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其墨從敬懷王府,一路到琴鈴閣,一進門,直接就往三樓而去。

    莫輕琴作為琴鈴閣主,自然知道錦儀宮之事,此刻見蘇其墨來勢洶洶,直奔三樓而去,就知道這個主八成是已經摸到慕容軒的下落了,又想到此時房間裏那幾個人自己一個也惹不起,準備攔著麵前這個主子吧,手剛伸出去,蘇其墨一眼看過來,跟在他身後的池梭就已經迴頭,衝她一搖頭。

    原本這幾個經常來琴鈴閣的皇子裏,蘇其墨已經算是最好說話的一個——他性情疏曠,又是行軍之人,行事磊落爽朗,也從來不給他們這些人臉色看,一向在琴鈴閣最受歡迎的那一列貴客名單裏。但是今日看來,這個最好打交道的王爺,現在也不能招惹了。

    莫輕琴執掌琴鈴閣這麽多年,好歹也是見過世麵、每日也要同無數達官貴人皇親國戚打交道的人,卻頭一次覺得最近的日子前有狼後有虎,實在是不怎麽好過。

    “王爺……”她在後麵亦步亦趨跟著,行到二樓時有意把語調升高,知道屋裏那兩位一定能聽見,希望他們有所準備。池梭得了他那句吩咐,真的開始一間一間搜,房裏大多是住店的客人,被他這麽貿貿然闖進門,再一看門外,誰不認識那個站在走廊上的戰神,一看戰神現在臉色實在是不怎麽好,哪裏敢惹,都唯唯諾諾地忍了。莫輕琴就跟在池梭後麵,他開一間,她去道歉一間,真真是汗如雨下。

    開到第五間的時候,莫輕琴已經不抱什麽希望,隻盼房裏那個慕容氏家主能機靈一點,或許跳個窗走,也不是不可以的。誰知道她剛去跟第五間的房客賠罪完,門還沒關上呢,就聽見“吱呀”一聲,走廊盡頭天字間的房門開了,慕容軒抱臂靠著門檻,挑眉歎,“我在這兒,別亂闖了,這琴鈴閣還要做生意的。”

    蘇其墨原本站在走廊上,看著池梭一間間找人,此時看著要找的人自己出來了,不由也是眉梢一揚,就往這邊走來,“慕容兄,別來無恙。”

    慕容軒靠著門檻站著,也沒有給他讓路的打算,等到他站到自己麵前,才問,“王爺身體好了?在下當日那一針,應該沒留下後患吧?”

    然後就聽到蘇其墨一聲輕笑,右手一揚,一拳就揮了過來——慕容軒早料到他會動手,在他手剛揚起那一刻就往後一退,堪堪退進房裏,“王爺,您這是跟梟影學的嗎,打招唿靠動手?”

    他一退,蘇其墨自然也一步跟著跨進來,腳下一勾,輕輕鬆鬆將房門帶上,揚聲去吩咐門外的屬下,“池梭,給本王守著,閑雜人等,一個也不準放進來——”

    話音未落,就看到房中,還坐著一個人,也是同樣的白衣,甚至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容貌。

    這一刻蘇其墨微微眯起了眼睛,笑了,“巧了,兩個都在?”

    “王爺。”那一個坐著的,起身來拱手一拜,也跟著笑,“我哥哥惹的禍,您可不能算在我頭上。要打架呢,找他也就夠了,我功夫很爛,禁不住你一拳的。”

    蘇其墨哼了一聲,目光轉向那個站著的,眼神頗有幾分危險,“在邊境看閣下與梟影兩次切磋,本王一直手癢得很,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慕容軒還是施施然抱臂站著,很顯然並沒有迎戰的打算,隻淡淡將他望著,良久,卻問,“敬懷王殿下,你又何苦如此呢?”

    蘇其墨冷笑,“本王如何,不勞閣下費心。”

    “是麽?”慕容軒笑笑,神色卻沒變化,“您其實自己也知道,就算當日沒有我,錦儀宮,也是保不住的——”

    他話音尚未完全落定,腳步一變,整個人就已經往旁側一讓:因為蘇其墨已經隨手抄起了桌案上一個燭台,揚手就扔了過來,力道狠厲,方向精準,裹挾著忍了多日終於有所發泄的怒氣與殺意,“錦儀宮保不保得住,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管了?”

    “噔啷”一聲,慕容軒讓得很快,燭台砸上窗戶,坐在窗邊的慕容朗“噌”一下跳將起來,嘴裏喊道,“大哥,這裏交給你了!”整個人一閃,就已經閃入了內室。

    看他進了內室,慕容軒眼神一閃,眉心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蹙,還來不及說什麽,蘇其墨已經飛起一腳,踢翻了桌案,直接掠了過來,“慕容,我們的賬,是要好好算算了!”

    “除開錦儀宮那一針,我跟王爺還有什麽賬好算的嗎?”慕容軒立在窗邊,俯身將地上的燭台撿起,端端正正在窗邊小幾上放好,勾唇微微一笑,“還請王爺明示。”

    “那好。”蘇其墨在他麵前兩步外停住,眉眼烈烈如陽,“那本王就一樁樁件件,慢慢跟你說——”

    “聶陽邊境青羅城,你比我更早找到祁若康,因為你早就對他起了殺心。”他微一歪頭,又側手拿過了另一個燭台,將插在上麵的蠟燭拔了,剩下尖尖燭台,在手裏掂了掂,“後來你這個中容皇商一路推波助瀾,將祁若康一步步送到本王麵前,最後,借本王的手殺了他。”

    第一件事說完,他步伐一變,身形一閃,就朝慕容軒直刺而來!

