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其墨為了這幅酷肖魅影的畫像而勞師動眾時,千裏之外的夜夙總部,也終於有一個意料之中的客人,登門拜訪了。

    夜夙總部大隱隱於市,總有無數江湖客想要找來這裏,或為結緣,或為尋仇,而最後大多數人也都敗興而歸。

    而此時蘇青和高寒一個立在照壁前,一個靠在廊柱邊,身側還跟了個十幾歲的少年人,正目光灼灼地,將來客牢牢望定。

    來人一身鴉青長衣,輕袍緩帶,玉冠束發,站在總部門口,微微仰頭望著院裏情形的樣子,風姿佼佼,卓爾不群。

    藥王穀穀主,宋青陽。

    蘇青站在照壁前,見他停在門口,也不去迎,就站在那裏,淡淡開口,“宋穀主,久候多時了。”

    能循著蘇青留下的那一丁點微末線索而直接尋到夜夙總部來的人,到底是不簡單的。宋青陽聽得這一聲喚,收迴了環顧的目光,看向麵前幾步遠外喊他的女子,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卻無比淡然並且自然地,喊出了她的名號,“魅影姑娘,宋某久仰了。”

    照壁後,廊柱邊,高寒眼角一跳。

    “宋穀主好見識,好本事。”蘇青雖然也暗自心驚於這人心思,卻沒表現出來,麵上仍笑意盈盈道,“能找到這兒來的人,很多年沒出現過了。”

    “那也多虧了夜夙願意給宋某留下一路提示。”宋青陽笑笑,眼底平定,“所謂大隱隱於市,夜夙之風,倒頗有幾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蘇青深深看他一眼,側身一讓,抬手,“請吧。”

    “姑娘請。”宋青陽彬彬有禮,絲毫不慌不急,隨著蘇青引路拐過了照壁,自然也就看見了倚靠著梁柱的高寒,蘇青有意頓了下步子,宋青陽便也隨著她一起頓住了半步,側眼一看,頷首示意,“這位想必就是梟影了?”

    高寒眼中精光一線,是那種久未見到的,鋒利而饒有興致的利光,對著宋青陽一點頭,“穀主好眼力。”

    宋青陽但笑不語。

    這人心思沉靜,於不動聲色間見招拆招,這一番隱忍撩撥的功力,倒不輸他們任何人。

    初初見麵,夜夙內兩大高手,就感覺到了這個“新朋友”的城府實力。

    如果他有如此實力,宋遲一個人麵對他的時候,又有幾分勝券呢?

    但是現下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因為蘇青已經見到了裏麵院子裏,那道慢悠悠拐過來的熟悉身影。

    隻是遠遠望見,這一刻的腦子裏就閃出昨夜臨水密室裏的暈黃燈光,還有那似乎依舊停留在唇上的滾燙觸覺。她當下便轉身,衝宋青陽道,“我們少主已經在內院恭候穀主多時了,正巧梟影還有事與他迴報,莫不如就讓他帶穀主過去吧。”

    宋青陽自然點頭,反倒是高寒有些一頭霧水,狐疑地瞟了她一眼,卻瞥見這丫頭耳根詭異微紅,再放眼一望,就看到不遠處已經快要拐出院內往書房走過去的身影,他雖心有懷疑,卻也沒耽擱,隻朝宋青陽一抬手,“穀主請。”

    他沒多問,蘇青鬆了一口氣,見他讓宋青陽上前,自己跟在後麵一步做指引,正要拔腳離開,哪料到高寒越過她身邊時,聲音壓得極低,隻有他二人才能聽見的揶揄語調,“你躲什麽?老大怎麽你了?”

    怎麽你了?怎麽……你了??

    蘇青渾身血液直衝上大腦,居然連瞪他一眼都忘了,頭也不迴,直往另一側偏院而去。高寒莫名其妙,卻又好像知道了點什麽,看著她刷刷刷幾步走遠的身影,壞笑。

    而那邊長廊陰影下,徐穆停在書房門前,看著她居然將客人丟給了高寒自己幾步逃開,眼裏有某種啼笑皆非的意味,卻好像又在意料之中。

    嗯……好像踩到尾巴了。

    但是,踩都踩了,躲又有什麽用呢?

