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的古跡許多是由漢代留下來的。域內有劉邦受項羽排擠到漢中為王興建的王宮漢台,南門外還有相傳劉邦拜韓信為大將軍時所築的拜將台。


    如意偕同唐灩出遊的地點是另一名勝張良廟,是後人為紀念被劉邦封為留侯的張良而建的。這裏的景色優美,進履橋、拜石亭及授書樓是取意於張良與黃石公的故事。如意和唐灩一邊遊覽,邊閑聊這些曆史典故。


    “相傳黃石公為考驗張良,曾三次約他見麵,還將鞋故意丟到橋下。”


    “還好張良這人不笨,發現黃石公並不像外表那樣瘋瘋癲癲,而是個高人。”唐灩嬌聲附和,兩人站在橋上說笑。


    如意開朗地環顧四周,風和日麗,偕美同行,真令人有說不出的愜意。


    放眼望去,盡是樹樹爭豔、花光如頰的景致,如意手搖扇麵,眼光看向橋另一頭盛開的春花,追隨著花間戲耍的蜂蝶,吟詠起杜甫的名句,“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晴蜓款款飛。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


    唐灩拉著他的袖子,指向橋下水池裏的鴛鴦道:“鴛鴦蕩漾雙雙翅,楊柳交加萬萬條。”


    如意莞爾,胸臆間漲滿柔情,知道唐灩是借著鴛鴦來暗喻兩人。


    他似允諾般將她的柔荑放到唇邊,含情脈脈地睇視她嬌紅的嫩臉。


    正當兩人柔情對視時,一聲愁思盤結的輕歎自橋另一端傳來。唐灩和如意像被一棒打散的鴛鴦般匆匆分開,看向聲音方向,在行人如織的橋頭,站立著昨日見過的鄭民安和蕭雪吟。


    蕭雪吟發現唐灩羞惱的目光投向她,無法裝作沒看見,隻好牽了牽唇角過來打招唿,“唐小姐好興致,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邊說還邊以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眸勾魂似地朝如意看來,心裏不由得興起妒羨交加的情緒。沒喝醉的君三公子更加的儀標俊雅,令人傾心。


    “彼此彼此。”唐灩懶洋洋地迴答,眼光充滿敵意地掃過鄭民安。不知道什麽,她比較擔心這家夥會對她的如意有非分之想,至於蕭雪吟,她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灩兒,不幫我們介紹一下嗎?”雖然昨天見過,但畢竟隻是打照麵,如意並不知兩人的身份。


    唐灩似嗔怪地睨了未婚夫婿一眼,不情願地道:“那位是綿陽大糧商蕭府的小姐。”


    “蕭小姐好,在下君如意。”微笑地向蕭雪吟作揖為禮後,如意的眼光落到儀表堂堂的鄭民安身上。


    蕭雪吟並不樂意介紹鄭民安給唐灩認識,但唐灩既然先開了口,她若不跟著引見,不是在鄭民安麵前顯得太過不禮貌、小家子氣了嗎?


    “君公子好,這位是滎陽的鄭公子。”


    “在下鄭民安,久仰君兄大名了。”鄭民安按捺下滿腔的激動,向如意走近一步。


    當蕭雪吟邀他到張良廟遊覽時,他抱持著解悶的心態前來,沒想到會遇到昨天令他心旌動搖的人兒。


    陽光下的他更顯得豐神秀逸,俊美可愛。一支如意玉簪插在綰好的發髻上,烏黑發絲飄逸地披在肩上,真絲織成的對衿衣裳外罩一件秋香色的袍子,上麵有著和昨日那件袍子雷同的草書字樣,定睛再瞧,看出是“如意”二字,好巧的心思。


    唐灩見鄭民安癡癡打量如意,心裏不快,上前一步,依偎在如意身邊,虎視眈眈的瞪視他。


    這幕景象落在蕭雪吟眼裏,卻被解釋成完全不同之意,誤以為唐灩有了未婚夫還想向鄭民安賣弄風情,也立刻走到鄭民安身邊戒備著。


    “在下何德何能,令鄭兄久仰呢?”如意覺得這兩名女子劍拔弩張的氣氛十分有趣,開玩笑地對鄭民安道。


    “君兄文名冠湖廣,鄭某雖在滎陽亦有耳聞。昨天更從張府幾位公子那裏聽說君兄的文采斐然,風度翩翩,隻恨失之交臂。”


    “鄭兄言重了,滎陽鄭家……”


    如意還待再說,唐灩已感不耐煩,他們這你一言我一語地要聊到幾時?


