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若是擱在兵法之中也算是十分高明的手法了,當然不知情的人看來楊秉此舉不是指點而是資敵了。


    所以他也不做偽裝開門見山的問詢,來此處的人定然就是通風報信的人,否則定然不會這個時辰就趕到了金山鄉,為的就是防止泄漏了消息。


    所以說有時候去巴結討好一個人不一定就能得到了別人的善意,也有可能引起別人的猜疑。


    而泌陽縣的吳權便是如此,老仆隻要不是癡傻的人就能夠猜出眼前之人便是此行所尋的楊經略了。


    他連忙作揖行禮,若不是此處太過顯眼都直接行跪拜禮了。


    “相公贖罪,小的乃是泌陽縣吳縣丞家中的老仆,昨日迴城的路上我家主人說了,章縣令言相公此舉乃是通敵賣國,他要上奏朝廷定您的罪責!”


    楊秉聽到此話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微微蹙眉道:“既然如此,你家主人應當盡忠職守與章縣令一起上奏彈劾本官才是!”


    此言一出,老奴一下子差點身子就癱軟在地了,這些年裏雖然身為下人,可是身為管家過的也是衣食無憂的生活。


    那養尊處優的日子過得久了,如今連夜趕路僅僅休息了兩個多時辰,身子自然是有些吃不消的。


    加之如今情緒的劇烈波動方才差點驚的倒地,連忙道:“相公我家主人可是從未有此想,您為我們泌陽縣百姓殫精竭慮我們這些普通人都看在眼裏,我家主人常常與我等說起您乃是朝廷不可多得的好官!”


    “如今有人敢誣告,所以方才差遣我一定要告知這個消息,莫要被小人所蒙騙了!”


    楊秉倒是沒有想到那一日見到他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泌陽縣知縣章曇,竟然會有如此的忠心體國。


    麵對此事竟然不畏權勢看來這乃是一位好官,麵對治下官員的彈劾他不僅僅不生氣反而覺得心中歡喜。


    發掘一位好官的同時也有可能挖掘出一位毒瘤,不過自然不能單純的以個人喜惡去判斷一個官員好壞。


    他微微頷首,含笑道:“這一切我都知曉,忠奸我也自有判斷!”


    而這位吳權府中的老奴也是行禮後,上了馬車就起身離開了。


    他沒有想到這顆石子扔進水裏倒是驚起不少風浪來,不過是一縣之地的左官罷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


    ……


    汴京的一處府邸之中,如今的楊慎已經長成了一個少年般模樣,臉上的沉穩內斂氣質也是極肖其父。


    十一歲的他雖然沒有參加科舉,可是若論學問卻是絲毫不遜色於一個舉人了。


    趙盼兒持家日久,在家中威嚴也是影響頗深,楊秉這些年裏能夠陪伴在其長子身邊的時間很短。


    所以教育其子的重任一直都是擔負在他的身上,而楊慎也沒有辜負她的一番期望讀書十分用心。


    如今小小年紀的他可謂是楊秉的翻版,瞧起來就是一副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模樣。


    “慎兒讀書莫要讀的太晚,知道了嗎?”


    如今天色已經漸晚而書房內的光還亮著,這書房乃是楊秉離開之前所在的書房。


    平日裏其他人是不得隨意入內的,隻有身邊親近之人偶爾會去收拾打掃。


    趙盼兒看著書房還有光亮於是隔著門外輕聲說道,她身邊的使女提著燈籠。


    在一旁也是說道:“郎君讀書真的用心,將來定然能和主君一樣,成為我大宋的狀元郎!”


    楊慎隔著一道門應答道:“母親,慎兒都知曉!”


