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十二月初,家光將宗矩召到中奧大廳,與春日局一同進行了他們三人之間最常見的交流方式——茶敘。


    在這次見麵裏,家光向宗矩提出了希望他正式出仕幕府的要求。


    “宗矩,你一直以來都在為幕府效力,卻拒絕接受任何正式職務,不知道能不能為我破例呢?”


    大兵法家宗矩看起來非常意外。


    即使他在政事與計策領域有著出類拔萃的造詣,但家光這個要求仍然超出了他的預料範疇。


    “我多年以來一直都以幕賓之身為三屆將軍效力,隻要忠誠之心一如既往,又何必拘泥於那一官半職的束縛呢?還望將軍大人海涵。”


    不過家光顯然並不準備就此作出讓步,他仍然苦口婆心地對宗矩展開勸說攻勢。


    “因為現在正是我獨自麵對一切的時候啊!爺爺不在了、就連父親也離開了我,若我要繼續維持世間的太平與繁盛,就必須要動用身邊最依賴的夥伴們才行!”


    “將軍大人……”


    家光毫無保留地將自己脆弱一麵攤開的做法,既令宗矩大感驚訝,亦軟化了他的立場。


    “宗矩你一直率著部下幫我留意各大藩國的任何異動,正是有了你的嚴密監控,很多足以引發幕府動蕩的事件,才得以在泛起微瀾時就被全力扼製。”


    “我身邊需要有能讓諸位大名畏懼、讓任何懷有陰謀者不敢造次的人。”


    “這個人一定要很有威信和資曆,僅是他的存在就能震懾住那些家世卓越的大名們。”


    “而放眼當今幕府、還有我身邊可用之人,最符合這個要求的就隻有你了,宗矩。”


    家光向宗矩挪了過去,誠懇地握住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著他,真摯地再次發出請求。


    “所以就算是為了我,成為統領所有目付的總目付吧,宗矩!”


    “請你成為三代將軍之眼,統領各大目付去全麵監察任何有違法度之舉,和我一塊竭盡全力讓這天下長久地安泰下去!”


    家光沒有以三代將軍身份向宗矩下達旨令,而是純粹站在夥伴的立場向對方發出真切請求,這種平等相處與交流的氛圍深深打動了宗矩的心。


    迴想起家康臨終前的囑咐,麵對家光如此懇切的委托與請求,宗矩又怎能硬下心來拒絕?


    春日局就在他陷入動搖之際,適時地助推了一把。


    “宗矩大人,如果你也喜歡當今這個國家、覺得它變得越來越好的話,就請你陪著將軍大人一起將這彌足珍貴的安泰維持下去!”


    “要全麵發揮出將軍之眼的真正作用,沒有匹配得上這個權利的官職是行不通的,所以就請你破例接受幕府總目付的職位吧!”


    宗矩猶豫了很久。


    在他陷入激烈的思想鬥爭時,家光也沒再催促他,而是和春日局共同耐心地等著他的迴複。


    正是這份尊重,促使宗矩毅然拋開堅持了多年“不接受任何正式職位”的價值觀。


    “承蒙將軍大人抬愛,我柳生宗矩擔此大任,定當為消除天下異動鞠躬盡瘁、在所不辭!”


    “宗矩!”家光像個孩子般開心地叫了起來,“你看,春日,宗矩答應了!他真的答應了!”


    “是啊,將軍大人,真是恭喜你得到這麽優秀的總目付!”


    春日局對家光的喜悅感同身受,也笑意盈盈地俯身祝賀。


    他們兩人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歡欣,再度觸碰到宗矩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十二月中旬,家光將柳生宗矩、水野守信、秋山正重、井上政重四人任命為總目付,命令這四人全麵監察並上報包括諸大名、旗本、各級衙役的違度及不良之舉。


    宗矩等四人還擁有包括督察及上報軍役情況、幕臣們的奉公能力、民眾疾苦和困頓的權利。


    旨令下達之後,諸大名與武士莫不謹言慎行、惟恐稍有不慎便被上報幕府以招致懲罰,各種是非及麻煩隨之大幅減少。


    在確立了總目付製度後,家光又在接下來的寬永十年(公元1633年)將日本劃分為六個區域,向每個區域派出一個由三名督察使構成的小組以巡視諸國。


    這些督察使的表麵職務,是檢查和確定道路交通和土地邊界等問題,實際上卻是領命觀察各大藩國情況、督促並落實各藩繪製並上交領內地圖、及古舊城廓現狀。


    此次督察行動乃是江戶幕府第一次向諸國派遣督察使,此後每逢將軍換代,幕府都會循著家光開創的先例向諸國派出督察使。


    當家光有條不紊地推動著新政、還有各項新變革時,他仍在定期聽取關於忠長在高崎城蟄居期間表現的稟報,這使春日局覺得是時候清除掉忠長這個心腹大患了。


    在一次來到中奧陪著家光用膳時,春日局含蓄地提醒過家光這點。


    “將軍大人如今諸事繁忙,卻還得時不時挪出心思和時間為高崎城的忠長大人操心。或許大人如今也是時候和他正式作個了斷。”


