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瞿城,齊安王府。

    以齊安王喜歡遊曆四方的性子,這一次居然能在家歇了三個多月,城中但凡對他有所了解的皇親貴族,私下裏都嘖嘖稱奇。

    有人說是因為中秋宮宴將近,齊安王不得不在這帝都呆到宮宴結束才能走,但是當即就有人反駁,說這齊安王隻是一個表親王爺,又父母雙亡,中秋宮宴是嫡親皇子才必須要參加的宮宴,他一個並無嫡係血統的閑散王爺,就算缺席,也沒什麽大不了。

    又有人說,或許是因為錦儀宮大火以後,朝堂局勢隱隱有了大變,齊安王又一向與太子交好,這是故意多留一陣子,替太子穩固局麵,出謀劃策呢。

    當然這些話,總是會被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傳到正主的耳朵裏。

    這一日正是八月十三,離中秋宮宴,還有不到兩天。

    天氣很好,是個涼爽卻有陽光的好日子。蘇幕讓人在院子裏擺好了桌椅沏好了茶,獨自坐在院中品茶讀書。

    不出門遊曆的時候,除開去東宮見太子,他就不怎麽出門。

    院子裏景致很好,種滿了他前年去紀川國遊曆時特意派人移栽過來的紫竹,到今年長勢頗好,一眼望去,滿是翠色,就顯得分外的心曠神怡。蘇幕坐在院子裏,身旁也沒有仆從,四周都是靜悄悄的。

    這一片靜悄悄裏,忽然有人影從紫竹縫隙中透下來,無聲無息地落到了他麵前。那人在他麵前單膝一跪,蘇幕卻連眼皮都不抬,“蘇其墨迴來了?”

    “是。”來人恭謹點頭,“看腳程,今日傍晚就能到白瞿了。”

    “嗯。”他手裏的書翻了一頁,又問,“他可有什麽收獲?”

    “魅影親自去了一趟昌綺,見了敬懷王。”他問一句,那人便如實迴答一句,“這樣一來,他就知道魅影之前的身份了。不過據我們的人迴報,他好像有意要暗中調查,不願意把這事聲張開來。”

    “為了保葉家,還是為了保魅影?”蘇幕淡淡一挑眉,似乎自言自語一般問了一句,卻也不是要屬下迴答,頓了頓,又問,“不過我怎麽聽說,派出去刺探消息那幾個人,自己卻搞了點小動作?”

    “……”那人原本單膝跪地伏在他麵前,聽到他這麽一問,霍然一抖,“主子息怒,我們沒想到魅影會親自去見蘇其墨,怕他們見麵會擾亂您的計劃,這才擅自出手。不過您放心,我們的人一擊未得手,已經安全撤離,未曾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安全撤離?”蘇幕正在翻書的手一頓,手指在書頁上輕點,“慕容軒當時也在吧?你以為在慕容家鷹眼衛的追捕下,你手底下那幾個廢物,能逃得掉?”

    那人靜默了一瞬,半晌,聲音低低,道,“屬下即刻就去吩咐他們自裁,絕不會留下活著被鷹眼衛抓到的機會。”

    “下次再出現這種情況,你就先做個表率吧。”蘇幕無言笑了笑,語氣卻陰森,“言靈那邊呢?”

    那人聽得他前半句話,嚇出一身冷汗,卻又聽得他後半句就轉換了話鋒,當下又暗暗鬆了一口氣,答道,“徐穆殺的那個孩子,是言靈當朝最小的嫡親皇子,據說深得言靈皇上喜愛,自小就送到聖巫宮去修習巫術,小小年紀,卻天賦異稟。”

    “血統純正,自身又根骨奇佳,難怪能練成滅空之術。”蘇幕一手按住手裏書頁,一手去端一旁桌案上的茶,“我倒是想看看他為了那個女人還能做到什麽地步……想辦法把那孩子的屍骨弄出來,連同被挖出來的心髒和殘骸一起,送去言靈皇室。”

    “主子的意思是……”

    “言靈是巫術大國,他們一旦看到那孩子的屍首,自然就知道他死於什麽術法之下。”蘇幕慢慢抿了一口茶,“而這個世上,能練成捕靈之術的那一脈,原本是應該早就斷絕了的。隻要言靈一族看到了,自然就知道,他們的仇人是誰。”

    下屬俯首應了他的吩咐,頓了頓,又道,“還有,剛剛接到的消息,宋青芷和鬼影,已經快到藥王穀山下了。”

    蘇幕放下手裏的空茶盞,沉吟半刻,吩咐道,“讓我們的人撤迴來,既然已經到了藥王穀,剩下的事就八九不離十了。宋青陽不是什麽簡單角色,不要打草驚蛇。”

    “是。”這個下屬應了,那邊院外拱門處又有近侍來報,“王爺,東宮有請。”

    蘇幕不慌不忙,合上了手裏的書,才開口問,“出什麽事了?”

    “好像太子也得到了消息,知道蘇其墨剛剛從外迴來,東宮傳信的人說,太子請您過去商議要事。”

    蘇幕勾唇笑了笑,“就說我病了,見不得風,去不了。”

    那侍衛也不多問,應了一聲,便下去迴話了。這邊院子裏的神秘下屬見他難得迴絕了太子那邊的邀請,到底好奇,問了一句,“主子不去,妥嗎?”

