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白從來就不反對手下人有主見,相反她最喜歡的就是有主見的人。但對於不考慮大局的人,或者心胸狹隘目光短淺的人,她從來都不會沾染。

    顯然,孟景凡屬於這類人。

    擱在以前的脾氣,這人如果在她手下做事,她會毫不猶豫開了。但現在,經曆了那麽多之後,她若再沒有點容人的涵養,那也太對不起這段血火經曆了。

    迴到屋裏,楊淩醒了。

    目光仍舊是呆滯,雲不閑想要給他做針灸,但他自然不會配合。曲小白便直接喊了辛青君,點了他穴道。

    雖然這樣做效果會大打折扣,但總好過不做。

    花了半個時辰做針灸,做完之後,張氏擺了早飯,仍舊是容易消化的,這迴隻擺了楊淩一人的量。

    但楊淩吃的不多。

    曲小白沒有強求他,他不肯再吃了之後,便坐下來,默默開始吃他剩下的粥,張氏忙道:“我去給夫人拿,本來是怕郎君又搶了夫人的飯菜,吃多了會積食,既然郎君不吃了,我這就拿去。”

    曲小白道:“再添一碗粥來就夠了。”

    她本來飯量就差,現下這種情況,完全是在強迫自己吃,為了不倒下罷了。

    張氏又端了她的飯菜來,粥和菜都齊全,還拿了兩個油炸餅來。

    “夫人這幾天太累,得多吃點兒。”

    曲小白剛拿起餅,咬了一口,就被已經吃完了的楊淩給奪了去。

    曲小白抿嘴一笑,“你愛吃這個啊?早說啊。對了,張大娘,他愛吃包子,中午給他蒸包子吃,眼下應該有大白菜了,蒸白菜豬肉的,裏麵放一把海米,他愛吃。”

    “好。”張氏答應著,也跟著強顏歡笑:“我記得郎君的確是愛吃包子的。”

    曲小白笑著揉了揉楊淩的腦袋,“中午有包子吃咯,你留點兒肚子啊。”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她叨叨叨說個沒完。

    總有一天,他會聽懂的。

    吃完飯,給楊淩擦洗了手臉,稍歇一會兒,董朗送來了藥。

    一粒一粒綠豆大小的小藥丸,都是裹了一層蜂蠟,足有幾十粒,可見是很費了一番功夫。

    曲小白把藥接了過去,將凳子拖到楊淩麵前,與他對麵而坐,“咱們吃甜甜豆咯。”

    她拈起一個,“張嘴。”

    楊淩並沒有聽話地張嘴,顯然是沒有聽懂她的話,也不知道她手裏的是什麽東西。曲小白隻好捏住他的下巴,楊淩嘴巴微張,她順勢把兩粒藥丸送進他嘴巴裏,“吞下去,是甜的。”

    頭幾粒,楊淩倒是乖乖吞了,但後麵他就開始含在嘴裏不吞,藥丸的蜂蠟化掉,苦味很快就蔓延開,楊淩整張臉皺成了苦瓜,曲小白忙拿蜂蜜水給他,“喝下去,甜的,喝了就不苦了。”

    雖然楊淩苦成了苦瓜,卻沒有往外吐藥,喝了蜂蜜水之後,又費了些時候,把剩餘的藥也喂他吃完了,天色就已經不早了。

    外麵秋色正濃,陽光明媚金風送爽,曲小白拉了楊淩的手,想和他去外麵院子裏走走,楊淩被她拉到門前,卻死活不肯再走。

    曲小白沒有硬拉他出去,命張氏尋了紙筆,在屋裏教楊淩畫畫兒。

    楊淩連筆都拿不好。

    他從前的字算不上頂頂漂亮,但也是寫得鐵畫銀鉤別具一格,現在卻練筆都不會拿,隻會滿把攥,在紙上亂塗亂畫。

    他粗暴地畫了許多叉。

    曲小白心裏咯噔一下。

    這根本不是簡單的失智。

    他在心理最脆弱、沒有一點自控和調節自我的能力的時候,經曆了那樣暴力的事情,必然是會在心理埋下陰影。

    董朗和雲不閑都是不懂心理病這一科目的,她也隻是懂得皮毛,看來,要好好和度娘學一學心理學了。

    好在是還有度娘這個好幫手。

    曲小白一邊看楊淩在紙上畫叉,一邊開始搜索度娘信息庫裏關於心理學的著作。

    要從哪裏著手,她實在不知,在大略翻看了一些索引書目之後,暫時鎖定了幾本,

    她先拿了紙筆,開始在腦子裏翻看這些書,一邊翻看,一邊記下重點。

    董朗待在屋裏沒走,見她又在寫東西,便也湊上來看。看了幾頁之後,卻發覺不是醫書,看得他有些犯糊塗。

    “你也感興趣嗎?那我寫詳細一點。”

    “這樣的話,你會不會太累?”

