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淩又用茶碗接了一碗血,看茶碗裏的血色已經漸漸趨於正常,再看皇帝的臉色,也已經褪去了醬紫,變成了泛白的顏色。

    他心裏也跟著鬆了一口氣,隻是麵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從容,叫人瞧不出他的緊張和慌亂。

    待血色完全恢複了正常,楊淩從醫藥包裏取了一塊紗布出來,把皇帝手指的傷口包紮好,站起身來,把皇帝身上的幾十根銀針取了下來,一一擦拭過,收進了醫藥包裏,這才走到已經掀翻了桌子前,把桌子給扶了起來,道:“馮公公,還得麻煩你,拿紙筆來。”

    馮保躬身一禮,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稍等。”其實他很想叫一聲皇子,奈何這殿裏的人一個個都虎視眈眈瞧著呢,他終究沒有敢叫出口,打了一句馬虎眼。

    等紙筆的功夫裏,皇帝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皮,容貴妃急忙撲到了床沿,淚珠立時滾落了下來,“皇上,您醒了!您終於醒了!”

    眾位皇子急忙都跪了下來,容家兄弟兩個也跟著跪了下來,主子們一跪,滿殿的仆從侍衛也都跟著跪了下來。

    皇帝睜著迷蒙的雙眼,目光從容貴妃滿是淚痕的臉上緩緩挪開,一點一點,把殿裏的情景看了個遍,看見滿殿的狼藉和一個個擔憂的臉龐,張了張蒼白的嘴唇,嘶啞地道出一聲:“朕……朕這是……”

    楊淩道:“陛下,您先不要說話,閉目養神,待會兒我給您開幾服藥,吃了就好了。”他掃了一眼跪著的眾人,“各位,皇上現在需要休息,各位有的是日子跪,今天還是先散了吧。”

    一地的人並沒有站起來,容梁道:“皇上,您醒了就好,臣……”

    “你們都退下吧。”皇帝無力地吐出了幾個字,打斷了容梁的話。

    容梁幾不可見地抿了抿嘴角,一個頭磕在地上,很鎮定地說了一句:“臣等告退。”

    一地的人都跟著退出了內殿,容梁經過容值的身邊,容色微微著惱,命人把他抬上,一並給抬了出去。

    容貴妃抹了一把眼淚,想要說話,卻也被皇帝阻止了:“愛妃也去休息一下吧,朕閉會兒眼睛。”

    容貴妃一臉不願地行了個禮,告退下去了,殿裏隻剩下了楊淩阿二,和拿了紙筆來的馮保。楊淩接了紙筆過去,刷刷幾筆,寫了方子,交給阿二,“你去找五公主,讓她幫你抓藥,你親自看著煎,煎完了送過來。”

    阿二接了方子,應聲去了。馮保笑眯眯地來到床前,道:“陛下,這迴可多虧了楊公子,不然,您這病啊……”

    楊淩走過來,打斷了他的話:“他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馮保一驚,“啊?您……您剛才不是說,陛下是生病了嗎?”

    “人多口雜,不那般說,我哪裏有機會救他?”楊淩懶懶散散地看向皇帝,一個躺著,一個站著,恰成楊淩居高臨下之勢,楊淩那淡漠的口氣,也有一種淩人之勢:“再者,在沒找出兇手之前,打草驚蛇也不好。”

    馮保驚出一身冷汗,“楊……楊公子,這可如何是好?謀害陛下,這人膽子也太大了些!到底是誰,這麽膽大包天!”

    皇帝的目光卻停駐在楊淩戴了扳指的手上,看見那枚扳指再度出現在眼前,他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

    扳指是故皇後的信物,那就是說,楊淩已經承認了他的身份了,他不禁又驚又喜,咧開了嘴角:“馮保,你這個老東西,平時精似鬼,關鍵時候又裝起糊塗來了。你怎麽還叫楊公子?該改稱唿了。”

    皇帝忽然發話,驚得馮保又是一身冷汗,省過來皇帝的意思之後,忙笑眯眯道:“是老奴糊塗,老奴該死。這按照歲數,淩皇子應該是行二……”

    楊淩打斷了他的話,道:“這個不急,我雖然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但不代表我現在就要改名換姓做你們呂氏的子孫。”

    皇帝氣急攻心,激動得咳嗽起來,馮保忙上前扶住皇帝把他拍胸口,“陛下,您別急,想來是淩皇子還不太習慣新的身份,您給他點時間讓他習慣習慣就好了。”

    楊淩對他的激動視而不見,隻淡淡地道:“和習不習慣沒有關係。你也看見了,我此番進京,屢遭暗害,如果我恢複了身份,那還不知道會把你那些好兒子嚇成什麽樣兒呢,到時候他們變本加厲,我就是有一千個腦袋,也不夠他們玩兒的。”

    皇帝費力地喘平了氣息,才道:“朕說過,那些暗中害你的,還有上次暗殺你的人,都會給你找出來的,朕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楊淩冷冷地戳破他:“這次若沒有我,你就交代了,還拿什麽給我交代呢?算了,我自己的事,還是自己處理吧,你先保住了你自己再說。”

    馮保後背的冷汗一陣接著一陣。這些年,雖說容家霸權,常常都會欺負到皇上頭上來,但那也隻是暗地裏,表麵上,始終還保持著對皇帝的尊崇,但眼前這位,說話那是真叫個口無遮攔百無禁忌呀!

