著國內國外兩頭跑,可能是時常跳出自己國家的文化,反而更能理解本國的文化,在中國,我們說認識一個人,其實認識的不是一個人,認識的其實是他整個的家庭,了解他所有的近親好友,知道他大致的生長軌跡和生存環境,所以路霄的同學如果走不到相互去對方家裏做客、對方父母知曉彼此的程度,那都不算是朋友,隻能算幹巴巴的“同學”。


    良景天扭頭喊了良寒一聲:“小寒。”


    良寒不引人注意地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在這聲唿喊中紆尊降貴地從樓梯上走下來,然後開始穿鞋,看著路霄滿臉都寫著“你最好有事”,隨著良寒將房門在身後輕輕掩住,整個五樓走廊裏隻剩下良寒和路霄,良寒最後一點偽裝也卸掉,他看著路霄,冷冷道:“你想幹什麽?”


    第57章 秘密


    良寒不引人注意地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在這聲唿喊中紆尊降貴地從樓梯上走下來,然後開始穿鞋,看著路霄滿臉都寫著“你最好有事”,隨著良寒將房門在身後輕輕掩住,整個五樓走廊裏隻剩下良寒和路霄,良寒最後一點偽裝也卸掉,他看著路霄,冷冷道:“你想幹什麽?”


    路霄笑嘻嘻地看著良寒,好像根本不害怕良寒的冷漠,他念叨:“小寒……?節氣哦?”


    他在複述良景天喊良寒的小名。


    良寒深吸一口氣,克製自己別發作:“你有事嗎?”


    “有啊!”路霄笑著說:“ 不是來給你送吃的嘛,我過生日,我讓我媽媽燉的肉,燉了快三個小時哦,你可以嚐嚐,那個骨頭已經燉到快脫骨了哦,可好吃了!你看看喜不喜歡那個玉米,你要是喜歡的話,我明天還讓我媽媽這麽配,或者你還想加點別的?蓮藕你吃嗎?”


    良寒皺著眉頭看他,這人什麽意思呢?中午他不吃那塊豬脊骨,晚上高低給他補上嗎?


    良寒壓著自己的情緒說:“不用,你明天也不用給我送。”


    路霄:“沒關係的!做飯嘛,正好給你帶點吃夜宵。”


    他眼裏有漂亮的期待。


    良寒麻木地看著他。


    路霄再熱情的東拉西扯也沒有緩解他的焦慮,隻讓他的情緒越來越差:“路霄,你來找我就是要跟我說這個嗎?”


    路霄撓撓腦袋,過了能有幾秒鍾,終於曉得了尷尬,解釋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啦,就是跟你說一聲中午不是故意和你生氣的,豬脊骨你不能吃香辣的,那就換個方法吃唄,你不怎麽吃肉和碳水是真的不行的,吃肉和碳水心情才會好啊,你要是有什麽想吃的可以跟我說,我們一起吃夜宵。”


    良寒冷笑一聲。


    路霄抿著嘴唇看著他。


    路霄這幅樣子讓良寒感覺到非常難堪,為什麽他可以這樣?好像一切都是他無心,良寒在意的,他全部都沒有放在心上。良寒黑沉沉地看著路霄,一字一頓地問:“你來找我就是跟我說豬脊骨的?你是不知道我想談什麽嗎?”


    路霄皺著眉頭看著他,許久,他說:“你是在責怪我嗎?”


    路霄很誠懇地說:“我可以道歉。”


    良寒不說話。


    良寒的手快抖了。


    如果說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場大夢,好,良寒認了,深陷其中是他自己活該,但你路霄現在又在幹什麽?


    良寒都不敢讓自己多想,隻有24小時,24小時之前他們還在一張床上激吻,他今天要告誡自己多少次那隻是某種氛圍下的作祟,他倆隻是短暫地看起來像一對,但其實他倆根本不是,夢醒了就是醒了,一切都卡在那個日出之前,就到那裏停止了,但路霄白天延展到班裏,晚上又延展到家裏,他難道不覺得微妙和奇怪嗎?