    “滎陽鄭家不就跟李娃傳那個……”


    “灩兒!”如意略顯尷尬地製止唐灩的無禮。


    唐朝滎陽公世子因愛慕名妓李娃而散盡千金,流落街頭為乞丐,幸賴李娃念舊情收留他,鼓勵他求取功名,終於金榜題名,也迎得佳人歸。這雖是段千古佳話,但對鄭家這樣的名門世家而言,難免被誤以為是在諷刺。


    “君兄不必放在心上,唐小姐並沒有說錯。”鄭民安幽默地朝兩人眨眼。“滎陽鄭家的家譜直追溯到隋唐,唐小姐還真是博聞強記。”


    唐灩見鄭民安對她的莽撞不以為忤,對他的惡感去了幾分,忍不住迴他一笑。


    這你一笑、我一笑的,可把蕭雪吟氣在心頭口難開,隻能在一旁生悶氣。


    “如意,我口渴了,我們去那邊的茶坊歇腿好嗎?”唐灩問著未婚夫。


    “好啊。那兩位……”如意含笑看向鄭、蕭兩人。


    “我也口渴了,不如我們一道去。”鄭民安舍不得這麽快就和如意分手,明曉得自己不該對個男人動情,但心一旦動了,不是那麽容易收迴來的。


    “可是鄭公子,我不渴啊。”蕭雪吟忍不住抗議,她才不要讓鄭民安有機會和唐灩相處呢。


    “蕭小姐若不渴,可以在附近逛逛,等會兒再來找我。”


    “你……”蕭雪吟氣得嘟起嘴,隻好懊惱地道:“好嘛,我也一起去就是了。”


    一行人來到一家布置雅致的茶坊,配著點心喝著上好的茗茶。鄭民安突然有感而發道:“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我們分屬天南地北,卻能在漢中相遇,令人不得不感歎造物主之奇妙。”


    這也能扯到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如意一頭霧水,隻好揮著手中的扇子,以微笑遮掩眼中的困惑。鄭民安是在暗示他要及時行樂嗎?


    他這手搖扇子的風情,倒令鄭民安想起李白的另一首詩:懶搖白羽扇,裸體青林中。脫巾掛石壁,露頂灑鬆風。


    想到君如意赤裸的身軀,一股熱焰速往臉上冒,他急忙狂飲下有名的蒙頂石茶,讓甘醇的茶澆熄心中的遐思。不該想到那裏去的,他心中悵然,看得出來君如意對未婚妻唐灩極為傾心,除此之外,同為男兒身的兩人也不可能發展出任何親密關係。他若執意沉迷,隻怕連君如意的友誼都得不到。


    “唐小姐,你們不是應該急著迴成都嗎?兩位怎麽有此閑情來逛張良廟?”蕭雪吟想打聽清楚唐灩之所以還留在漢中是否有其他不為人知的陰謀,譬如要打鄭民安的主意啦。她的嬌眸在君如意俊美溫文的臉上打了個轉,君如意的確很迷人,不過鄭民安則顯得更有男子氣概,誰曉得唐灩是不是會吃在碗裏,看在鍋裏。


    “還不是如意嘛。”唐灩愛嬌地睨向未婚夫,想起他今早的癡纏,心裏便甜絲絲的。


    “今日天氣晴朗,我請灩兒陪我出來逛逛。”如意向未婚嬌妻投以眷寵溺愛的眼光,對兩名新朋友侃侃而談。“上迴我急著去太白山找她,路過漢中也沒多做停留,這次再到這裏,又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故而不想錯過,便邀她出來踏青。但也隻能耽誤這一天,明日我們便要起程迴成都了。”


    “君兄是打算走金牛道?”鄭民安的眼神顯得有些興奮。


    “這是漢中到劍閣最直接快速的一條路,不是嗎?”如意微笑道。


    從漢中到成都最快捷的路,必須經過廣元、劍閣、綿陽,而金牛道是從漢中到劍閣,全程山高穀深,道窄險阻,有“蜀之咽喉”的稱謂,在春秋時期已具雛形。


    根據近代常琚所著的《華陽國誌》記戴,戰國時代秦惠王為了伐蜀,命人製造了五石重的石牛,散播謠言說石牛能夠大便出金糞,蜀王信以為真,命人開道迎金牛,秦國派遣張儀和司馬錯率兵沿著蜀人所開之路進攻,最後滅了蜀國。