    雖然他是有心去順一順毛,但是眼下這種情況,倒不如讓她自己躲夠了,再自己想清楚吧。

    這邊他略一思考完,那邊宋青陽已經近在眼前。

    徐穆立在長廊盡頭書房門口,眼神深幽,望著閑庭信步一般,從院中走過來的人。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宋青陽的臉上,看著他帶著一絲淡然笑意,慢慢走過來。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微弱卻莫測的弧度。

    與此同時,宋青陽已經走到了麵前,仍是先前一樣從容淡定,在停到徐穆麵前時率先開口,“夜夙之主徐穆,久仰大名。”

    其實在夜夙名下殺手,甚至包括靈犀三客在內,大多數人其實都有屬於自己的名號,叫得久了,幾乎沒有人能知道這些殺手的真名。而唯一的例外,就是夜夙之主,“鬼刺”徐穆。他接下夜夙時也不過剛過弱冠,但是手段之淩厲實力之強大,迅速在江湖上積累起了極高的名氣,自然的,他的名字,也就不再是秘密。

    所以此刻聽到宋青陽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徐穆也沒覺得有多奇怪,隻跟著略微一笑,“藥王穀主宋青陽,幸會。”

    藥王穀位於紀川國腹地,穀中常年風景如畫,每年入春時辛夷花花開遍野,一向被江湖中人看做世外桃源。穀中宋家世代崇醫,每一代家主都身負絕妙醫術,自藥王穀開創之日到現在已過百年,已然是武林中一大名門望族,這一代的家主,就是於今江湖上久負盛名、被人稱作“醫術聖手”的宋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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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陽穀主為人謙和,平日裏談笑風生,對前來求醫問藥的江湖人無甚身架,再加上其妹宋青芷的活潑靈動,讓每一位來過藥王穀的患者都覺得如沐春風。但是自從宋青陽接任穀主開始,藥王穀中便多了一條不得再與黑道各門派有所牽扯的規矩,是以這些年,包括夜夙在內各個黑道組織,已經久不與藥王穀接觸了。

    一個是當今武林黑道翹楚的殺手之王,一個是白道名門世家救死扶傷的醫聖,這一刻兩人的會麵,目光相撞,蔓延著無聲硝煙。

    高寒很識趣,沒有再跟上去。在他麵前這兩個人,兩個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他一向直腸子來去,才不想費腦子去聽他們二人鬥法,有這個功夫……他倒是更想去問問蘇青那丫頭躲著老大的真正原因,嗯,這就去。

    他想到什麽就是什麽,當下便在宋青陽身後,衝徐穆行了個手勢,便默默退下去了。

    剩下的這二人,一個冷峻淡漠,一個彬彬有禮,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徐穆這個外間的書房,其實已經很久沒有會過客了。因為根本沒有人有機會、或者說沒有人能找到夜夙總部,就算偶爾有有必要相見的人,也是直接在外麵各個分部見麵,從來沒有進過總部。這次能將宋青陽引來,也已經是非常罕見了。

    而宋青陽邁進房間一步,目光逡巡,看著這房內古樸家具、滿櫃書籍、簡潔裝飾,竟覺得這房內布置清貴而高潔,竟然沒有一點作為殺手之王該有的淩厲殺氣。

    他立在門前,微笑道,“閣下好品味。”

    徐穆淡淡道,“習慣而已。”

    宋青陽聞言一哂,目光中有微光一閃,沉默半晌,再開口時,已經選擇了單刀直入的方式,“那就不廢話了。”

    他抬頭看著徐穆,緩緩道,“我知道閣下因何要將我引來這夜夙總部府邸,而閣下也知我為何來了這朱越城,但望閣下能體諒我尋找胞妹的迫切心情,如實相告。”

    “青陽穀主。”徐穆的眼神一直落定在他臉上,未曾移動過分毫,他聽著宋青陽的話,手裏慢慢斟了一杯茶,隨意遞過來,一笑,“何必如此心急?”

    宋青陽不去接那杯茶,卻也很是隨意地,在靠窗的小案邊坐下,半晌,道,“徐穆,我想你應該也知道,不論是你夜夙還是我藥王穀,都是不希望彼此樹敵的。”

    他語氣還是很溫和的,然而聽起來一絲危險一絲威脅,徐穆卻好像並不想接招,“令妹性情中人,一向喜歡廣結良緣,這次隻不過與我夜夙中人頗為投緣引為知己,這才結伴而行,穀主開明豁達之人,又何必因為此事,如此劍拔弩張?”

    “那好。”宋青陽也不急,聽他這麽繞來繞去,笑了一聲,“既然是交朋友的事,那你又為什麽在知道我來了朱越城以後,千方百計地要拖住我,不讓我與他們見麵?甚至不惜暴露你總部的位置,隻為給你那個屬下多一點時間?”

    他一直不接他遞過來的茶盞,徐穆也不惱,慢慢收迴手,將那杯茶隨意往桌案上一放,“藥王穀有規矩,凡穀中弟子,不得與黑道有所接觸,不是嗎?”

