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營軍機樓二樓書房內。


    於崇文默默記下許奕所言諸事。


    “至於陛下所賜萬兩金。”


    “暗中融了便是。”


    許奕沉吟數息隨即再度開口吩咐道。


    若論此番賞賜中何物最為雞肋。


    毫無疑問,非那萬兩金莫屬。


    歸根結底。


    所謂的賜金萬兩,並非是真的黃金萬兩。


    而是萬兩鍍了金的嶄新銅錢罷了。


    “遵令。”


    許奕話音落罷,於崇文連忙抱拳應之。


    “白啟東、嚴嘯虎二人可曾言此番於沮陽城休整幾日?”


    許奕輕品一口香茗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道。


    “迴王爺。”


    “白郎中言休整三日,便會返京複命。”


    於崇文微微一愣隨即如實迴答道。


    “哦。”


    許奕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神情間看似漫不經心。


    但心中卻已然暗暗盤算。


    不久前其曾收到一封來自於京城長安的密信。


    密信中不但極其詳細地記述著白啟東自出仕以來的全部升調記錄。


    更是事無巨細地記述著白啟東於朝堂之上的部分人際關係。


    如與何人交好,屬君子之交,還是其他等。


    如與何人交惡,屬政見不合,亦或者個人恩怨等。


    而書此密信者。


    則是一位許奕原以為短時間內很難啟動的重量級暗子。


    此人即為當朝戶部尚書田易初。


    準確而言,田易初此人亦是一位老頑固。


    若非如此,那日長安風雪驟降時,田易初絕不會輕易答應許奕所請,準其帶走大量棉花等禦寒之物。


    更不會有此後的基礎數學五冊等交際。


    若非田易初親筆所書白啟東此人之所以會那般仕途不順。


    是因其早年於太仆寺任職時曾得罪過時任太仆寺寺丞。


    現任太仆寺少卿的王瑞興。


    而那王瑞興赫然正是琅琊王氏主脈子弟。


    若非田易初念其做人誠懇本分,做事仔細認真,有其年輕時三分模樣。


    從而對其稍加庇護的話。


    恐怕白啟東早已被人排擠至某個犄角格拉,亦或者打發至一窮鄉僻壤之地任縣令去了。


    而田易初書此密信的目的。


    無外乎是因白啟東近些時日於京城內的處境愈發地微妙。


    而其又不便過多地庇護白啟東


    進而欲為其尋一下家。


    最起碼可保其一家平安。


    然而。


    田易初有所不知的是。


    其此舉無異於是在許奕最是瞌睡的時候為其遞上了一柔軟且舒適的枕頭。


    莫看許奕現如今麾下人才濟濟。


    王府,內有王秋瑾坐鎮內宅,外有呂文蘇統率群屬。


    商業,內有以楊家為首的老五家商行,外有以宋元福為首的宋氏商行。


    外戚,內有曾曆關中賑災的王文清、王文廉兩兄弟,外有朱宗廷、朱宗年以及整個上穀朱家。


    軍伍,戰有以辛思玄、屈寶田等一眾原陷陣營老牌將領,後方則有於崇文等熟知整個軍伍運轉的原陷陣營老牌軍需官。


    看似什麽都不缺。


    但事實卻恰恰相反。


    現如今的許奕最缺的便是一可統籌整個後勤的人才。


    此人才無需多麽的才華橫縱,隻需做人老實本分,做事仔細認真即可。


    當然。


    除此之外還有最終的一點。


    即此人出身必須清白且幹淨。


    既非原陷陣營人馬,亦非老五家、王家、朱家等家族族人。


    更不可能與孫道華、龐文澤二人牽絆過深。


    非是許奕如正德帝那般疑心深重。


    而是因平衡二字。


    歸根結底。


    一方勢力若是想穩定且長久的發展。


    那麽便離不開這平衡二字。


    思及至此。


    許奕心中不由得愈發看重白啟東。


    就在其暗暗盤算的數息間。


    於崇文自懷中取出一封名刺。


    隨即雙手恭敬上呈。


    “王爺。”


    “末將臨來時。”


    “白郎中曾暗中遞上一名刺。”


    於崇文略作定神,隨即稟報道。


    “嗯?”


    許奕聞言瞬間迴過神來。


    隨即自於崇文手中接過名刺。


    不多時。


    於崇文諸事皆畢,辭別而去。


    待於崇文身影徹底消失於軍機樓二樓書房後。


    許奕再度拿起那張名刺。


    靜靜把玩片刻後。


    許奕嘴角微微上揚,將其收入袖擺中後。


    隨即起身朝著書房外行去。


    就在即將踏門而出之際。


    許奕忽然腳步一頓。


    隨即轉身再度朝著書桉行去。


    當其再度走出軍機樓二樓書房時。


    原本書桉之上擺放著白砂糖、白冰糖、琥珀冰糖的紅木托盤中。


    除三個光禿禿的精美瓷盤外,再無他物。


    .......


