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九年冬至。


    來自於上天的饋贈將整個長安城點綴的如同冰雪仙境。


    辰時,


    天色剛蒙蒙亮之際。


    長安城的大街小巷上便傳來一聲聲歡唿。


    細聽歡唿聲中,歌頌上天者有之,感恩當今陛下者更甚。


    坊間。


    男女老少身著厚厚的棉衣走出自家小院。


    孩童們歡快的與同齡夥伴打起了雪仗。


    父母長者們手持木鍬與掃把笑容滿麵的清理著自家門前的積雪。


    時不時開口訓斥一下不慎將雪球丟到自己身上的後輩。


    整個長安城大街小巷內,因一場大雪而變得格外喜氣洋洋。


    至於什麽巫蠱之禍,什麽六皇子許奕。


    則統統被百姓拋之腦後。


    當真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宗正寺幽寧院內。


    本就因巫蠱之禍重提,而睡眠不好的許奕。


    早早的便被宗正寺當差之人的歡聲笑語給吵醒。


    隨意的披了一件黑色棉袍,便走出了臥房。


    “六爺,是不是門外太吵了,我這就去將他們趕走。”


    手提鐵壺正欲燒水的趙守見許奕走出臥房不由得急忙上前。


    “無事,關中久無雨水,百姓苦雪久已,如此普天同慶之事,還是莫要打擾的好。”


    許奕緊了緊身上的棉袍,搖頭緩緩開口說道。


    走出房門。


    小院內早就銀裝素裹的如同冰雪世界。


    許奕張開雙臂。


    仿佛欲要擁抱小院內的每一處景觀一般。


    深唿吸一口。


    冰涼的冷口氣直入肺腑。


    直讓許奕忍不住大唿一聲痛快。


    “天不亡我。”


    放下雙臂,凝望著門外銀基世界一般的天地,許奕心中喃喃自語道。


    大雪一下,巫蠱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但,大丈夫豈能久居人下?


    又豈能終生坐井觀天,於那一方小院內過著死寂一般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內心再度的死寂包裹,與前身一般鬱鬱而終?


    凝望著門外厚厚一層的積雪。


    許奕眼神中忽然冒出一絲精光。


    細看之下,那精光中竟暗暗隱含著一絲兇狠。


    “一場巫蠱之禍,帶走了胞兄與生母。”


    “八年後,關中大旱,禦史台左侍郎常水榮上書彈劾於我,欲要重啟巫蠱之禍帶走我這個當朝六皇子。”


    “若說背後無人指示,常水榮又豈會重提巫蠱之禍。”


    “連我一個被軟禁八年之久的無權皇子都不放過。”


    “這背後之人,當真是心狠手辣啊。”


    “嗬,莫非,真當我許奕是那待宰的羔羊不是?”


    就在許奕凝望著門外積雪愣愣出神之際。


    身旁的趙守輕聲詢問道:“六爺,早上想吃點什麽?”


    “隨意即可。”


    迴過神來的許奕微微擺手道。


    “隨意啊。”


    趙守臉上露出為難且糾結的表情。


    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趙守,最怕的便是許奕口中的隨意。


    無要求,向來便是最高的要求。


    “簡單些就好,煮點粥,弄點餅子即可。”


    見趙守臉上滿是為難且糾結的表情,許奕輕笑著補充道。


    “好嘞,那六爺您先稍等片刻,屬下這就去做。”


    得到明確指令的趙守不由得喜出望外,三步並作兩步便朝著廚房跑去。


    “多做一些,給這兩位也備上一些。”


    眼看著趙守即將跑進廚房,許奕出言提醒道。


    即將跑進廚房的趙守不由得頓在原地。


    扭過頭不甘心的看了眼門口那兩個如同雕塑一般的明光甲士。


    最終無奈的點頭應是。


    縱使心有不甘,但隻要是許奕說出口的話,趙守總會無條件遵守。


    這是他身為趙家家生子的天職,亦是他趙守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


    正德十五年,趙家家主、正德朝兵馬大將軍趙青奉命遠征漠北。


    次年二月,六駕馬車拉著趙青屍身班師迴朝。


    六駕馬車之後,則是九十六位趙家子弟,及三百位最忠心的家將。


    那三百位與趙家子弟同樣殘破不堪的家將屍身中,便有趙守的父親。


    五年後,巫蠱之禍爆發,本就支離破碎的趙家於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年幼的家生子趙守,因趙皇後的庇護而逃過一劫。


    對於趙守而言,許奕不單單是他的主子,更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內心深處唯一一個需要他用命去保護的弟弟。


    “謝六皇子恩賜。”


    門口,兩名如同雕塑一般的明光甲士麵帶感激雙手抱拳行禮道。


    於大雪紛飛中值守一夜,他們的身軀早已凍僵。


    而被他們當做犯人看守的許奕卻毫不在意的賞賜他們一碗熱粥。


    這對於他們而言,無異於雪中送炭。


    許奕微微點了點頭,隨即邁步走進了房間。


    對於許奕而言,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他的敵人,向來不是這眼中隻有皇命的明光甲士。


    而是,那充滿了陰雲密布的朝堂,以及那高高在上的正德帝。


    臥房內。


    許奕從木桌上拿起一個銀白色的發冠。


    隨意的將那滿頭烏發盤起。


    望著鏡子裏那張英俊中略帶著絲絲蒼白的臉龐。


    許奕雙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形。


    片刻後。


    用罷早飯的許奕端坐在書房太師椅上。


    手中,則是厚厚一遝賬本。


    賬本內所記載的赫然正是這一年內,借助於晉王名頭行商的所有開支與營收。


    “六爺,今天喝什麽茶?”


    趙守提著一壺滾燙的熱水走了進來。


    “廬山雲霧吧。”


    許奕目不轉睛的開口迴答道。


    “好嘞。”


    不一會的功夫,一杯熱氣噴噴的清茶擺在了許奕書桌上。


    茶香味四散而出,飄蕩在書房的每一個角落。


    “六爺,這雪已經下了,咱們家的那些生意什麽時候開始恢複?”


    見許奕目不轉睛的盯著賬本,趙守不由得開口問道。


    天知道他家這位六爺是何等的不凡。


    不到一年時間裏麵,便賺到了城內百姓連想都不敢想的金錢。


    “什麽咱們家的生意,那是二叔的生意。”


    許奕視線從賬本挪移到趙守身上,開口提醒道。


    雪花鹽是官營生意,皇室子弟想做鹽礦生意並非不行。


    但每年的鹽礦生意都是有定額的,皇室子弟憑借自身功勞換取定額。


    且稅收一倍於官營。


    這是自周太祖開國之時便定下的規矩。


    許奕一被軟禁的皇子,哪兒來的功勞換取定額。


    因此,隻能假托於晉王之手。


    “對對對,是晉王殿下的生意,是晉王殿下的生意。瞅我這記性,該打。”


    說著,趙守便伸手打了自己嘴巴幾下,隻不過那力道。


    “好了,在我麵前就別裝模作樣了。”


    許奕笑了笑,便不再理會趙守。


    專心致誌於賬本之上。


    有朝一日龍歸海,定要血染半邊天。


    而這些賬本便是許奕未來化龍之時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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