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長安城永興坊薛府書房內。


    薛寶儒滿臉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薛家家主。


    急忙追問道:“你剛剛說什麽?燕王殿下在著書?”


    薛家家主微微點頭道:“迴三叔公,消息是明啟從戶部傳來的。”


    “田易初親口所言,做不得假。”


    薛寶儒深唿吸數次,稍稍平複了一下內心的波濤駭浪。


    隨即再度追問道:“明啟傳來的信件呢,拿來我看看。”


    薛家家主點了點頭,隨即快速自袖擺中取出一封信件遞給薛寶儒。


    薛寶儒接過信件急忙打開快速查看起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薛寶儒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的內心,再起波瀾。


    “新的合賬方式、脫胎於九章算術,卻又自成一套規則。”


    “戶部官吏初學後,僅僅用了兩日的時間,便完成了以往需耗費十日左右的賬目。”


    “其誤差較之現存方式降低了數成。”


    薛寶儒手持信件,時不時的低聲喃喃兩句。


    不一會兒的功夫,數百字的信件便已然全部讀完。


    薛寶儒放下手中的信件,眼神呆滯地望著前方。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薛家家主剛想出言詢問之際。


    薛寶儒漸漸地迴過神來,原本盡顯腐朽之色的臉上瞬間浮現一抹潮紅。


    “三叔公。”薛家家主急忙湊上前去。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更何況薛寶儒曾為帝師,薛家家主可舍不得薛寶儒出現一丁點的意外。


    不待薛家家主繼續開口。


    薛寶儒便猛地拍了一下桌桉,大笑道:“好!好!好!此法若是得以著書成冊!當為傳世之作!”


    “不愧是皇後娘娘所出,不愧是能解決關中大災的天才!”


    話音落罷,薛寶儒的麵色忽然暗澹了幾分。


    無他,那日他終究是沒能保著許奕成為陳留郡王。


    薛寶儒重重歎息一聲,隨即開口說道:“待燕王大婚過後,你我便迴清河郡吧。”


    薛家家主聞言自無不可,若不是不放心薛寶儒,他才不願意來這什麽京師之地呢。


    事實上不僅僅是薛家家主不願意待在長安城,很多郡縣的世家豪族家主亦是如此。


    ......


    ......


    許奕正在著書成冊的消息自戶部傳出後。


    便如同插了翅膀一般,以一種飛快的速度在長安城上流權貴間來迴傳播。


    到後來,消息逐漸蔓延至整個長安城。


    有人期待,自然便會有人質疑。


    一時間整個長安城圍繞此事眾說紛紜。


    直到四月二十日。


    許奕封王的第五天。


    田易初得到新合賬方式的第四天。


    一則重磅消息自朝堂上爆出。


    戶部尚書田易初於早朝時,遞交了完整賬冊!


    此舉不單單文武百官感到不可思議,就連正德帝本身亦是如此。


    事實上正德帝一開始定下一月之限,隻不過是想給田易初一些壓力,順帶著敲打敲打田易初。


    怎料,事情到了最後,田易初竟真的完成了不可能完成之事。


    且整整提前了五日之久。


    隨著早朝散朝,此消息瞬間如同狂風駭浪般再度席卷了整個長安城。


    有戶部的事實在先,何人還敢質疑?


    一時間不知多少雙眼睛再度瞄向了京兆府內宅。


    此法若是能夠流傳出來,對整個大周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都將百利而無一害!


    不是沒人想過從戶部弄來新合賬之法。


    隻不過因戶部官吏皆被田易初下了封口令,無人敢外傳罷了。


    即使是在戶部當差的世家子弟,如薛明啟一般。


    也隻敢在自己家族高層之間悄悄流傳,且嚴令不許將此事外泄。


    無他,為了逞一時之能,得罪一尚書,一親王,這未免太過於得不償失了。


    ......


    ......