    .......


    酉時過半。


    一輛三轅青篷馬車在百餘名精銳士卒的拱衛下。


    於滿天紅霞中不徐不疾的駛入沮陽城東城門。


    隨後徑直地朝著燕王府邸行去。


    三轅青篷馬車內。


    許奕一如往常地斜靠於車廂軟榻之上。


    單手不停地把玩著一名刺。


    腦海中則不斷地沉思著白啟東之事。


    白啟東主動遞上名刺顯然其心中已有投靠之意。


    而其無論是出身也好,為人做事也罷,皆符合許奕所需。


    故而。


    現如今的問題並不在於收與不收。


    而在於收下之後如何培養以及如何平衡現如今麾下各方勢力。


    總不能白啟東方一到來,便給予其莫大的權利吧。


    誠然以許奕威望固然可以這般去做。


    但事後麾下各方勢力心中難免會有情緒。


    且如此一來對白啟東必然屬於拔苗助長,弊大於利。


    不知過了多久。


    許是一兩刻鍾。


    又許是百餘息。


    許奕漸漸頓住把玩著名刺的手掌。


    口中低聲喃喃道:“女祁城。”


    “王文廉統調度、組織等事宜。”


    “白啟東統糧草、後勤等事宜。”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便知。”


    女祁城重建計劃,許奕早已規劃多時。


    但奈何一場大雨,迫使其不得不將原定計劃徹底推倒重來。


    現如今的燕地中。


    怕是再沒有比新女祁城計劃更適合王文廉與白啟東二人大展身手之事了。


    話音落罷。


    許奕緩緩閉上雙眼,於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對新女祁城計劃進行著查漏補缺。


    就在其不知第多少遍查漏補缺之際。


    三轅青篷馬車駛過護城河。


    最終緩緩停靠於承運殿前。


    “六爺。”


    “到承運殿了。”


    楊先安行至車廂處拱手稟報道。


    “好。”


    三轅青篷馬車車廂內。


    許奕聞言緩緩睜開雙眼,隨即不徐不疾地自車廂而出。


    “奔波了一日之久。”


    “早些迴去歇息。”


    “新糧票予我即可。”


    許奕走出車廂,略正衣衫。


    “是。”


    楊先安答應一聲,隨即自袖擺中取出一黃木寶匣。


    雙手將其呈於許奕。


    待許奕接過黃木寶匣後。


    楊先安與穀登雲等一眾親衛辭別而去。


    而許奕則徑直地朝著承運殿內行去。


    不多時。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許奕隨手將黃木寶匣放於書桉之上。


    隨即雙手擺出一奇異造型放置於嘴邊。


    數息後,道道暗含某種旋律的哨聲自承運殿偏殿書房緩緩傳出。


    ‘冬冬冬。’


    “問心拜見主人。”


    百餘息後,問心首領如約出現於大開的承運殿偏殿書房前。


    “子時帶白啟東來此見孤。”


    許奕微微點頭示意問心首領免禮,隨即開口吩咐道。


    “是。”


    問心首領聞言再度拱手行之一禮。


    見許奕並無其他指示後,問心首領恭敬告退。


    待問心首領身影徹底消失於承運殿偏殿書房後。


    許奕轉身朝著書房一側所擺武器架行去。


    自其上取下青陽槊後,提起一盞燈籠隨即再出承運殿偏殿書房。


    片刻後。


    許奕手提青陽槊出承運殿入圜殿。


    過圜殿入存心殿。


    最終出存心殿而入內府。


    然而行至內府後許奕所行方向既不是王秋瑾所在的長春殿,亦不是朱婉寧所在的東三所。


    而是直奔王府獨秀峰下月牙湖而去。


    “奴婢拜見王爺。”


    “奴婢拜見王爺。”


    “奴婢拜見王爺。”


    “轉告王妃,今晚吃魚。”


    許奕於陣陣鶯鶯燕燕中終抵獨秀峰下月牙湖邊。


    待引燃湖邊數盞燈火後。


    許奕輕車熟路地拿起晶瑩絲線係於槊鋒留情結之上。


    待浮漂如線、魚餌入鉤後。


    許奕輕輕一揮手中青陽槊。


    伴隨著一道如厲鬼嗚咽般的響聲。


    魚餌噗通一聲輕響落於湖麵。


    隨後緩緩下沉。


    許奕單手持槊,一動不動地立身於月牙湖邊。


    靜靜地等待著魚兒上鉤。


    於其而言。


    這並不僅僅隻是閑暇之餘的一場心神放鬆。


    更是其對掌控青陽槊的一場操練。


    不多時。


    燈火下的浮漂微動。


    許奕眼神一凜,握住青陽槊的手掌微微用力。


    十餘息後。


    浮漂忽然猛地一下消失於湖麵之上。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浮漂消失於湖麵的一瞬間。


