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塞外後, 阿柳其實很少會想起教養了她很多年的師父。

    不是因為對師父沒感情,而是她始終覺得,師父那麽厲害的人, 在關外肯定不會有事, 將來她走遍中原, 闖出真正的名聲,對得起“楚留香”這個名字的時候再迴去見他老人家就行了。

    可再厲害的人也有壽數將盡的時候。

    他們師兄妹這一走,竟就是永別了。

    “他……我……”穿越十八載, 她頭一次陷入真正的語無倫次之中。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 眼角的淚水已經淌了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地往下落。

    穿白衣的靈鷲宮傳人見狀,也隻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未作打擾。

    良久, 她才緩過唿吸,稍稍平複了些情緒。

    “抱歉。”她輕聲道,“是我失態了。”

    “這不叫失態。”他表示理解, “人之常情罷了,楚姑娘本是性情中人, 知了此事,若不難過,才是怪哉。”

    阿柳聽到楚姑娘這個稱唿,還愣了一下, 畢竟自從入了江湖, 她還是第一次聽別人這麽叫她。

    但既然他是師父的故人之後, 知道她的真實性別, 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我師父現在應該已經不在了是嗎?”愣過之後, 她這麽問道。

    “是。”他點了頭,“我答應過他老人家,等他過身,就替他將骨灰灑於天池,將來你們三人若想拜祭,去天池便可。”

    所以是連個墳塚都沒有嗎?

    阿柳太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於是再度陷入了沉默。

    “除此之外……”他猶豫了一下才又道,“他還說過,師徒一場,倘若你們如今還好奇他的真名姓,告訴你們也無妨。”

    他這話一出口,就讓阿柳想起了自己剛開始練武那會兒的種種。

    那時她的確非常好奇這個撿到自己的中年人到底姓甚名誰,還覺得哪來這麽遮遮掩掩的天下第一啊,怕不是個江湖騙子吧?

    後來她從最基礎的心法招式開始學,學著學著,終於相信了師父的天下第一之說,同時也更加好奇,總忍不住要旁敲側擊詢問一二,可惜始終無果。

    她尚且如此,胡鐵花和姬冰雁自然也一樣。

    隻是一直到出師離開,他們都沒能解惑。

    如今師父人走了,也願意將真正的姓名告訴她了,她卻沒了非要知道的興趣。

    “不了。”她搖搖頭,“倘若他樂意提起過往,早就提了。”

    臨過世之前才提,無非是想著魂死燈滅,平生前川不過雲煙,再無所謂了,不如用來滿足一下徒弟們的好奇心。

    “等東海事了,我就去天山看他。”她說。

    “那正好同路。”他的表情很平靜,目光很柔和,眼神裏也沒了昨夜短暫交會之際閃爍過的寒意,“楚姑娘若不介意,不妨就由我引路。”

    阿柳遲疑了片刻,終是沒有拒絕。

    不過前往天山的決定,她還是覺得有必要知會胡鐵花和姬冰雁一聲。

    ……

    “什麽?!”

    “怎麽可能?你別胡說八道嚇我!”

    得知恩師過世,兩位師兄的反應並沒有比她好多少。

    就算是出師前一貫與師父不算親近的姬冰雁都近乎目眥盡裂,當場抓著她的手腕道:“我不信,這不可能。”

    “靈鷲宮傳人沒必要騙我。”如果可以,阿柳也不想信,“這世上知曉我乃女子之身的人已有好幾個,但知曉我們三人關係的,便隻有師父了,不是嗎?”

    “可是……”姬冰雁還是不願相信,“不……不,不會的……”

    “你若實在不信,咱們就先迴戈壁灘上看一看。”她說,“待確認了再決定去不去天山。”

    胡鐵花聽她語氣冷靜,有些來火:“所以你真覺得師父死了?”

    “他一向最疼你,你怎麽能還沒親自去確認就認定他死了?”

    阿柳蹲在地上,小聲把師父托人帶給他們的話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完全是哽咽的狀態。

    “正是因為他一向待我最好,我才一聽就知道,這的確是他會說的話,也是他會做的選擇。”但這一遍揉上眼眶的時候,手並未被沾濕,“你們不願信,我也明白,所以……”

    “好了!”姬冰雁聽不下去了,彎腰去扶她,“別說了,你別說了。”

    “我也希望他沒事呀……”她抬起通紅的眼睛,緊咬著唇道。

    胡鐵花自知失言,也蹲了下來,伸手揉向她後腦,歉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到底隻是十八歲的少年,哪怕這一年來經曆了大小數次風波,期間還有過近乎喪命的生死時刻,但好歹都全須全尾地過來了,甚至連傷都沒怎麽受過,說一句順風順水,並不為過。

    所以此時此刻,得知恩師死訊,姬胡二人也是懵的。

    胡鐵花的本意當然不是指責阿柳,他隻是太過震驚,太過不願去相信。

    在兩種情緒的裹挾下,他甚至沒來得及傷心。

    而現在看著阿柳紅著眼忍住哭的模樣,他又如夢初醒,越過了震驚和不敢相信,觸到了傷心的關卡。

    這一觸,便是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師兄妹三人一道蹲在地上,頭挨著頭,唿吸聲清晰可聞。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鐵花終於第一個放聲哭了出來。姬冰雁在這哭聲裏沉默地抹著淚,沒讓自己發出聲音。

    至於阿柳,她分明已經哭過了,也在方才傷心與委屈交織之際忍下了眼淚。

    但一直到濕潤的水汽迎麵而來的這一刻,她才好像被打開了那道名為發泄的開關,前所未有地難過起來。

    ……

    “去一趟天池吧,就我們仨。”

    “好。”

    “嗯,就我們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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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得比較難的一章,但好歹讓少女阿楚離我心中的香帥近了一步啦……感謝在2020-05-04 23:59:11~2020-05-06 03:11: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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