    午時前後。


    暖陽穿過窗台,灑照在京兆府內宅書房內。


    將整個書房照耀的滿是暖意。


    許奕端坐於太師椅之上,手持一支狼毫筆不慌不忙地在潔白的宣紙上書寫著‘新’九章算術。


    與交給田易初的那本不同。


    許奕現如今所熟書寫的九章算術更為基礎、更為易懂。


    院落裏。


    趙守、呂文蘇、楊先安、薑平等人忙碌於一台台活字印刷機前。


    此類機器早已有之,因此眾人忙碌起來並不慌亂。


    隨著眾人的忙碌,一張張新的九章算術飛快地自機器中走出。


    經陽光照曬、微風吹拂,那紙張上的墨汁很快便徹底凝固。


    待其徹底凝固後,老五家的其他子弟們依照順序快速將其裝訂起來。


    當午時過半之際,院落中徹底成冊的書籍已然足足上百本之多。


    而眾人身旁裁剪好的宣紙已然全部用完。


    趙守擦了擦手,朝著左右交代兩句,隨即邁步走進了書房。


    “六爺,第一冊一百五十本全部印刷完畢了。”趙守輕聲稟報道。


    許奕聞言放下手中的狼毫筆,微微活動了活動發酸的手腕吩咐道:“準備一些飯菜。”


    “待用過午飯後,取出五十本送去國子監。”


    “餘下的讓先安帶去西市兜售。”


    趙守聞言問道:“六爺,這些書籍咱們定價多少?”


    “一千兩。”許奕緩緩伸出一根手指輕笑道。


    “一千兩?!


    ”趙守瞬間雙眼圓睜,滿臉的不敢置信。


    許奕微微點頭輕笑道:“去國子監的路上將消息傳遞出去,願意買的就備好一千兩的銀票。”


    “這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趙守低聲詢問道。


    許奕微微搖頭道:“不多,畢竟這種生意一冊隻能做一次,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不好好宰他們一次豈不是太虧了。”


    趙守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拱手道:“是,趙守這就去準備。”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繼續提筆書寫第二冊。


    誠如許奕所言,這種生意隻能做一次。


    畢竟,能花費一千兩銀子買一本書的人,除了少部分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外。


    餘者皆是世家大族麾下的商行。


    這幾日有關於許奕重新編寫九章算術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今日朝會上,田易初上書合賬完畢一事,無異於給此事火上澆油。


    熱度已然這般高了,那些世家大族又豈會不借此機會大發一筆橫財?


    而時間便是金錢!


    也正因如此,許奕方才會定下印刷一百五十本書籍這個數目。


    一百本出售給世家大族,賺取十萬兩白銀,也可以理解為‘加盟費’。


    五十本無償贈給國子監,以此加深其在國子監學子心目中的地位。


    自一開始,許奕便從未想過獨攬這門生意。


    一來,活字印刷早已流傳了幾百年之久,許奕根本就製止不了世家豪族趁此機會分一杯羹。


    二來,即使許奕真的有辦法製止,也不會去製止。


    至於原因,很簡單,許奕看重的是此書全麵發行後的影響力,而非那一本書十幾文的利潤。


    世家大族固然借此大發橫財,但事實上他們無形之中也在幫助許奕傳播文名。


    既拿到了十萬兩的‘加盟費’,又穩固了其在國子監學子心中的地位。


    還無需花費一枚銅板,便將文名傳播至大周朝每一個郡縣。


    如此一石三鳥的好事,當真是何樂而不為之?


    ......


    ......


    用過午飯之後,趙守與楊先安等人攜帶著一百五十本書籍浩浩蕩蕩地走出了京兆府內宅。


    待眾人徹底離去後。


    許奕簡單活動了活動身子骨,便再度一頭紮進了書房。


    書房內。


    許奕端坐於太師椅上,再度活動了活動手腕,隨即苦笑道:“為了馬槊,繼續吧。”


    話音落罷,許奕收斂了全部心神,繼續提筆書寫。


    顯然,在楊先安如實講述了鹽山山脈腹地的實際情況後。


    許奕依舊選擇了繼續砸錢!


    隨著書房內沙沙聲不斷傳出,時間亦在飛快地度過。


    當夕陽西下之際。


    院落內再度熱鬧起來。


    “六爺!六爺!”趙守方一走進內宅,便激動的大聲喊道。


    許奕放下手中的狼毫筆,緩緩起身行至門口。


    “六爺,賣完了!一百本全部賣完了!”趙守滿臉激動地跑到許奕身旁大聲稟報道。


    其身後,楊先安滿臉笑意地自袖擺中取出厚厚一遝銀票。


    “六爺,整整十萬兩!”楊先安拱手行禮,隨即將銀票呈上。


    許奕微微擺手道:“銀票你先拿著,過幾日尋一些信得過的手下,將沿途發現的那些拓木全部買下來。”


    “若是不夠,到時候再來尋我要。”


    楊先安麵色一正,拱手道:“遵令!”


    待楊先安將銀票重新收起後。


    許奕再度吩咐道:“這幾日留意一下國子監與那些買走新九章算術之人的反饋。”


    “遵令!”楊先安再度鄭重拱手。


    ......