    路霄觀察了一下良寒的表情,發現他臉色真的是差,在心裏默默組織了語言,還真的開始了道歉,他悶聲說:“是我不好,我山上說的話不是有意的……當時你問我問得太突然了,我沒想好,你就當我胡說八道吧……”


    良寒扭過頭,目光像一把出鞘的刀一樣專注地看著他。


    路霄垂著眼睛,抿著嘴唇,緩緩說:“我也發現這件事挺難的,我們是同學又是鄰居,你之前又幫過我很多,我不該說我們不做朋友……”


    良寒鎖緊眉頭。


    路霄:“你就當我說話不負責任吧,這句話話我收迴,你不要生氣了。”


    良寒冷冷地將目光挪開了,他感覺到了一種難受,難受得讓他幾乎無法喘息。


    路霄自知自己惹怒了他,道歉的態度非常到位,直接把身段放下,整個過程也很好地說服了自己,道歉道好像沒有任何的困難,可是路霄說完了這麽一長串,良寒瞥著頭,始終不說話。


    路霄撓撓頭,不確定地問:“是我說得有點亂?”


    良寒轉迴目光,黑沉沉的眼睛仿佛是玻璃製成,很久,他說:“不亂,我聽懂了。”


    路霄釋然地點點頭,“聽懂就行。”


    良寒卻沒有絲毫的高興,再次追問:“你隻有這些要說嗎?”


    路霄挺認真地迴複:“對,就這些。”


    良寒迴身就走。


    路霄不理解,立刻拽住他:“哎!怎麽了嘛,是我說漏什麽了?”


    良寒輕輕吸了口氣,皺著眉頭把自己的手臂抽迴去。


    路霄撇嘴:行,這道歉道得還不如不道。


    但他還是挺熱情地繼續追問:“那明天的夜宵你要嗎?給你放蓮藕?”


    良寒差點嗤笑出來,路霄是覺得他們昨天做的事情應該劃歸進“心照不宣”裏是嗎?他們曾很“隱私”地在一起玩過,然後提都不打算提了,直接翻過去。良寒很想生氣,可他環顧滿身,發現自己連生氣的立場都沒有:“隨你吧。”


    他克製地扔下一句,然後進屋把門關上。


    路霄被良寒扔在走廊裏。路霄有點不理解地看著關上的門,他有點沒弄懂良寒的情緒,但是想著他最後說的是“隨你吧”,那應該就不是拒絕的意思,然後心事重重地迴到自己家中。


    安馨和路聞燁還守在餐桌上等著兒子吃蛋糕,安馨看到兒子進門有點意外地問他:“怎麽了?你們吵架了嗎?”


    路霄一邊換鞋一邊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內側:“沒有,他隻是心情不好。”


    今天其實是個好日子的,小路十六歲生日,路聞燁今天在複健的時候第一次成功的單手扶助完成了三個蹲起動作,下午的時候夫妻倆迴來就在準備給兒子的晚飯,問他想吃什麽,路霄說燉個豬脊骨吧,還說一定要清淡的,要放玉米,微信上遠程指導了安馨半天。


    安馨邊吃邊隨口問:“那你為什麽要給他吃的啊?”


    路聞燁給路霄盛飯。


    路霄籲了口氣,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他生病了啊,我想送點夜宵給他吃。”


    安馨一怔,關心問:“生病了?什麽病啊?嚴重嗎?”


    路霄在父母的目光下拿著筷子點了點碗裏的米飯,頓了一下,然後挺認真地說:“我不能說哦,這是他的秘密。”


    路聞燁還是頭一次聽到孩子這麽說話,夫妻倆對了一眼,都感覺有點意外,但誰也沒有追問,安馨還笑著把話題劃過去,溫溫柔柔說:“好吧,那不說就不說了,我們切蛋糕。”


    第58章 期望


    十一月4號,疫情好像是突然變嚴重的。


    前一天蘇中宣布了白日封校,第二天教學樓門口就多出了一個測溫門,不戴著n97不被允許進校園,早自習的時候,幾個班幹部被老吳喊去開了個短暫的小會,隨後一項項通知表格就發下來了。


    最開始的學生個人信息校對,緊接著是十天內健康監測記錄表、家庭住址精確到樓牌號,所屬街道、所屬社區,老吳占用了第一節的十分鍾說了情況,原來班裏同學已經有一位因為小區內有一例陽性,現在被封在小區內裏,現在疫情情況嚴峻,如果學生所在小區有任何情況讓家長立刻跟他溝通情況。