    秦漢以後,曆代皆曾整修開拓這條由中原入蜀的重要官道,沿路上關卡重重,有葭萌關、飛仙關、朝天關、潭毒關、七盤關屏障,以及嘉陵江、白龍江、清水河阻隔,更有那連山絕險,獨路如門,李白所謂“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渡愁攀援”的天下雄關——劍門關。


    這條路之險阻難行,唯有走過的人才知道。


    鄭民安朝如意點點頭,表示同意。


    “事實上,在下受蕭老爺之托,也要送蕭小姐迴綿陽。如果不麻煩的話,在下倒想跟君兄一道上路。”


    “不行!”


    “不行!”


    異口同聲的兩道嬌喝分別出自唐灩和蕭雪吟口中。兩名男子麵麵相覷,看向兩位佳麗。


    “我……我的意思是……”蕭雪吟粉頰漲紅,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跟唐灩同行。“鄭公子,我還想在漢中多盤桓些日子,不想這麽匆促起程。”


    “蕭小姐,不是在下執意妄行,而是金牛道這條路並不怎麽平靜,若能和君兄同行仗著人多,那些匪徒也不敢對咱們下手。”


    “可是……”蕭雪吟還想抗辯。


    “蕭小姐,令尊既然將你的安危托付給我,鄭某便對你有責任,請你不要為難我。”鄭民安怫然不悅道。


    “可是……可是唐小姐也不願意啊。”她幹脆推給唐灩。


    “唐小姐?”鄭民安質疑地看向唐灩。


    “我……”當著如意的麵,唐灩又不能直言自己擔心鄭民安對未婚夫有不軌意圖,於是道:“是這樣的,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有不明人士想追殺如意,我是擔心你們跟我們一道同行,會被連累了。”


    “原來如此。”鄭民安眼中出現恍然,蕭雪吟更是點頭如搗蒜。對,對,他們千萬不能跟唐灩一行人同行,若是被人錯殺了,豈不倒楣?


    “既是如此,我就更要和君兄同行了。”鄭民安的一番話完全出乎唐灩和蕭雪吟的意料。隻聽他繼續解釋道:“在下粗通拳腳,家師乃洛陽鏢局之主,家父這次還聘請洛陽鏢局裏的資深鏢師沿途保護我,在下或可效犬馬之勞。”


    “咦,你說你是李總鏢頭的門人?”如意詫異道。


    “君兄認識家師?”


    “嗯。”如意莞爾。“李總鏢頭乃是我的姨爹,鄭兄說巧是不巧?”


    “那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們也不用客氣了。”鄭民安撫掌大笑。“明日咱們就一道出發吧。”


    “好。”


    於是唐灩和蕭雪吟這兩位各懷心事的佳麗隻能委屈地同意了。


    ☆        ☆        ☆


    由於天氣甚好,金牛道沿路上倒有不少批旅人。唐灩和蕭雪吟帶著侍女各坐一輛車,如意也坐在另一輛車上,這點倒讓騎馬的鄭民安感到奇怪。


    “君兄不喜騎馬?”他策騎到如意的馬車旁,隔著車窗問。


    “那倒不是。隻是騎在馬上什麽事都不能做,幹脆坐在馬車裏,可以排算一下我和灩兒的命盤,看哪一個吉日比較適合成親。你知道的,我們一迴成都便要擇定日子。”


    如意的迴答令鄭民安一陣悵然,人家念茲在茲的全是和未婚妻的婚事。他收拾起失落的心情,勉強笑道:“沒想到君兄對易數之學亦有涉獵,但不知可算得出來我們此行是否有任何險阻?”


    如意眯眼望向車外,見到兩旁草木茂盛,巧石羅列,遠方則奇峰秀出,疊嶂層巒,連綿不絕。


    沿途有幻電暗中保護,並派人向前探路,路上又有絡繹不絕的旅人,對方應該不會選這地點埋伏,比較可能趁他們落單時下手。


    他沉吟片刻,說出了莫測高深的一句話。“有驚有險,但不在眼前。”


    “君兄是說……”鄭民安眼中浮現疑惑。


    “在我們最鬆懈時,才是敵人進攻的時機。”說完這句話後,他就不肯多說了。


    一行人曉行夜宿,到達廣元時已是另一個黃昏,眾人落腳在唐門位於此地的產業——迎賓樓。


    這是一間大型客棧,往來旅客甚多,在唐門管事的打點下,將眾人安置在獨立的僻靜院落裏。


    廣元,唐代稱利州,是一代女皇武則天的故鄉。城北的東霸蓮花池是武則天的出生地,城西的皇澤寺原名川主廟,在武則天登基後才改名的,寺裏供奉著武則天的塑像,為當地名勝之一。


