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


    陽光最是濃烈之際。


    一襲嶄新宦官衣衫的前燕王府承奉司承奉太監左勝元立身於燕王府風雨雷壇前。


    滿臉肅然之色地望向身前成階梯般整齊而立的數百道身影。


    身著九旒九章冕服、腰懸斬淵利刃的燕王奕。


    一身澹紫官袍、腰配青鋼寶劍的上穀郡郡守孫道華、漁陽郡郡守龐文澤。


    十五道高低胖瘦各不相同,但卻同穿緋紅官袍的燕地十七城中的十五位縣令!


    以朱家為首的數十家上穀郡世家大族。


    以曲家為首的數十家漁陽郡世家大族。


    以及數以百計的燕地十七城宿老、鄉紳。


    一時間直看的左勝元心神恍忽。


    如此景象。


    當真是自前燕王戰死後,二十餘年來從未有過。


    ‘鐺~!鐺~!鐺~!’


    ‘鐺~!鐺~!鐺~!’


    ‘鐺~!鐺~!鐺~!’


    就在左勝元心神恍忽、眼含激動與緬懷等多種複雜情緒之際。


    九道恢弘且莊嚴肅穆的鍾聲自王府中心處緩緩傳來。


    “吉時已至。”


    聞聽鍾聲的一瞬間,左勝元瞬間迴過神來。


    刹那間,恢弘且莊嚴肅穆的鍾聲中摻雜了一道蒼老且略顯尖銳刺耳的聲音。


    與此同時。


    燕王府風雨雷壇下的數百道身影無不神情一正,默默看向最前方那道身著九旒九章冕服、腰懸斬淵利刃。


    如泰山般巍然而立的燕王奕。


    “恭請燕王奕!行祭風雨雷壇!”


    “祈上蒼佑我燕地!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


    左勝元自身旁同樣老邁的太監手中接過一紅木托盤。


    麵朝許奕緩緩雙膝下拜。


    與此同時。


    左勝元高高舉起手中紅木托盤。


    而那紅木托盤上赫然擺放著三柱清香以及一折疊成笏板狀的祭天祝文。


    話音落罷。


    孫道華、龐文澤等數百道身影無不麵朝許奕深深拱手長拜。


    “恭請燕王奕!行祭風雨雷壇!”


    “祈上蒼佑我燕地!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


    新舊燕王空缺的那些年,燕地內往往是各郡各拜、各縣各祭。


    如今日這般場景,當真是已然足足二十餘年未曾再現。


    一時間燕王府風雨雷壇前的數百道身影中足足有九成身影身上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且越是年長便越是如此。


    不知不覺間。


    一股名為凝聚力,亦或者名為歸屬感的物質,隨著清風徐徐吹來,瞬間拂過風雨雷壇前每一道身影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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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物質雖看不見亦摸不著,但那周身浮現的雞皮疙瘩以及數百道微微顫栗的身軀。


    無一不在證明‘它’來過。


    或許。


    這便是祭祀的真正意義所在。


    燕王府風雨雷壇前。


    許奕於震耳欲聾的恭請聲中緩緩邁動腳步,朝著風雨雷壇行去。


    “燕王奕!恭請祭天笏!”


    許奕行至祭壇前,麵朝高舉紅木托盤長跪不起的左勝元處。


    深深拱手行禮。


    隨即雙手自那紅木托盤中取出折疊成笏板狀的祭天祝文。


    “皇皇上天,照臨下土。”


    “集地之靈,降甘風雨。”


    “各得其所,庶物群生。”


    “各得其所,靡今靡古。”


    “今攜燕地百萬子民,敬拜皇天之祜,薄薄厚土。”


    “承談之神,興甘風雨。”


    “庶卉萬物,莫不茂者。”


    “既安且寧,敬拜下土之靈。”


    “維正德三十一年元月初始,明光於上下。”


    “勤施於四方,旁作穆穆。”


    許奕手持笏板長拜於祭壇前。


    話音落罷。


    許奕緩緩起身,以燭火引燃手中笏板以達天聽。


    待笏板徹底燃盡。


    許奕緩緩起身行至一旁,自左勝元所舉紅木托盤中拿起三柱清香。


    遂再度行至風雨雷壇前,雙手將其插入香爐之內。


    “燕王行跪拜!叩上蒼庇佑!”


    左勝元蒼老且尖銳刺耳的聲音再度響起。


    許奕聞言神情肅然地一掀九章冕服,隨即麵朝風雨雷壇深深下跪、叩首。


    人無禮不立!事無禮不成!國無禮不寧。


    此千古名言、人生至理也。


    許奕身為燕王,乃燕地百萬子民之表率。


    自當尊禮、崇禮。


    “禮成!”