    緊接著第二份登記表下發,老師讓學生填寫家長情況,十日內是否有出入s市情況,是否與其同住還有其他同住人成分,同時需要同住人明天中午前在家長群裏上交他們的核酸檢測報告、出行記錄。


    老吳說的時候良寒垂著眼眸正在教室前排往後數表格,路霄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沒邊沒沿地想:路聞燁和安馨一直都隻是療養院和家裏兩點一線跑的,沒有出s市,但是良寒父母好像業務很繁忙哦,好像還是那種不能因為疫情被限製在家中的繁忙,路霄不知道父母經常走動的話後期要怎麽處理這件事,隻是隱隱為良寒擔心。


    同學們在發現班級裏有一名同學不在的時候短暫地騷亂了一小下,小聲地在沒有老吳的班級群裏聊了聊現在s市哪個區出事了?那位同學住在哪個小區啊?


    老師家長們可能焦頭爛額,但是學生其實惶恐的感受並不是很大,他們更多的人是覺得“哦,疫情又來了,好折騰啊”,有些心大的孩子甚至還在群裏說:“我的小區什麽時候陽啊,我也想居家。”


    路霄看了眼,輕輕聳了聳肩膀。


    學生的適應力很強,白天封校,大家第二天就習慣了食堂用餐,拉幫結夥地去占位置,發展出一套打飯的戰略戰術。普通同學對疫情的應對隻需要照顧好自己,路霄關注著良寒,便發現落在他頭上的瑣碎事有點多,每節課下課他都好像有事情要做,發表格、齊表格、跟同學溝通問題,因為路霄現在和良寒正好分屬在教室的兩邊,路霄一看到良寒做事,就過去自報奮勇地幫忙,什麽核酸檢測表、簽字確認,他都幫著他收,收完陪著良寒去送,良寒在辦公室和老師說話,路霄就站在辦公室外麵等,班級有人上學忘記帶口罩,微信上跟班長溝通幫忙,小路聽說了立刻遞自己預備的多出的口罩給人打掩護,中午吃飯良寒被老師喊出去,他也陪著等。


    路霄像某種小動物,或者是幼稚園的小孩子在交朋友,對寒哥就是各種陪、各種等、各種送,良寒好幾次說過不用,他自己也能做,但是路霄就是很主動地要幫他分擔,以至於良寒每次都要很複雜地看他一眼,每天懷疑好幾遍自己的判斷和直覺,思索路霄是什麽意思?


    開始強製戴口罩的第一天,路霄開始規律地在11:30敲良寒家的門,臉上帶著n95,手裏抱著隔溫的小鍋,鍋蓋上還壓著小零食。


    譬如第一天:“這是給你的酸奶。”


    路霄遞給他一個漂亮的小方盒子:“這是我放學時候去xx選的,但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嚐嚐試試,如果好吃的話告訴我。”


    因為口罩遮住了眼前男生一半的麵孔,那雙眼睛便顯得格外明亮和動人。


    第二天、第三天良寒都不再去開門,徐嬌在家他都一定要等到徐嬌去開,因為他知道他媽隻要去開門看到路霄一定是一臉嫌棄的樣子,路霄可能看著看著就退卻了,沒有想到一連兩天路霄都忍了,不管徐嬌多麽冷言冷語,他都能熱熱情情地和他媽媽打招唿,每當路霄被徐嬌擠兌得有點說不出話的時候,站在樓上聽他們說話的良寒總會有點無奈地歎一口氣,快步下樓,沒有好臉色地把路霄懷裏的湯煲拿進來。


    良寒真的搞不明白路霄,也受不了他的眼睛,不明白為什麽不管別人對他的態度怎樣,那雙眼睛裏總能鋪滿亮晶晶的期待,完全不會因為對麵的拒絕和冷漠就感覺到氣餒和難過,不僅送禮物送起來一套一套的,還能蹬鼻子上臉地發問,譬如:“我能進你家擼會兒貓嗎?我給老虎帶了貓條。”


    “我能問你一道題嗎,今天有道題我沒聽懂。”


    “我作業還剩好多,明天能蹭你家的車嗎?”


    他的笑就像小孩子一樣,捧著五顏六色的禮物然後提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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