    “既然記得,那我來管教我的妹妹,閣下又何必插手?”宋青陽反問一句,“更何況,夜夙在閣下的管理下,也一向不與白道有所牽連,這次你的心腹屬下卻與宋家有如此牽絆,你作為首領居然破例放任不管,這中間緣由,宋某也好奇的很。”

    “我雖為夜夙首領,但並不是事無巨細,什麽都要管的。夜夙裏的殺手,與我隻存在契約關係,並不像穀主與令妹一樣,”徐穆眼角微揚,一絲冷冷的笑,“兄妹情深。”

    他說這話語氣並不激烈,甚至可以算是平和的,然而宋青陽在這一刻看到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種毫不掩飾的嘲諷和冷漠,他最後吐出的那四個字,更像是四根刺一樣,一字一字,紮到了他心上。

    如果這時候有曾經在藥王穀問診過的人看到此刻宋青陽的神情,就會發現一向和煦如春風的穀主今日神情卻極其嚴正,眉目間每一絲表情變化,都帶著多年來絕少有的錚錚銳利。

    他將徐穆那最後幾個字聽進心裏,眼裏的神色終於也微微變了,直視著夜夙之主,一字一句,“所以閣下是鐵了心,要與我藥王穀周旋到底了嗎?”

    “青陽穀主,”徐穆既不否認也不肯定,隻轉著自己手裏那杯茶盞,語氣淡淡,“這世間有很多事,是我們這些置身事外的人,無法插手的。”

    宋青陽霍然長身而起!

    “徐穆。”他盯著麵前的人,今天第二次直唿其名,語氣也終於不再溫和,“你什麽意思?”

    “據我了解,宋二小姐在最初與我那個屬下相識時,應該就已經與穀主傳過信了吧?”徐穆低眼看著手中杯盞中茶水晃蕩,淡淡,“那穀主還記不記得她在信中,與你說了些什麽?她又是為何,在見到我那個屬下的第一眼,就對他起了濃厚的興趣?這些,你作為她最親密最信任的哥哥,不會沒有想過吧?”

    宋青陽沉默。

    他一沉默,徐穆反而笑了一聲,“若穀主真的說自己沒有想過,我也是不信的。否則你又是為何,在知道自己的妹妹再一次出門,居然還是要來找這個才認識不久的人時,如此迫切地,親自追來了朱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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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陽穀主,”茶涼了,他一向不碰殘茶,便將手裏杯子放到一邊,語氣森涼,字字誅心,“你在害怕什麽?”

    宋青陽垂在身側的雙手,已經綻起了青筋。

    “至於我那個屬下,”徐穆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緘默,還在接著往下說,“因為輕功高絕,又擅長追蹤術,江湖上的人叫他‘鬼影’,但其實隻有夜夙內部的人才知道,他一身本領裏,最精絕的,還是那一手妙手迴春的醫術——”

    “嚓”的一聲,一柄劍劍勢如光,須臾之間,抵上了他的咽喉。

    徐穆微微垂眼,看著抵住自己咽喉廉泉穴的鋒利劍尖,後麵的話,便也不再往下說了。

    都是心思聰慧敏捷之人,話說到一半,自然就悟了。而一旦悟了,宋青陽是不可能不怒的。

    對於他暴起拔劍動手,徐穆是一點都不驚訝。

    “那個鬼影,”宋青陽握著劍的手穩定如鐵,緊緊地抵住了徐穆的咽喉,一字一句,“他的真名是什麽?”

    喉間這一寸劍尖如此鋒利,再往前一遞,就能刺穿咽喉。然而徐穆既不躲,也不還手,他慢慢抬眼,目光如無底深淵,直視著麵前的藥王穀穀主,“你心裏,其實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嗎?”

    這一刻,宋青陽微一閉眼。但他也隻閉了一瞬,似乎這一閉隻是為了隱藏住內心真實情緒,旋即便又重新睜眼,下一刻手中一撤,收劍後退,“既然是他,那我反倒不用再擔心我妹妹的安危了。”

    徐穆眉梢一揚。

    “這世間誰都有可能對我妹妹起不軌之心,唯獨他,永遠不會。”宋青陽負手收劍,先前語氣裏那些殺氣都消散了,似乎是說給徐穆聽,又似乎隻是說給他自己聽,“想必這次他迴來,隻是為了殺我。”

    徐穆默默聽著他這兩句仿若自言自語一般的話,良久,道,“原來你也明白的,有些債,遲早要還。”

    “無論還什麽債,這都是我藥王穀宋家的家事。”宋青陽聽到這裏,忽而冷笑了一聲,“而閣下又是為了什麽,要做這件事的推手呢?”

    徐穆一直冷定如鐵的神色,終於在這一句問話麵前,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搖晃。沉默了很久,宋青陽才聽到這個一直步步攻心的夜夙少主,說出了今天見麵以來,第一句,微微帶著一點喟歎無奈的話,“箭已離弦,無可挽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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