    “恭請燕王奕,移步社稷壇。”


    左勝元蒼老且尖銳刺耳的聲音再度於風雨雷壇前響起。


    許奕聞言緩緩起身,麵朝風雨雷壇再度深深一拜,隨即移步至社稷壇。


    皇帝祭祀天公。


    親王祭祀風雨雷神。


    皇帝祭祀天地日月。


    親王祭祀封國山川河流。


    所謂親王下天子一等,便莫過於此。


    而那社稷壇祭祀的便是燕地內的山川河流。


    隨著許奕麵色肅然地移步社稷壇。


    風雨雷壇前長拜不起的燕地百官、世家家主、兩郡十七城宿老鄉紳們終是緩緩起身。


    “燕地子民!行叩首!祭風雨雷壇!”


    伴隨著左勝元蒼老且尖銳刺耳的聲音。


    方起身的燕地百官、世家家主、兩郡十七城宿老鄉紳們齊刷刷地一正衣衫。


    隨即麵朝風雨雷壇雙膝下跪、三叩首。


    “皇皇上天,照臨下土。”


    “集地之靈,降甘風雨。”


    “各得其所,庶物群生。”


    “各得其所,靡今靡古。”


    “燕地子民隨吾王奕,敬拜皇天之祜,薄薄厚土。”


    “承談之神,興甘風雨。”


    “庶卉萬物,莫不茂者。”


    “既安且寧,敬拜下土之靈。”


    “維正德三十一年元月初始,明光於上下。”


    “勤施於四方,旁作穆穆。”


    話音落罷。


    燕地百官、世家家主、兩郡十七城宿老鄉紳們再度緩緩起身。


    自恭候於一旁的宦官、仆從手中接過一柱清香。


    滿是恭敬地緩緩上前,敬香於香爐內。


    不一會兒的功夫。


    風雨雷壇前的鳥鳥青煙直衝雲霄。


    “禮成!”


    “燕地子民移步社稷壇,隨王祭社稷!”


    待最後一人禮香完畢,左勝元再度朗聲道。


    ......


    ......