    “這是好不容易拿住了蘇其墨的把柄,想要找我去商量怎麽做點罪名出來呢。”蘇幕笑笑,把手裏的書往一旁石台上一扔,“因為畫像的事,蘇其墨現在一定高度警惕,這種時候輕舉妄動,不是自己送上門去?太子啊,到底是被弄亂了陣腳,急著要除掉這個隱患了。”

    “這件事上,您是不準備再幫太子了嗎?”

    “其實現在想一想……”蘇幕閉起了眼,若有所思,“如果真的是蘇其墨上位,也未嚐不是件壞事……至少他持心純正,又比我們這個太子有腦子,對聶陽國祚來說,或許是個好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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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您……”

    “不過……”說到這裏,蘇幕頓住了話茬,睜開眼來,抬頭遠眺,語氣仍是淡淡的,眼神卻冷漠,“可惜他站在那個家夥那邊……而我要動那人,就不得不做違心的選擇。”

    他越說越奇怪,跪在他麵前的這個下屬就那麽沉默著聽他自言自語,連大氣也不敢出。

    “算了,反正這世上,總不是事事都能如願的,不是嗎?”蘇幕也好像完全不在意屬下的緘默,自顧自地歎了一口氣,聽起來很是惋惜,“就像十六年前就該死的人,卻還好端端地活著……而這一次,隻要能要他的命,中間要付出的那些犧牲,又算得了什麽呢?”

    十六年前就該死的人?是誰?

    聽著這話的下屬滿腹狐疑,卻不知自家主人到底在囈語些什麽,明明知道是諱莫如深的大秘密,卻不能問,更不能表現出一絲驚訝——這種時候,隻能當做自己聾了,無論主人說什麽,都聽不見。

    蘇幕說完了這句話,好像也知道自己今日多說了點,有些疲憊地抬手揉揉眉心,揮手,“你退下吧。”

    那人如遭大赦,行了一禮,轉身便退下了。

    院子裏又隻剩下他一人。

    竹影婆娑,綠意盎然。蘇幕似乎很享受這樣獨處的時刻,側手又去斟了一杯茶。

    茶香嫋嫋,衝進鼻間,將頭頂冒上來的那股疼痛衝淡了一分。他品完了手裏這一杯茶,緩緩抬頭,透過頭頂婆娑樹影,去看那廣闊碧空,喃喃,“你也藏得夠久了,是時候出來見一見人了……做弟弟的實在是很期待,與你重逢的那一天啊,三哥。”

    他似乎有點失神,說完這句話,將手裏的茶杯放了,拿了書,起身。一抬頭間,卻看到院外拱門處,無聲無息地,又站了一個人。

    他難得愣了一愣,像是完全沒料到這個人的突然出現,“什麽時候迴來的?”

    “就這兩天。”來人是個女子,帶著蓑帽,帽紗下看不清容貌,右手握著一把長劍。迴了這麽一句以後,她便走近園裏來,看起來步履輕盈,武功應該不差。

    蘇幕好像對她沒什麽芥蒂,見她進來,便又坐了迴去,重拿了一個幹淨的杯子,給她倒茶,卻道,“我猜結果還是一樣的?”

    那女子靜默了一瞬,抬手將蓑帽摘了,露出清秀容貌,臉色卻隱隱幾分蒼白,“她請了最好的護衛,我一時難以近身。”

    “受傷了嗎?”

    “皮肉傷,不打緊。”那女子應該是剛剛趕了遠路迴來,一派風塵仆仆的模樣,接過她遞過來的茶,一飲而盡,“你呢?最近可發作過?”

    “習慣了。”蘇幕無所謂地笑笑,見她臉龐比上次見麵又瘦削了幾分,歎了口氣,“還不放棄嗎?”

    她放下茶盞,搖頭,“絕不。”

    蘇幕神色淡淡地聽著,看她堅決神情,沉默了半刻,忽然抬手,在石台上,靜默著比劃了幾個字。

    女子一驚,卻也低頭認真看他一筆筆寫下來,最後抬眼,“你的意思是……”

    “隻要你能請得動,這天下沒有你殺不了的人。”寫完了這幾個字,蘇幕施施然收手,“不過是否要按我的建議做,你自己想好。”

    那女子靜靜看著他,也不點頭也不拒絕,半晌,忽然問了一句,“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你到今日才告訴我這個建議?”

    他笑,“時候未到而已。”

    “所以,現在,是時候了?”

    “我想是的。”他點頭,居然並不避諱,也不隱瞞她,“棋局已開,是時候落子了。”

    “你還真是不顧及我的感受。”她輕笑了一聲,“雖然我知道你這是把我當成了棋子,但是也沒必要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吧?”

    “你完成夙願手刃仇人,而我達到我的目的。”蘇幕卻說的很坦然,“這是雙贏的局麵,我想你心中自有分寸。”

    那女子盯著他看了很久,久到足夠把他臉上每一寸表情都看進眼裏,似乎想要捕捉他心裏每一寸波動。

    最後,她收迴了目光,把蓑帽又重新戴上,起身,“到了朱越再給你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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