    “正式作個了斷嗎?”家光思忖著春日局的話,並未因此影響用膳的閑情逸致,“你說得對,或許真到這個時候了。”


    “隻是春日,我們不能下達任何意在賜死忠長的旨令。我不要在諸大名和百姓間留下我逼死自己弟弟的流言蜚語,必須得要他自覺上路才行。”


    “將軍大人的意思,是讓忠長大人自己剖腹自盡嗎?”


    家光喝了一口味曾湯,神態輕鬆地點了點頭,認同並肯定了春日局的說法,然後向她分享了自己對此的想法。


    “嗯。這個瘋批惡魔肯定不會這麽輕易就剖腹自盡,所以我們得要給他施加更大的壓力、摧毀他的求生意念,比如將他幽禁在高崎城的偏僻一角。”


    “還有一點,就是讓正勝將忠長生活的地方用白色柵欄給圍困起來,全麵遮擋住他觀望外界的視野,堵死他僅存的唯一希望,想必忠長崩潰之後便會自動上路。”


    “春日,你覺得呢?還是你有其它方法?”


    家光一句詢問,驚醒了聽得全情投入的春日局,她連忙對這個絕妙計策表達了支持與敬意。


    “將軍大人英明!這麽有慧心與洞見的計策,我也深以為然,就讓正勝照著指令去執行吧!”


    領著家光指令的正勝再度抵達高崎城。


    忠長隨即從原先寬敞典雅的部屋,換到了位於最偏僻之處、由兩間房間連成一起的大居室。


    在這個大居室裏,忠長親眼目睹著白色柵欄動工、興建、完工的整個過程,在此期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隨之被一點點地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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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柵欄阻擋了他與外界連接的視線,也將陽光給拒之於外,忠長生活的這套大居室,由此終日籠罩在陰暗之中。


    白色柵欄搭建期間產生的噪音,在震蕩忠長耳膜的同時,也擾亂了他整個內心。


    這些噪音促使他整日煩燥地在大居室裏走來走去,就是無法安坐與入眠。


    連由高崎城主安藤指派來服侍他的兩名漂亮侍女,忠長也逐漸對她們失去了色欲上的興趣,他終日酗酒,隻要不喝酒就會坐立難安。


    偶爾忠長會望著白色柵欄發呆,喃喃自語:“我就像隻囚籠裏的鳥兒,再這麽呆下去,隻怕會忘記外麵的世界到底有著怎樣的色彩吧?”


    有時候他會一連好幾個時辰都在念叨著“母親”、“父親”這兩個稱謂,邊念叨邊笑,似乎沉浸在對過往美好時光的追憶裏。


    笑著笑著,他忽然又會抬手拭淚,就這麽又笑又哭地自言自語著,整個狀態已幾近癲狂。


    在一個星光暗澹的深夜,忠長在喝完最後一盞酒後,搖搖晃晃地拿出劍架上的一柄短劍。


    “母親、父親,忠長來陪你們了。”他神色木然道,“一天的時光實在太漫長了,我無法再支撐著渡過接下來的無數個漫長日子。”


    “所以就這麽解脫了也好。”


    他絕望地笑著,將短劍刺入左腹,劇烈的痛楚反倒讓他產生了一種解脫的感覺,於是他繼而又向右側拉開一個大口子。


    “我終究還是……輸給了哥哥啊。”


    在忠長痛極倒地時,對這個世間已再無留戀的他,又緊緊執著短劍,將銳利的劍鋒劃向自己的脖頸。


    鮮血染紅了整個大起居室的榻榻米地板,忠長將身體蜷縮成一團,以弓腰抱膝的姿態離開了這個世間。


    這個大半生都在與兄長家光對決、殫精竭慮陷害及傷害兄長的瘋批惡魔弟弟,在嶄新的寬永十一年即將到來之際,在高崎城自盡身亡,享年2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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