    時近未時。


    燕王府邸內的祭天大典終告一段落。


    數以百計的燕地官吏、世家豪強、宿老鄉紳們在燕王府屬官的引領下緩緩行至承運殿。


    此時的承運殿外已然擺滿了圓形方桌。


    一壇壇陳年美酒、一道道精美菜肴自王府典膳所而出。


    經王府仆從、婢女之手陸陸續續地抵達承運殿外。


    與此同時。


    上穀郡郡守孫道華、漁陽郡郡守龐文澤、兩郡十七城十五縣縣令等燕地實權官吏。


    上穀朱家家主朱廣禮、梵家家主梵崇賢、王家家主王文秉等上穀郡世家家主。


    以及漁陽曲家家主曲瑞安、謝家家主謝公節、董家家主董弘章等漁陽郡世家家主。


    則分列於承運殿主殿左右兩側,端坐於一個又一個長行幾桉前。


    許奕端坐於上首位置。


    深邃的目光透過九道旒珠細細地打量其身前的三十餘道身影。


    正是其眼前的這三十餘道身影掌管著燕地兩郡十七城近八成的民生與經濟。


    但好在。


    如上穀郡郡守孫道華。


    如漁陽郡郡守龐文澤。


    如上穀郡排名第一第二的世家--朱家、樊家。


    如漁陽郡排名第三的董家。


    這些勢力早早地便或明或暗地歸順了許奕。


    而剩下的世家大族中。


    漁陽郡第一世家曲家態度曖.昧,隱隱有騎牆隨風倒的架勢。


    而漁陽郡排名第二的謝家以及上穀郡王家。


    此兩家一家為陳郡謝家分支,一家為琅琊王家分支。


    許是因其本家勢力過於龐大。


    又許是因陳郡謝家、琅琊王家另有謀算。


    此兩家分支在麵對許奕暗中拉攏時的態度頗顯高傲。


    至於燕地兩郡十七城的十五位縣令。


    上穀郡下洛、廣寧、寧縣先前遭災的三城縣令早早地便暗中投靠於許奕。


    其餘四城中。


    居肅、涿鹿、雊瞀三地縣令乃孫道華故交好友。


    潘縣縣令則將於今年九月份告老還鄉。


    漁陽郡中。


    獷平、安樂、狐奴、平穀四城縣令多多少少與龐文澤存有莫逆關係。


    而武清、泉州縣令則為許鎮故交子侄。


    潞縣、虎溪二城縣令則同樣卸任在即。


    自一定程度而言。


    此時的許奕暗中已然掌控了燕地近九成的官府勢力。


    若其再將以琅琊王氏分支、陳郡謝家分支為首的十餘家世家大族全部拿下。


    那麽屆時的燕地。


    必將被成鑄成鐵桶。


    片刻後。


    酒菜已齊。


    一場盛大的酒宴於燕王府承運殿內外拉開了帷幕。


    臨近酉時。


    賓主盡歡的盛大酒宴終告一段落。


    許奕自承運殿上首起身。


    親送賓客至承運殿外。


    待最後一人身影徹底消失於承運門外時。


    許奕徑直轉身,穿過承運殿主殿朝著偏殿書房行去。


    百餘息後。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許奕緩緩取下極其厚重的九旒冠。


    隨即緩緩落做於書桉之後。


    倒水、研墨、鋪紙後。


    許奕提起一支嶄新的狼毫筆。


    輕點墨汁後於泛黃的宣紙上緩緩寫道:“琅琊王氏、陳郡謝氏。”


    此兩家於朝堂之上的勢力不可謂不重。


    吏部掌全國官吏任免、考核、升降、調動一事。


    其尚書王賢林便出身於琅琊王氏。


    除此之外。


    如掌皇帝出行車架、以及全國馬政的正四品太仆寺少卿王瑞興。


    如掌全國兵籍、軍器以及武科考舉一事的正五品兵部武庫清吏司郎中王昌安。


    如河東郡郡守王正陽、西河郡郡守王盛民、東郡郡守王繼澤。


    這些人皆出身於琅琊王氏。


    且這僅僅隻是琅琊王氏正五品以上子弟。


    至於正五品一下子弟則數不勝數。


    可想而知琅琊王氏勢力何其之龐大。


    而曾為許奕行迎親之禮。


    掌朝廷禮儀、祭祀、宴餐、學堂、科舉和外事活動的禮部尚書謝文成則出身於陳郡謝家。


    其家族勢力同樣不容小覷。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許奕微皺眉頭沉思數息。


    隨即提筆於‘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八個大字上不輕不重地打了個大大的叉。


    ‘琅琊王氏的分支也好,陳郡謝氏的分支也罷。’


    ‘全軍大比武過後,若還敢擋於孤前。’


    ‘屆時,休怪孤手下不留情。’


    若是旁時許奕或許會對那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心存顧忌。


    但彼時天下將亂。


    許奕勢必要在天下徹底大亂前將整個燕地兩郡十七城整合成鐵桶一片。


    這個時候休要說此兩家僅僅隻是琅琊王氏、陳郡謝氏的分支。


    即使是琅琊王氏、陳郡謝氏的本家再此。


    但凡敢擋於其身前,許奕則必然將其除之。


    常言道‘慈不掌兵、善不掌財。’


    許奕可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征戰在外,身為大後方的燕地卻出現了動亂。


    彼時若燕地亂,則無異於釜底抽薪。


    ......


    ......


    就在許奕暗暗沉思之際。


    承運殿偏殿書房外忽然傳來數道腳步聲。


    為首者赫然正是楊先安。


    ‘冬冬冬。’


    楊先安行至偏殿書房門前輕輕叩響房門。


    “進。”


    偏殿書房內。


    許奕略作定神,隨即將那寫有琅琊王氏、陳郡謝氏的宣紙收起。


    “是。”


    伴隨著‘咯吱’一聲輕響。


    楊先安、宋元福、朱宗廷、梵崇賢、王文清五人緩緩走進承運殿偏殿書房。


    許奕當初所指定的六位執網人除充當調和劑作用的呂在中未至外。


    餘者皆已至。


    隨著楊先安、宋元福、朱宗廷、梵崇賢、王文清五人的到來。


    一張足以將天下世家、商賈盡收於內的天羅地網正式露出了獨屬於其的獠牙。


    但在正式露出獠牙之前,另有一事頗為重要。


    “吾等拜見王爺。”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楊先安等五人一字排開,齊刷刷地麵朝許奕拱手行禮。


    “免禮。”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示意五人落座。


    待五人徹底落座後。


    許奕遂看向楊先安開口問道:“請柬可都發下去了?”


    楊先安聞言快速迴答道:“迴六爺,請柬已全部發下去了。”


    許奕聞言微微點頭,隨即開口吩咐道:“初五過後於城內尋千餘匠人。”


    “務必於正月二十日前將看台徹底落地。”


    正月二十。


    王大營全軍大比武。


    許奕又豈會放過如此好的‘大秀肌肉’之機。


    而今日祭祀風雨雷壇以及社稷壇。


    燕地實權官吏、世家豪門、宿老鄉紳齊至。


    這無疑節省了許奕不少功夫。


    “遵令!”


    楊先安聞言神情一正,遂拱手行禮朗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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