    近在咫尺,隻聽“叮”的一聲,慕容軒速度也非常快,在他掠過來之時側手一翻,將原本已經擺好的燭台拾起,須臾之間,已經格開了他那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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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是借了王爺的刀,不過王爺自己難道就不想要祁若康的人頭嗎?”他似笑非笑,語氣閑散,“這麽一想,反倒應該是在下成全了王爺才對。”

    蘇其墨一聲冷笑,側身一個翩轉,又是一個連招,一氣嗬成,再度刺出,“前日宴會,你俯身對我父皇行禮時那一個眼神,本王看得清清楚楚——而魅影突然出現,看似殺你,實為救你。”

    慕容軒步伐隨之變化,手裏燭台銀光乍現,非常順暢地將他那幾招接下來,尚有餘力開口迴話,“王爺好眼力……不過那又怎麽樣呢?”

    “你這個人,深不可測,狼子野心!”蘇其墨腳下毫不滯阻,燭台在手裏使得行雲流水,宛若一柄出鞘利劍,說到這裏時,已經是真的動了殺意,招招都直往慕容軒咽喉心髒而刺,“本王今日不殺你,有朝一日,你將成我聶陽心頭大患!”

    “王爺真是沙場呆久了,隻看得見蒼茫血光,看不見人心難測。”慕容軒毫不落弱勢,招招擋迴,句句迴擊,“在下成不成後患且兩說,今日王爺就有信心,真的能殺了我嗎?”

    “七月十五,錦儀宮。”聽到他最後那一句問話,蘇其墨眼裏已經蒸騰起了利落殺氣,語氣森涼,“就憑這最後一件事,本王也有非殺你不可的理由。”

    最後一句,裹挾著最後一招,毫無花招,迅猛急速,燭台化作利劍,雄渾洗練,不過瞬間,就已經到了慕容軒心口——

    這已經是他全力刺出的一招,勢如閃電,劍勢已到極致。這一劍刺來,慕容軒眼裏精光一閃,神色間也已有了正視之色,腳步一退,卻退到了牆邊——

    房間並不大,之前蘇其墨那幾次連招,也已經將他漸漸逼到了牆邊死角。這一刻眼前燭台銀光已成一線,已經堪堪刺到了心口,他退無可退,索性不退了。

    他突然駐步,蘇其墨眼角一跳,手裏燭台去勢不減,眼看就要刺進他心口,然而慕容軒後背抵著牆壁,右手忽然就手上挑——又是一種詭異刁鑽的角度,燭台頂端銀尖在瞬間向上一刺,以極其精準的角度,堪堪抵住了蘇其墨手裏燭台的尖刺!

    兩個燭台,一橫一豎,一刺一擋,牢牢抵在了慕容軒心口。

    一刹那間的靜謐。

    兩人在那一刻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驚訝與讚歎交加的表情,卻又在下一刻,幾乎是同時地,步法一換,對招而過,同時撤手。

    蘇其墨退兩步,氣息平甫,抬頭去看仍立在牆邊的人,眼神冷笑讚歎摻雜,“好機變。”

    慕容軒仍靠著牆壁,一笑,“好殺招。”

    “本王還記得,那日皇宮私宴上,你對我父皇說,樹敵無數,已經懶得再管。”蘇其墨手腕一轉,燭台向下,一個明顯的撤手之姿,“今日本王信了,你不管,是因為這世上能殺你之人,寥寥無幾了。”

    慕容軒同樣將燭台垂下,卻隻靜默一笑,不說話。

    “有心機,有手段,有本事。”蘇其墨定定盯住麵前兩步的人,目光郎朗,“如今聶陽中容已經握手言和,但他日若真有機會戰場相見,你一定會是本王最好的對手。”

    “不會有那個機會了。”然,聽到這句話,慕容軒卻一搖頭,“錦儀宮萬物成飛灰,王爺如今已是儲君之選,隻怕以後,再難親自披甲入沙場了。而我,區區商人,為名為利,自然也更不會。”

    “是嗎?”蘇其墨聞言揚眉,隻道,“那本王也可以告訴你,所謂儲君之位,本王無半分掛念,你若覺得那個位子可以牽絆住我,那就大錯特錯了。”

    慕容軒眉心微斂,抬眼來看他,語氣幽幽,“王爺,就算您無心,你們聶陽聖上,也已經把你推出去了……如今太子必定對您已有防範,王爺若還隻存避忌之心,到最後隻怕前路盡毀。您於今,早就是退無可退了。”

    蘇其墨聞言隻一聲哼笑,“那又如何?”語氣一頓,似乎不願再與他討論這個話題,話鋒一轉,“慕容,你也別掉以輕心了……錦儀宮那一針,本王遲早是要還給你的,就算不在今日,也是來日方長。”

    “是啊……”慕容軒唇角一絲莫測微笑,不置可否,“來日方長。”

    二人這一番爭鬥,不分高下,卻依然氣氛微妙,非敵非友。蘇其墨自知無法得手,這一番打鬥長談下來,倒是心中積怨有所清理,雖然依然覺得麵前這個人不順眼,但對他殺意已除。他向來爽利,既然已經想通,當下便將手裏燭台放下,徑自轉身,往房門外走,“過癮了,慕容兄,好自為之。”

    慕容軒不動聲色,“彼此彼此。”然而一看蘇其墨轉過身去,他卻忽然微一抬手,反手按住了心口,眼裏有痛楚之色,蹙眉沉默。

    心跳越來越快,強烈有如擂鼓。同時伴隨而來的,還有隱隱劇痛,仿佛無形中有一隻手,緩緩地攥緊了他的心髒。

    最後那一劍,終究還是不應該接……

    白衣人靠著牆壁,微一閉眼。蘇其墨已經幾步行至門口,眼看就要出門去,然而就是這正當時,內室裏忽然傳來慕容朗一聲急促驚唿——

    “你你你你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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