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差點沒反應過來。

    這算什麽?調戲嗎?可是她現在依舊是男裝打扮啊!

    “等等!”對方轉身之際, 她又喚住了他,“原家父子種了生死符,那靈符島上的人呢?”

    白衣青年頓住腳步, 皺了皺眉, 似要嫌她多管閑事。她則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無意阻攔閣下清理門戶, 但這島上除了貴宮舊部,應當還有旁人。”

    比如被原東園不遠千裏從太原帶過來的那幾個與原隨雲一般年紀的孩子。

    他也立刻會意,道:“與宮中舊部無關的人, 也便與我無關, 我自然不會對他們怎麽樣。”

    阿柳:“那你可知道其他人現在何處?那些孩子失去了眼睛,已經很可憐了,可以的話,我想將他們帶離東海。”

    “你倒真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他說是這麽說,卻也沒拒絕透露, “跟我來吧。”

    說罷再度轉過身,朝島內走去。

    鑒於他已經把靈鷲宮的舊部,也就是經營靈符島的人都料理幹淨了, 這會兒島上可以說是相當安全。

    阿柳想了想,跟胡鐵花和林朝英說, 這一次她一個人去就行了,他倆迴船上等著吧。

    “待我將那幾個孩子帶來,咱們就啟程迴江南。”

    胡鐵花當然是能不動就不動,當場把頭點得飛快, 說好好好, 我就不去了。

    林朝英卻很堅持:“我們一道去。”

    阿柳本來也隻是不想太勞煩他倆, 並非真的抗拒同行, 現在聽他堅持, 也就點了頭,說行,那就一起。

    來自靈鷲宮的白衣青年聞言,催道:“來就跟上。”

    他行得極快,分明沒有使出輕功,卻一步更勝常人三步,如此在林間穿行,再兼一身飄然似仙的白衣,當真是一副世外之人的氣度。

    阿柳跟在後麵,看了半晌,心中暗歎之際,卻見他忽然迴頭,朝她的方向瞧了過來。

    “你若有話想問,可以直接問。”他說,“不必一直這麽盯著我。”

    阿柳:“……”大哥,我跟在你後麵靠你帶路,不盯你盯誰啊?

    但對方武功高超,這種嗆人的話,她自然還是忍了下來。

    而且——

    她還真有想問的。

    “我聽說靈鷲宮的功夫很不一般。”她試探著道,“練得好的甚至能永葆青春,不知是真是假?”

    青年聽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道:“你想問我今年幾歲,也可以直接問。”

    阿柳:“……”靠,被看穿了。

    既然被看穿了,她也就無所謂了,直接表達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的確很好奇,因為你昨夜禦水行舟的本事,非五十年內功不能成,可我看你年紀,至多比我大七八歲而已。”

    “我派祖師縱橫江湖時,的確以不老長春功聞名於世。”他並不避諱師門往事,“但這功法弊大於利,後來就沒人再練過了。”

    阿柳等著他說下去。

    他卻停了步子,等她走近了之後抬手扣住她手腕,又在她掙紮之前挪至她額上,末了自顧自收手,道:“我也的確隻比你大七歲。”

    阿柳:“???”這是摸一下骨就能判斷我年齡的意思嗎?

    “至於我的內功,其實你沒判斷錯。”他繼續道,“我祖父臨終前,將他畢生功力都傳於我了,他老人家一身功力裏,還有昔年逍遙派前輩傳予他的內力。”

    阿柳覺得這經曆聽著很耳熟,逍遙派前輩傳功,後來還入了靈鷲宮,不就是天龍八部裏的虛竹麽?

    原來此人是虛竹的孫子!

    “竟是如此。”她一方麵有點沒想到,另一方麵又覺得很合理,不論是年紀、經曆還是出身,都對得上啊。

    “是。”他點頭,停頓片刻,又道,“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阿柳便有些尷尬,抬手摸了一下鼻子,道:“沒了沒了,多謝閣下滿足我的好奇心。”

    對話進行到此處時,他們也差不多到了要去的地方。

    青年指著前方那一排草屋,說道:“我宮舊部豢養的侍從,以及做買賣時收到的男童女童,都在此處,你若有心替他們安排去處,我便不操這份心了。”

    “呃,一共多少人?”阿柳看著這排從海上看根本發現不了的草屋,忽然有了一種估算錯誤的不好預感。

    “不多,也就百來個吧。”他頓了頓,第二次笑起來,“你的船恐怕裝不下。”

    這一次他麵上的笑意比之前明顯數倍,已到了是個人都能從中品味出一點幸災樂禍的程度。

    可幸災樂禍的同時,他這份眉眼又被襯得極好看,更不像凡間之客了。

    阿柳:“……”這人故意的吧?

    她實在沒忍住問道:“所以你之前是如何打算的?”