    ......


    “基礎數學第一冊。”


    薛府書房內,薛寶儒望著手中書籍藍色封麵上的七個大字低聲喃喃道:“數,君子六藝之一,其重新編撰九章算術,起這個名字倒也合理。”


    至於基礎與第一冊,則純純就是字麵意思。


    薛寶儒定了定神,隨即鄭重地翻閱起來。


    雖有薛明啟事先告知過具體內容,但口述中終究沒有書籍來的清晰。


    薛寶儒邊翻閱書籍,邊提筆在紙張上寫寫畫畫。


    足足過了多半個時辰,才將整本書籍全部看完。


    自然,看完即吃透。


    多半個時辰後,薛寶儒放下手中狼毫筆與書籍。


    微微閉目十餘息,緩和一下雙眼酸澀。


    待其重新睜開雙眼時。


    一旁的薛家家主急忙問道:“三叔公,此書如何?”


    薛寶儒深吸一口新鮮空氣,隨即緩緩開口說道:“大才,以固定的特殊符號取代原由的算字。”


    “以簡單的文字,將九章算術的奧義講述了出來。”


    “燕王當得上天才之稱。”


    話音落罷,薛寶儒伸手指了指書籍藍色封麵上的基礎二字。


    隨即緩緩開口說道:“至於此書,看似僅僅隻是基礎,卻在無形之中製定了規則。”


    “若是此書得以廣為流傳,日後天下讀書人皆會按照燕王殿下製定的規則就算。”


    “啊?”薛家家主雙目圓睜,滿臉震驚道:“若真如三叔公所言,那燕王殿下此番豈不是著下一本傳世書籍?”


    薛寶儒微微點頭,隨即開口說道:“若幹年後說不定天下讀書人會尊燕王殿下為算......數學之祖。”


    “這......”聞得祖字,薛家家主身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滿臉目瞪口呆道:“這......這......這無異於先秦諸賢啊。”


    先秦時代百家爭鳴,先秦諸賢,至今仍受世人香火。


    如儒家拜孔子,工匠拜墨子,木匠拜魯班一般。


    薛寶儒微微點頭,感慨道:“也隻有這樣的人,方能稱之為天才啊。”


    “莫要忘了,先前關中大災,燕王殿下便已然初步立功,此番著書成冊,雖不是儒家典籍。”


    “但依舊是功在千秋。”


    話音落罷,薛家家主目瞪口呆地久久未言。


    聖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許奕於關中大災中解救數十萬災民於水深火熱,這已然算是初步立功。


    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其身既沒,其言尚存。


    若是這數學於天下廣為流傳,那麽許奕便相當於完成了立言。


    若是日後為政一方,完成立德。


    那麽其千百年後,至少也會有一個半聖之名!


    思及至此,薛家家主直感一股頭暈目眩。


    心中不由得喃喃道:“他才多大啊,便完成了立功立言。”


    但很快。


    薛家家主便重重歎息一聲,神情中帶著揮之不去的遺憾與可惜。


    無他。


    若是按照現在的實際情況而言,許奕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完成立德了,


    所謂立德,便是德政。


    然親王雖就藩兩郡之地,但卻隻有三個護衛營的兵權,至於施政,也隻能在自己食邑的土地上施政。


    食邑萬戶,即使是邊軍地廣人稀,也僅僅隻有兩縣之地罷了。


    若是許奕真的立德立功立言成為聖人,或者半聖。


    其若是時時刻刻對其幫襯,日後定然青史留名!


    終究是親王身份,限製了許奕立德啊。


    “唉”思及至此,薛家家主不由得再度重重歎息一聲。


    歎息聲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見薛家家主時而麵露激動,時而惋惜長歎,薛寶儒又豈會看不出其在想些什麽?


    “鼎輔可是再想燕王殿下立德一事?”薛寶儒緩緩開口問道。


    薛鼎輔心知瞞不過薛寶儒,點頭迴答道:“迴三叔公,是。”


    薛寶儒聞言沉默幾息,隨即緩緩開口說道:“莫急,待迴清河後,尋那些老家夥們商議一番,再做決定。”


    薛鼎輔自然明白薛寶儒口中的老家夥們指的是何人。


    更明白薛寶儒口中的商議指的是何事。


    薛鼎輔眉頭微皺了一下,隨即緩緩開口說道:“此事事關我薛家延續,還望三叔公商議之時,多多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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