    “沒關係。反正我也是要從頭學起,有你和我一起,有什麽不理解的地方,還可以互相討論一下。”

    “你也要學?這難道不是抄給我們看的?”

    “不,我也要學一學。”

    “你以前沒學嗎?你明明都裝在腦子裏了啊。”

    董朗小直男偶爾也很敏銳。

    曲小白麵不改色,這種情況已經應對很自然,“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我不喜歡讀書。嗯……這麽說吧,就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

    “……”

    那你幹嘛要吞這些書到你的腦子裏啊?

    好在在場的小董和老雲都不是愛深究這些閑事的,他們隻要能夠研究醫術就夠了。

    曲小白開始詳細抄寫。董朗在看了幾頁之後,很快就發現,這是研究另一種病症的——心理病。

    雲不閑對這些不感興趣,沒有繼續看,倒是董朗看得十分認真。

    曲小白不由打趣他幾句:“你一個小直男,腸子都不會拐彎的,怎麽還能看得下去這種手劄?”

    董朗道:“我明白你寫這些是為什麽了。”

    他犀利的目光在楊淩身上掃過,但沒有多說話。

    曲小白明白他是看懂了,與他心照不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為了求快,寫字很潦草,很多字甚至董朗都不能看懂,還要再請教她。兩人一個寫一個讀,楊淩握著一支筆也在一旁畫,曲小白寫了一個時辰左右,楊淩也畫了一個時辰左右。

    午飯準備好,張氏來請示過後,曲小白便收了筆墨紙硯,先開飯。

    大屜的包子端到桌子上,再配以熬得濃稠的小米粥,雖然簡單,但是很吸引人。曲小白招唿張氏等人也坐下,大家都圍坐在一桌,陪楊淩一起吃。

    但楊淩吃的依舊不如先前多。

    曲小白也沒有強迫他,大家在一起,起初都是沉悶的,她卻是那個最積極調動大家情緒的人,看大家都提不起興致來,她甚至提醒大家,以後在楊淩麵前,都不許苦瓜著一張臉,就算是強顏歡笑,也得裝得高興點。

    董朗是最先明白她的話的人,她寫的那些手劄上,已經開始出現類似的問題。楊淩需要一個相對溫暖和諧的環境,他對周圍人的態度,還是很敏感的。

    午飯吃完兩刻鍾,董朗又拿出了他製作的那些小黑豆。

    楊淩看見之後,直接苦著臉縮在了牆角。

    曲小白拿一個小盅把藥裝了,走到楊淩麵前,就地一坐,柔聲開口:“來,楊淩,吃藥了。”

    雖然聲音和以前一樣溫柔好聽,但很明顯,語氣並不像開始那一日哄著他的時候那樣軟了,甚至,還有了一點點命令的意味。

    楊淩看著她的眼神,依賴中又多了些……害怕,嗯,是害怕,就像小孩子怕家長似的那種害怕。

    楊淩微微張開了嘴巴,曲小白翹嘴角一笑,拈了兩粒藥放在他的嘴巴裏,她順便拈了一粒放在自己嘴裏,“唔,還挺甜的。”

    雲不閑調了一杯蜂蜜水,遞給了張氏,張氏走到曲小白身邊,隨時等著她要蜂蜜水。

    楊淩也看見了蜂蜜水。

    他極快地伸手,把曲小白手上的藥盅給搶了過去,把裏麵的藥一股腦倒進了嘴巴裏,然後,伸手就又去搶蜂蜜水。

    曲小白怕他手上沒準頭,喝嗆了,先他一步把水端走了,送到了他的唇邊,他的目光從不悅到欣喜,終於有了一點空洞恐懼之外的神色。

    曲小白淡淡彎了彎嘴角,“今天這麽厲害。”

    吃完了藥,曲小白給楊淩換了件幹淨衣裳,那廂辛青君親自過來通知,車馬已經備好。

    楊淩仍舊不肯出門,曲小白無奈地長歎了一聲:“仍舊點了穴,背出去吧。”

    這活兒自然是辛青君親自幹,別的人他還不放心呢。

    馬車在大門外停著。出門之後,曲小白正看見對麵的高門大院。黑漆的大門,門楣上寫著“柳府”兩個字,門前兩座石獅子,威武雄壯地蹲守大門兩側。

    大門是緊閉著的,裏麵一點聲音也沒有傳出來。曲小白眉心微微一蹙,問身邊的辛青君:“這家住的是什麽人?”

    辛青君道:“是朝中退下來的一個大官,姓柳。”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昨天鬧出了那樣大的動靜,這院子裏卻是紋絲兒不動,甚至連個出來打探情況的都沒有。

    果真是大戶人家涵養好沉得住氣?還是……她無意去探究,但心裏實在是覺得不對勁。她瞥了辛青君一眼,見辛青君麵色無異樣,便先上了車,打著車簾,幫辛青君把楊淩給送到了車上。

    車上鋪得很厚,暄軟舒適,青君順手解了楊淩的穴道,曲小白握了他的手,笑著說道:“咱們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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