    如意一行人累得人疲馬乏,吃過晚膳後便各自迴房休息。


    這一夜,大約是三更的鑼聲才剛敲過,夜幕籠罩下的迎賓樓靜默得隻剩風聲和打唿聲,燈火大都熄滅。如意的房裏放了一顆夜明珠照明,孟子明仍睡在外間服侍。


    在這樣的夜裏,最討厭的就是有不速之客造訪,擾得人無法安眠。無數道黑影不知是從哪裏竄出來的,包圍向這座獨立院落。


    一道銀色火焰投到負責守夜的君家護院麵前,他立刻和同伴扯開喉嚨大喊:“有刺客!”


    君家的外堂三管事李漠首先驚醒,他就睡在如意隔鄰的廂房。


    那道銀色火焰他並不陌生,是幻電所發出的,曾救過他們於無數次危險中。


    由於先前有過幾次半夜被人攻擊的經驗,李漠通常是全副武裝的就寢,他抓起枕旁的軟劍,很快閃出房外。


    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院子已成為戰場。一道銀色身影穿梭在數名黑衣人的包圍中,守在院子裏的君家護院險象環生地節節後退,李漠很快的現身幫忙。


    接著,其他的君家人也推門出來,連鄭民安都和鄭家的護衛趕過來,頃刻間便和黑衣刺客殺得難分難解。


    在紛亂中,卻有三條人影獨立於院牆上,站在中間、身材窈窕的蒙麵人向兩旁的屬下做了個手勢,兩人立刻淩空越過廝殺的人群,破門進入如意所住的廂房。


    與室外殺聲連連完全相反的靜謐廂房裏,一顆夜明珠被安置在一隻佛手雕刻上,如意安然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身旁站立捧著一把寶劍嚴陣以待的孟子明。


    “如意真是受寵若驚,意然能蒙閻羅堂出動頂級殺手對付。”他輕搖扇子,神態優閑地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左邊這位是閻羅堂右護法宮群,右邊的大概是跟宮護法形影不離的判官郭邪吧。”


    郭邪和宮群互看一眼,立刻明白何以堂主會派他們來對付這位養尊處優的君三公子,看來他並不像外表那麽容易對付。這大概也是閻羅堂派出來的二流殺手接連殺羽而歸的原因。


    兩人不再遲疑,以培養多年的默契撲向君如意。


    然而郭邪和宮群隻覺得眼前一花,如意已從侍從手中取劍拔劍迎向他們。所有的動作一氣嗬成,完全出乎兩人意料。


    兵器相交的聲響連綿不絕,空中但見火光四射,孟子明十分無聊地幹脆在椅子上坐下。他心裏正在埋怨他的寶貝少爺這次太沒義氣,居然不讓他有表現機會,拿起劍便自己幹了起來。


    閻羅堂的兩名高手在如意的快劍攻擊之下,都有力不從心之感。真正令他們驚心的不隻是如意快逾閃電的攻勢,還有從劍招傳來的沉猛內力。


    由於室內的空間有限,較適合近身搏擊,兩人合擊倒成了互為製肘。宮群和郭邪以一個眼神取得共識,互相掩護地退出房外,如意緊躡而來。


    不容他們喘息的淩厲攻勢令屋外激鬥的眾人大開眼界,被困在黑衣人攻勢下的李漠本來還替房裏的三少爺擔心,沒料到他擔心的對象不但無恙,還將敵人倒打出來。隻見如意左衝右突,一腳踢向一名和君家護院廝殺的黑衣人胸口,立刻踢得他悶哼一聲,口吐鮮血。


    如此英勇的表現令鄭民安覺得不可思議,更看得聞喊殺聲而趕來的唐灩目瞪口呆。


    那是她的如意嗎?她還以為他隻會逃命功夫呢!


    尖銳的嘯聲破空而起,閻羅堂的刺客收到撤退訊號,紛紛互為掩護,有秩序的撤往高牆之外。如意如影隨形地追在宮群和郭邪之後,隨著一聲嬌喝在耳畔響起,一片劍光向他迎來,他沉穩地架住,看進對方那雙十分熟悉的美麗眼眸裏。


    “你……”他激動得幾乎無法相信,為什麽是她?怎麽可能?