    也不知道他是不知所謂還是真的無所畏懼。

    皇帝並沒有像馮保想象中那般生氣,他皺著眉,思忖了一會兒,才道:“你說得對,這一次,要多謝你了。可是,你既然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若是還姓著別人的姓氏,你讓天下人怎麽看朕?讓朕這張老臉往哪擱?”

    楊淩慢慢悠悠道:“臉往哪擱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係?我倒覺得,你現在不是要臉麵的時候,而是要性命的時候。改姓氏的事情以後再說吧,現在,還是先說說眼前的事。”

    老狐狸馮保忙道:“是啊,陛下,人都迴來了,日子且長呢,也不急於這一時是不是?”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小爺,又冷又硬,可不似宮裏那幾位那麽好拿捏的。

    皇帝是個拎不清的糊塗鬼,但有些事情上,他還是很想得通的,馮保給他一個台階,他也就順著台階滾了下來,“也罷,認祖歸宗的事兒,以後再說。不過,你要記著,你身上,流著的可是呂家的血,到什麽時候也改變不了,你是朕的兒子!”

    楊淩倚在床尾的燭台架子上,雙手環抱著胸,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深邃若古井一般的眸子裏,流淌著一些讓人無法讀懂的情緒。

    皇帝瞧著他,不知怎的,心頭一陣陣發虛,隻感到現實讓他更無措了。

    楊淩沉默了一瞬,道:“說迴到正事兒吧。今天這個局,是個一石二鳥的局,或者,可以說是個一石多鳥的計策,既要了你的命,還能把太子打壓了,或者,還能順便打壓一下別的想打壓的人。”

    他把話題硬拽迴來,皇帝也不得不跟著他迴到最緊要的事情上來,“你把他們都支出去,是因為,發現了什麽線索嗎?你說既謀害了朕,又打壓了太子,又是什麽意思?”

    楊淩忖了一瞬,道:“這件事,從太子主張請我一起來說起吧。今天這行宮裏,在我沒有亮明身份以前,隻有我一個外人,這本身就太可疑了。我一直以為,是有人想要害我,即便這個人不是太子,也有可能是太子被人利用。因此,我之前諸多防備小心。直到綻青小公主出事,我才省過來,今天或許不是針對我的局。太子把我請過來,應該……也不過是想,我能幫他。他一定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或者,是得到了什麽消息。”

    皇帝一時被他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驚住,隻顧著驚喜了,反倒忘了他這是在分析案情。

    馮保道:“老奴有些糊塗了,淩皇子的意思是,太子請您來的?可據老奴所知,是容貴妃請的您呀……”

    “是太子去央容貴妃,請我一起的。”楊淩說道,“馮公公,麻煩你去把太子給請進來吧。”

    馮保瞧了一眼皇帝,有些擔憂:“淩皇子殿下,您不是說,皇上現在需要休息嗎?”

    “那不過是把那些人支出去的借口罷了,皇上身上的毒素已清,一會兒再服一些固本培元的藥,自然就好了。”

    皇帝道:“馮保,你快去吧。聽他吩咐。”

    馮保躬身應了一句,兩條腿緊噔噔往殿外去了。

    內殿裏隻剩了皇帝和楊淩二人。

    皇帝忽然歎了一聲,“你很恨朕,是不是?”

    楊淩眸光似濃似淡,肆無忌憚地落在皇帝那張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上,沒有說話。

    皇帝又是一聲長歎,“我知道,你恨朕,恨朕縱容容氏一族害了你的母後。朕坐在這個皇帝的位置上,有許多的事情,都是不得已的。等有一天,你坐到了朕的位置上來,就知道朕的苦衷了。”皇帝的聲音虛飄似無根的浮萍一般,說這一段話,似已經耗費了許多的力氣,喘息不已。

    楊淩似壓根兒就沒有看見他的虛弱,冷笑了一聲,譏諷的語氣道:“我不會坐到你的位置上,也不會理解你的所謂苦衷。你一句不得已,就想掩蓋你一手導演了我母親一族覆滅的罪行?別說我母親不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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