    “宮中有叛變到自立門戶的舊部,也有還能為我所用的舊部。”他說,“我離開後,自有人過來接應,將他們分別帶離此地。”

    “你為何不早說?!”她真的有點氣。

    “你又沒問。”他理直氣壯,“我不是說了麽,有想問的可以直接問,我會答你,偏偏你隻問了我的年紀。”

    世外之人不僅武功高絕,還他媽巧舌如簧!

    阿柳氣得很,又不能拿他如何,反而還得維持著好顏色繼續交涉,請求他沿用原先的方案。

    “我的船的確裝不下這麽多人。”她說,“而且原東園父子就在我船上,如果可以,我也實在不願讓那些被他們父子害過的孩子再見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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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說話。

    阿柳就接著道:“倘若你願意將他們分別帶去安全的地方,我感激不盡。”

    林朝英:“不願意也無妨,我們迴南海請人,一樣可以做到,隻是要花些時間罷了。”

    “我沒說不願意。”白衣青年說這話時,根本沒看林朝英,就像之前還互相不知底細時懶得理會胡鐵花一樣,他全程隻盯著阿柳,目光隻落在她身上。

    阿柳聽出了他的意思,思忖片刻,問:“閣下舊部,離靈符島最近的在何處?”

    他說就在附近的小島上,過來大概半個時辰。

    “離開此地,自然是越快越好。”在這種事上,她一向不太在乎自己的麵子,“所以我還是鬥膽請你幫這個忙。除此之外,倘若有什麽我能做的,你也盡可直言。”

    話音落下,他的目光總算往林朝英的方向挪了挪,道:“我想跟你單獨聊兩句。”

    阿柳:“……?”

    林朝英當然不樂意:“你想做什麽?”

    “我說了,單獨聊兩句。”他又隻看阿柳了。

    “你——”

    “——可以。”阿柳打斷林朝英,直接點了頭,“朝英去船上等我吧,我同這位公子說幾句。”

    林朝英欲言又止,她則直接挑明了道:“你放心吧,以他身手,若當真動起手來,你我二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他沒必要特地支開你。”

    可他對你表現出的興趣,也實在是令我無法不擔憂啊,林朝英想。

    隻是阿柳之所以是他喜歡的阿柳,正是因為每到這種時候,她總是最能堅持己見的那一個。

    此刻她堅持按這靈鷲宮傳人的要求來做,他也隻能配合先走。

    等他離開迴船上後,阿柳才抬眼看向眼前的靈鷲宮傳人,道:“人走了,你想聊什麽,可以開始聊了。”

    “我對這位林公子並無意見。”出乎她意料的,他竟解釋了一句,“隻是有些話,當著旁人的麵,我若說了,你恐怕才更難做。”

    “什麽?”她一愣。

    “你師父。”他說,“今天見到你使輕功的架勢後,我便猜到了你就是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楚留香。”

    阿柳驚了:“你認識我師父?”

    而且這說法是怎麽迴事,她師父怎麽了嗎?

    “他與我祖父是舊識。”他說,“是少數知曉靈鷲宮如今在何處的人。”

    “所以?”她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去年年末,他忽然尋了過來。”他說,“說是知道時日無多,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住一陣,我便留他在宮中住下。”

    阿柳大震,道:“這不可能,師父他身體一向很好!”

    “是,他身體一向很好。”他也點頭承認了這一點,“但像他這樣經曆了無數風波的人,最忌諱的就是放下一切,毫無牽掛了。”

    自從他們三人出師,這位昔年的天下第一就是這樣,身上所有的牽掛都沒了,日子比原先更了無生趣,身體也就衰敗得愈來愈快,直至自己都意識到了大限將至,主動跑去天山,在靈鷲宮住下等死。

    “我能否去見他一麵!”她著急道,“我知道靈鷲宮避世後的規矩,但是——”

    “不是我不肯讓你見。”他搖頭,“是他不太想見你,以及你那兩個師兄,他說沒必要。”

    阿柳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且你現在趕往天山,也來不及了。”他又說,“我下山之前,他便神容枯槁,我也替他診了脈,他隻剩不到半個月的日子了。”

    “……”

    “他知道我要下山清理門戶,便要我順便給你們帶句話,隻沒想到這麽巧,我來清理門戶的路上就先遇到你們了。”

    阿柳的聲音都有點抖了:“什麽話?”

    他笑起來:“他讓我告訴你,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也聽說了楚留香、胡鐵花和姬冰雁做過的事,他不後悔教過你們,也希望你們莫要傷心。”

    “……”

    “他這一生顛沛流離,風光過也落魄過,最落魄的時候滿心是恨,最風光的時候恨也未消,但至少在他這輩子最後的十八年裏,因為有你們三個,他放下了仇恨,體會到了最普通也最單純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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