    對方似幽還怨地深深看他一眼,很快後退一步,閃身追著屬下離去的方向。


    為了證實心中的猜疑,如意毫不遲疑地追在她身後。唐灩見他不顧“窮寇莫追”之道,也趕忙施展輕功跳出牆外,身後則跟著鄭民安和奉命保護如意的銀衫人幻電。


    ☆        ☆        ☆


    前行之人淨揀荒僻之道,如意追進城西一座廢棄的小廟,看見閻紫姬娉婷的背影立於傾頹的大殿中。


    知道是他來了,她轉身麵對他,順手扯下臉上的覆麵巾,露出端麗、沒有表情的玉容。


    “紫姬姐,真的是你?”如意受打擊地後退一步,眼中難掩傷痛和無法置信。“為什麽?”


    “我沒有選擇。”


    紫姬抖動的粉白櫻唇忽地揚起一朵如燈花般脆弱的淒然苦笑,幽幽看進如意眸裏的琥珀色眼瞳,淺淺飛起魂縈於過去的舊夢。淒迷的往事,已逝的歲月,都在濕濡的眼眶裏飛過。夢被拉得好長好遠,悲愴的心情更加一枕亂發,無法梳理。


    第一次見到君如意,她五歲,他三歲,幾乎是第一眼便愛上那粉雕玉琢、對著她嗬嗬笑的可愛小臉。之前她根本不知道笑是什麽,也不知道原來笑容是這般美麗。


    他的純真、無邪,對她不存在任何的嫌惡、鄙視,隻是自然的接受她、依戀她,當她是最親愛的姐妹。


    而她更是無法自主地沉溺在他的笑容中,近乎貪婪地汲取每個他對她發出的淺笑、粲笑,收藏在心底最秘密的角落的寶盒裏,當夜深人靜,當一個人獨處時,再拿出來反覆品味。


    他是她生命裏的陽光,她唯一的夢。


    長大之後,兩人接近的機會少了,然而如意每次見到她時,仍不改往日的親密,總是拉著她一塊談心品茗,在花間撲蝶玩耍,他對她的溫柔體貼和百般關懷,幾乎讓她以為如意是喜歡她的,可是他卻沒有任何表示,連最後被征詢意欲婚配的對象也不是她,教她情何以堪?


    愛得越多,恨也越深,盡管對如意有萬般深情,亦無法阻止埋藏在她心底刻骨銘心的恨意擴散。


    她恨他,恨他為什麽不懂她的心。


    恨他為何選擇唐灩,而不是她。


    她好恨!


    “是尹姨娘逼你的嗎?”如意直覺想到紫姬狠毒的母親,眼光習慣性地湧出對紫姬的同情和愛憐。“紫姬姐,你是堂堂的閻羅堂堂主,沒必要再受尹姨娘製肘了。”


    “你不懂。”紫姬淒楚地一笑,不止是自小唯命是從的慣性,還有閻羅堂本身的權力糾葛。“我隻是名義上的堂主。閻羅堂的總護法才是真正有權力的人,而他……”心頭的舊創被狠狠劃開,她羞愧地垂下頭,無法道出實情。


    “他是你娘的……”如意頓了頓,不願用“姘頭”兩字來傷害紫姬脆弱的感情。“心腹?”


    紫姬漾起嘲弄的苦笑。


    “如果你要這麽說也可以。”


    如意了解她的心情,沒再往下探究。他沒防備地綻出往昔紫姬最喜歡看到的樂觀笑容。


    “那麽紫姬姐並不是有意要殺我,完全是被尹姨娘所逼迫。紫姬姐,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怪你的。”


    “如意……”紫姬眨了眨濕濡的眼睫,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落下,柔聲呢喃:“你總是這麽善良,把我想得太美好了。”


    “你本來就對我很好。”


    “可是……我奉命要殺你。”


    “那不是你自願的。”他肯定地道。


    “不管是不是自願,我都得……”她的聲音越發輕柔,眼光飄忽。


    “紫姬姐,其實你不必也不願這麽做的,對不?既然如此,為什麽要為難自己呢?”他真的不希望跟向來被他視為親姐姐的紫姬兵戈相向,看著她淚流滿腮,如意有說不出的心疼。


    “請你給我一個理由,”她發出破碎的聲音,眼中閃過一抹渴望。“一個讓我可以違抗母親,掙脫這一切的理由。”


