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將手裏的碗碟輕輕放在一旁的櫃台上,拉著他,從後廚穿出,在那些言靈士兵發現之前,將他帶離了客棧。

    店小二還完全未從方才的驚懼中迴過神來,由著她一路帶領,出了客棧,直往白瞿城而去。等到站到了城門前一裏處,一抬頭間已經能看到巍峨城門,小二終於徹底迴過神來,一把撒開她的手,一麵就要去扒自己的衣服,哀嚎,“你別碰我!是疫病!我也跟他們呆了很長時間!我也要死了!”

    眼看他動作飛快,幾下就扒掉了外衫,就要去脫內裏襯衣,蘇青傻眼了。

    “誒誒誒!”她憋著笑意,伸手去攔他,“你先別急著脫……你聽我說聽我說,你不會死的!”

    店小二震驚害怕交加,哪裏聽得進去,一手就去推開她的拉扯,“你別安慰我了!你沒看到那兩個人連剛發病的人都直接扔進房間了!完了完了,我肯定也染上了……我肯定也要死了!你也別碰我!不然你也要染上的!”

    蘇青哭笑不得,眼看他就要把自己轉瞬扒光了,一撫額頭,搖頭,無奈歎息,“你不會死的……那不是疫病。”

    “……”店小二愣住了,衣服脫了一大半,訥訥看她,“……你說什麽?”

    “我說——”見他總算聽進去了,蘇青放下手來,拍拍他肩頭,壓低了聲音,“那不是疫病,那是毒藥,而你沒中毒,不會死的。”

    小二神情怔楞,顯然無法消化,“怎麽可能?那明明就是瘟疫的症狀!而且我家店裏,哪裏來的毒藥!”

    “噓——”蘇青一把捂住他的嘴,“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嗎?!”

    店小二在她手裏嗚嗚咽咽,拚命搖頭。

    蘇青鬆手,不得不耐心解釋,“你別管是哪裏來的毒藥,你隻要知道那不是疫病,除了那幫言靈人,不管是你,還是我,沒有任何其他人會得病,更不會死。”

    小二呆呆將她看著,不說話。

    “看到城門了吧?”蘇青將手往他眼前一晃,湊近了道,“我問你,你討不討厭那些言靈人?”

    “……”店小二狂點頭。

    “那我告訴你,這群言靈人今日來帝都,就是為了找敬懷王算賬來的,因為他之前殺了言靈一員大將,這事,你也知道吧?”

    點頭。

    “那你是不是要出一點微薄之力,不讓這些言靈人奸計得逞?”

    還是點頭。

    “那好,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一定記好了。”蘇青嘴角一絲笑,“從這裏到白瞿城門不過一裏,你趕緊去城門守衛那,就說住在你家店裏那幫言靈使臣爆發了時疫,還將你家店燒了。”

    “……你、你不是說……”小二語無倫次,“你不是說不是疫病……不會死人嗎?”

    “是啊,不過你這樣說了,那幫言靈人就會被攔在城外,無論如何都不能進城了。”蘇青笑笑,“而且,聖上更不會再派人接見他們了,敬懷王的事,哪還有人管呢?你說是不是?”

    小二露出一絲恍悟神色,轉瞬又苦了一張臉,“那我不就會被當做染病的人抓起來嗎?”

    “不會的。”蘇青搖頭,拍拍他的肩,“就算抓你,也一定會讓大夫來看——你健康得很,什麽毛病都沒有,任何大夫一診就知,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小二細細一想,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點點頭,“我知道了。”說完就要走,卻不料身後女子將他一拉,他隻覺得手腕被什麽叮了一下,霍然抬頭,“你……你對我幹什麽了?”

    “我對你幹什麽了?”她神情無辜,抬起伸出來拉他的右手,手心一個小黑點,“你手上沾了那個言靈人用蠱的子蟲,你自己不知道?”

    “什、什麽?!”

    “不用怕,子蟲脫離母蠱一刻就沒有毒性了,你沾的這顆,就沒毒。”蘇青拍拍手,將手心裏那個黑點拍掉,“你快去吧,再耽擱,那幫言靈人就要進城了!”

    遠遠看著店小二一溜煙跑遠了,女子抬手撓撓鬢角,卻沒往進城的方向走,而是拔腳又往那個客棧的方向去,神情無奈,嘀嘀咕咕,“千算萬算,沒算到那兩個死變態居然不吃烤兔子……總算把他們攔在城外,隻能再另想辦法解決了。”

    走了幾步又停住,迴頭去看,店小二的身影已經遠得很了。她凝神看著,歎了口氣,“對不起啊……實在不能讓你記得今日遇見了我,那就隻好讓你忘掉了。”

    與此同時,城郊客棧外,剩下還未發病的言靈士兵都已經集結完畢,而客棧裏,已經被巫蠱完全控製住的士兵老三,手裏一個點燃的火把,站在客棧大堂內,眼神空洞,動作機械。

    紀鬆和阿奇站在門口,阿奇看紀鬆一點頭,便迴頭去衝老三一抬手,“扔。”