    許奕猛地一提手中青陽槊。


    伴隨著一道如厲鬼嗚咽的唿嘯聲。


    晶瑩剔透的絲線瞬間躍出水麵。


    然而燈火照耀下的絲線之上除浮漂與光禿禿的魚鉤等物外。


    並無絲毫魚影。


    許奕收線入手,再度懸餌入鉤。


    毫無不氣餒地再度拋槊如水。


    如此往複不知多少次後。


    終有一約二斤大小的鯉魚躍出水麵,落入許奕手中。


    “尚可。”


    許奕插槊入土,取下鯉魚掂量數下後,不由得輕笑道。


    話音落罷。


    許奕提著鯉魚轉身朝著長春殿所在方位行去。


    至於青陽槊、晶瑩絲線、浮漂、魚鉤、魚餌等物。


    自會有人幫其歸於原處。


    果不其然。


    許奕身影方消失於澹薄夜色中。


    月牙湖旁便出現一道微胖女子身影。


    那女子身著王府女官衫,年約四十上下。


    赫然正是問心百衛中為數不多的幾位女問心之一。


    與此同時。


    燕王府內府。


    燈火通明的長春殿主殿內。


    小腹微隆的王秋瑾斜靠於特製玫瑰椅上。


    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身旁同樣斜靠於玫瑰椅上的朱婉寧閑聊著。


    一月有餘的光陰裏。


    二人已然於不知不覺中成為了那閨中密友。


    就在二人一番閑聊之際。


    立身於長春殿主殿殿門前的女官檀兒忽然探出腦袋與門外之人竊竊私語數句。


    十餘息後。


    女官檀兒轉身緩緩朝著王秋瑾、朱婉寧二人行來。


    “王妃。”


    “王爺方才命人帶話。”


    “言今晚吃魚。”


    女官檀兒行至王秋瑾、朱婉寧二人身前兩步外,躬身行禮稟報道。


    此言一出。


    王秋瑾、朱婉寧二人瞬間麵麵相覷。


    “又吃魚啊。”


    王秋瑾頗為無奈地輕歎道。


    “還是魚。”


    朱婉寧聞言同樣頗為無奈地攤了攤手。


    自許奕得青陽槊後。


    不知何人進言持槊垂釣可更好地掌控槊身。


    每日再輔以半個時辰的槊法苦練,必能於三個月內做到初步的如臂驅使。


    自那之後。


    凡無特殊情況。


    如公務繁忙實在抽不開身等。


    如元月狂風暴雨不得不外出等。


    許奕基本上每日皆會抽出半個時辰用以錘煉槊法。


    以及另抽出半個時辰用以錘煉騎術、馬戰等機巧。


    許是因其過目不忘之本領。


    其現如今馬戰已然不輸於尋常將領。


    一杆青陽槊更是舞的虎虎生風。


    至於弓箭射歪之事,近一個月來更是從未發生過哪怕一次。


    基本已然可做到指哪兒打哪兒。


    至於垂釣之事。


    說其不沉迷吧。


    其有時能自午後垂釣至深夜。


    說其沉迷吧。


    其每次釣到一條,無論大小皆收手。


    許奕是何感受王秋瑾與朱婉寧不得而知。


    二人隻知。


    現如今二人一聽到魚字,心中便有些打怵。


    著實是吃夠了啊。


    兩刻鍾後。


    許奕手提約兩斤大小的鯉魚踏入長春殿內。


    “婉寧也在。”


    “正好省的讓人去請了。”


    “走走走,今晚我主廚,婉寧打下手。”


    “你來指揮。”


    “今晚咱們做個不一樣的糖醋鯉魚。”


    許奕舉起手中鯉魚,笑嗬嗬地走向王秋瑾與朱婉寧。


    行至半途,許奕自袖擺中取出一布包,隨即輕笑著示意道。


    其內盛放的赫然正是其自王大營帶迴的白砂糖、白冰糖、琥珀冰糖等物。


    王秋瑾、朱婉寧二人聞言無奈一笑。


    隨即自玫瑰椅起身,朝著許奕迎去。


    不知為何。


    二人明明聽到魚字,便心中打怵。


    但卻格外地享受於許奕同在偏殿廚房忙碌的短暫時光。


    不多時。


    長春殿偏殿廚房內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夜色於這一刻漸漸變得深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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