    “紫姬姐,你應該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你母親而活。”


    “不,如意……”她的眼光飄忽如夢,“我的生命沒有目標,也沒有意義。對我母親而言,我隻是工具而已,對別人,我連工具也不是。我不曉得該如何為自己而活。”


    “紫姬姐,你不要這麽說。”如意走向她,眼神懇切。“我跟二哥都關心你,不要這麽看輕自己。你總有自己的夢吧。”


    “我是有夢……”紫姬的眼瞳熱烈的迸出火花,期待地看向如意。“一個可以讓我擺脫這一切醜惡的夢,可是這個夢……”


    “什麽樣的夢?你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你。”


    “是的,如意,隻有你能幫我。”她美麗的眼眸閃射出從未有過的活躍生命力,璀璨耀人。“我的夢便是你。”


    “我?”如意顯得很震驚、困惑。


    “我一直喜歡你,如意。”


    “我知道,可是……”他迷惑地蹙起俊眉,“你不是拿我當弟弟嗎?”


    “如意,我對你絕非姐弟之情。你是我的夢、我的陽光、我的生命。”


    紫姬的熱烈表白令如意措手不及,怎麽也沒想到她會對他產生男女之情,這可怎麽辦才好?


    “可是紫姬姐……我根本沒想到……”他錯愕地怔在當場,一時之間難以說出最委婉的拒絕。


    “那你現在可以好好的想一想。”


    想什麽呢?他現在已經有了唐灩,不可能再接受紫姬,她這麽說不是為難他嗎?


    如意心情沉重地緩緩開口:“紫姬姐,我當你是姐姐。”


    紫姬閉上眼,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盡管拒絕得再溫柔委婉,仍是個拒絕。君如意選擇了坦白,而這坦白比任何武器更銳利地傷害了她。


    多年日積月累在心裏怨恨,在這刻被引爆了。她噙著抹自嘲的苦澀笑意,聲音破碎地道:“你大哥君天行當我是毒蛇猛獸,你當我是姐姐,我真想知道表哥把我當成什麽。”


    “紫姬姐。”如意對她慘白沒一絲血色的表情感到過意不去,他無意傷害她。


    紫姬深深看向如意充滿關愛、溫柔的俊容,心底深處湧現出一股狂猛的情潮。她是那麽愛他,以生命僅有的熱情愛戀著他。那張即使在最漆黑、沒有一絲光線的深夜,都能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的容顏,是那麽令人迷醉,激起她血脈最溫熱的動情處湧起最原始的渴慕。欲望如驚濤駭浪般襲向她,多少個深夜,她想著他,幾乎難耐單純火熱的欲念,最後卻隻能赤裸著身,痛苦地抱緊自己,忍受刻骨銘心的相思啃蝕。


    她是那麽愛他,愛戀他俊美的容顏,渴慕他昂藏的男子身軀,眷戀他唇上溫柔的笑容。


    如果她不能得到他,她死也不甘心。


    不,她一定要得到他,哪怕隻是他的身體也好。


    她握緊拳頭,一開始便抱持著最壞的打算,結果也沒令她太意外。


    “如意……”她輕聲召喚他,見到他毫無心機的靠過來。


    腰間囊袋裏的銷魂散是最強烈的春藥,她並不想這樣對如意,可是她太想要他了。


    “紫姬姐。”


    就算被他恨一輩子也沒關係,反正她打算殺死他再以身相殉。握緊盛著銷魂散的小瓶子,悄悄拔開蓋子,紫姬臉上泛起一抹妖豔的紅暈,異常興奮的眸光,令如意有了警覺。


    “如意……”正當如意屏住唿吸往後急掠時,欣喜發現他的唐灩撲進破敗的廟門。她嬌聲喊著他的名字,迎向一片甜鬱的醉人香氣,頭一昏,搖搖晃晃地栽進如意及時過來扶持的懷抱。


    功敗垂成令紫姬懊惱不已,她發出令如意頭皮發麻的笑聲,在銷魂散的霧氣裏留下最後的宣告,“下次見麵,絕不留情。”


    如意迅速退出廟外,和尾隨而至的鄭民安遇個正著。幻電在紫姬離開時追了上去。


    “君兄,怎麽迴事?”鄭民安看向他懷抱著的唐灩。


    “一言難盡。”如意苦笑,神情複雜地低頭探視懷裏的人兒,這下子他想當柳下惠都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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