    火把在空中一個翻滾,準確地扔上了二樓那個房間。火舌瞬間卷起,爬上了房門,轉瞬就將整間房吞噬。

    火光肆虐,房中那些仍活著的士兵終於感覺到了熱浪,對死亡的恐懼主宰了一切,再也顧不得片刻前阿奇那關於巫蠱的威脅,紛紛爭先恐後,就想從房裏衝出來——然而房門早就從外麵釘死,那些士兵推得精疲力盡,仍逃不出半步。

    一時間客棧內哀嚎遍起,聽起來渾不似人聲。站在客棧外的這些士兵們,全都不忍地閉上了眼睛,卻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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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疫病不是普通傷寒,染上了就是死。而為了控製病情,必須將所有可能的染病者都杜絕在生命範圍之外。

    火勢漸漸大了,整座客棧燒起來。而老三,在扔完了那個火把之後,仍然呆立在原地,一點都沒動。火舌從二樓蔓延下來,爬到了他的腳邊。

    外麵有士兵忍不住,猶疑道,“大人……讓老三出來吧……放他一條生路……”

    紀鬆沒動作,反倒是阿奇迴頭看了說話的士兵一眼,眼神森冷,讓他立刻噤聲,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大火突起,吞沒了大堂中間那個魁梧的士兵身影,整個過程裏,他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沒有發出一聲慘叫,沒有做出一步掙紮。而漸漸地,二樓房間裏那些哀嚎也一聲弱似一聲,到最後,隻能聽到大火燃燒木材發出的“劈啪”聲,除此之外,空寂一片。

    然而一片沉重的靜謐裏,忽然,又傳出了有人拚命壓抑的咳嗽聲。

    紀鬆霍然迴頭,眼神如刀,望向人群中。

    軍士們仿佛被熱火灼燒的螞蟻,紛紛下意識退讓開,將那個咳嗽的人讓出來。那人捂著嘴拚命壓低了聲音,然而望著此刻這些毫不猶豫就將自己讓出去的同伴,眼神絕望而痛苦。

    “阿奇。”紀鬆一閉眼,眉梢聳動,已經有了不耐,“你怎麽看?”

    十八九歲的少年人,眼神同樣落在這些軍士身上,眼睛裏卻毫無溫度,好像看著一群獵物,他思考了一刻,說,“老師,隻怕一個都活不了了。”

    紀鬆微微垂眼,一抬手,“那就都進去吧。”

    蘇青返迴客棧的時候,火勢已經弱了。而客棧門前,原本集結的士兵已經全無人影,那片荒地上,有大片血跡,也有人掙紮著在地上翻滾留下的痕跡。

    但是,沒有人。

    她在離客棧十幾步路遠的地方停住,沒有再往前走。

    這一刻她的神色並不好,眼睛裏有痛楚之色,暗暗握緊了拳,沒去看漸漸燒盡的大火裏那些她早就料到的層層疊疊的屍體,迅速抬眼,往周圍環視了一圈。

    ——“在找我?”

    她霍然迴頭。

    站在大樹陰影下的紀鬆,目光銳利,緩緩將那個立在客棧前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遍。

    “好手段。”他說,“你是怎麽把疫病的病菌帶到這裏來的?”

    蘇青立在原地,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去看那個藏在陰影下的人影,傲然一笑,“如果是疫病,我自己又怎麽會站在這裏跟你說話呢?”

    “這麽說,”紀鬆微一沉吟,“是毒?”

    “你說呢?”她反問,“不然為何你還未染病,還能站在這裏同我說話?”

    “這世間能把毒藥製成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言靈國司命天監使目光幽深,看著這個女子,說道,“而你居然還敢孤身前來,刺殺一整支言靈軍隊——告訴我,你是誰?”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蘇青揚眉,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詫異道,“你見過哪個殺手動手前,還自報姓名的?”

    “你還放跑了店小二,為的是讓他去報信,是吧?”紀鬆問,“你想借疫病之名,阻止我言靈使臣入城,你是聶陽哪一邊的人?皇帝?敬懷王?太子?”

    蘇青笑了,“沒想到你還挺聰明,怪不得言靈朝廷派你來興師問罪。不過你也不用猜了,因為我不可能告訴你的。”

    “但你把是毒而非疫病的事告訴我了。”紀鬆語氣裏也有了一絲冷笑,“我的徒兒已經去追殺那個店小二,一旦殺了,你就沒人報信。然後我師徒二人既沒中毒,也能證明並非時疫,你的算盤就落空了,不是嗎?”

    “怕什麽。”蘇青還是一笑,手腕翻轉,袖間清剛匕寒光畢現,“反正你跟你徒兒,都不可能活著進城。”

    話音落,她足尖一點,整個人如離弦之箭,直往樹影下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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