    趙盼兒也沒有繼續多說,沒多做逗留就直接離開了。


    她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麽秉性,既然應下了想必過會兒就會熄燈入睡了。


    楊慎也是準備合書準備去入睡,雖然楊府依舊是當年的老宅看起來不像是京中相公所住的府邸。


    可卻是內有乾坤,除去府裏由趙盼兒親自督促修改的內景之外,其中更為珍貴的就是家中藏書了。


    楊慎小小年紀讀書的儲備量就已經遠遠超過一個普通進士學子,楊秉本就有過目不忘的能力所以便喜歡收藏書籍。


    而恰好家中也並不缺錢,趙盼兒也是明白用錢財來換取一些孤本藏書。


    所以說書房內的這些藏書才是整個府中最為珍貴的財物,所以一般人是不得入內的。


    而楊慎在翻閱的書籍又重新放了迴去,當下時代的人多是喜歡將藏書放在書閣之中。


    而楊秉覺得此舉太過麻煩,所以將所有藏書都搬到了書房之中,所以他家中的書房也是格外的大。


    而就在他要將書放迴原處的時候,不小心一時疏忽一不小心將一本被封裝的書籍掉落在地。


    他撿起了這本封裝嚴密的書籍,平日裏他竟然全然沒有發現若不是這場意味根本不會發現。


    多年的教養告訴他既然封裝如此嚴密定然是不能輕易觸碰,可是內心的好奇也同樣在慢慢蠶食著他的理智。


    父親乃是他自小就十分憧憬的人,所以也是在無形之中去效彷著他,希望將來自己長大也能夠成為他那般的人。


    所以同樣對於這本看起來可以稱之為秘密的存在,才會生出如此強烈的好奇心。


    他最終還是選擇解開了外麵封裝,發現竟然是一張張手寫的紙張,而並非是書本印刷。


    他一眼就認出了上麵的字跡,乃是父親的親筆字跡絕對沒有錯。


    他隻見白紙之上的一句話讓他的童孔放大,因為那行字仿佛打破了他多年的認知。


    “聖人始作禮也,不因其勢之可以危亡困辱之者以厭服其心,而徒欲使之輕去其舊,而樂就吾法,不能也。”


    這一切都仿佛拔下了儒家聖人的一層表皮,認為人情,就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基本欲念。


    如今的楊慎可以說是一張白紙,而在白紙之上可以添加任何的字跡,也是當下吸收和接受能力最強的時候。


    他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著,如此“離經叛道”的話語讓他看起來卻是如同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他了解過父親創立的當下已經完善俱全的“文瑜學說”,已經可謂是被當下許多的年輕學子所推崇。


    他繼續向後看去,“夫聖人之為經,《禮》與《春秋》合,然後無一言之虛,而莫不可考,然尤未嚐不近人情。”


    可謂是重新詮釋了儒家的倫理一說,他愈發沉浸其中,此刻的他就如同像一塊海綿,極力的在吸收著水分。


    其中以儒家思想為根基,充斥著縱橫之學十分鮮明的與傳統儒學區別開來。


    其中有關於其學說具體的論述,他仿佛看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一個極高的領域對於書籍一一進行著點評。


    且這種論述並非是完全狂生之言,而是有理有據的且能夠讓人有種認同感。


    這些觀點和論述從未見到過自己父親提及,也就是說並未公之於眾過,他自然不會覺得這是前朝孤本先人理論。


    對於經學和史學有如此造詣之人在整個大宋,以他的眼光和見底來看也是寥寥,可這樣的大儒又怎麽會泯滅於曆史長河之中。


    不過其中一些理論以如今的他看來卻是有些不認同,所以這漫漫長夜外麵已經是二更天了,這書房的燭火依舊是亮著。


    他時而舒展眉宇覺得豁然開朗,又時而蹙眉覺得不應如此。


    這紙張一下子就翻至了一處白頁,隻見上麵赫然寫著一行字:“蜀學學術根由乃是以儒為宗、兼融釋道!非守常以圖新,特點是駁雜不純,出於縱橫之學亦雜於禪。”


    楊慎覺得父親總結的這行字的確點出了精髓之處,他剛剛翻閱之時便有所想但是卻說不出其根源。


    如今可以說一下子說出了心中所想,點明了其重心。


    對於縱橫之學他有所耳聞,當初父親在奸相蕭欽言府上的時候所留的那篇《六國論》,從大處著筆,高談闊論、說短論長,頗具戰國策士縱橫捭闔之風。


    能夠從而深思有了新的感悟也是理所應當,他也聽聞起過母親與他說起父親也對道學和佛學頗有研究。


    所以雜糅其中也是自然,他將這些紙張統統收拾好重新封好,心裏想著這便是父親當初所寫的草稿。


    不過這同樣讓如今楊慎如同看見了世間更多的風景,原來聖人典籍之中所說也不一定同夫子所說的一樣。


    楊秉常年不在府中,所以尚且年幼的楊慎便在太學之中讀書,而太學中的那些博士都是研究經學大半輩了自然可以說得上融會貫通。


    今日的他可以說是第一次對於那種敬畏心產生了動搖,他心中頗為複雜的歸其原位。


    不得不說“蜀學”對於尚且年輕的楊慎內心產生了極大的衝擊,看著外麵的天色已然有些微亮。


    府裏巡夜的下人再次敲了敲書房的門,因為有規矩府裏的人沒有命令是不能進入的。


    所以巡夜的下人也是輕輕敲著門扉告訴楊慎早早點歇息了。


    而楊秉也不會知道自己所藏的這些論述會被自己長子所發現,而也是從這個時候原本溫敦的長子如同覺醒了一樣,愈發的偏離原本既有軌跡。


    楊慎在太學之中的成績,已經不能用名列前茅來說了而是無人出其右,所以常常有人說他會是下一個楊文瑜。


    聽到此話時他不僅僅不覺得不適,反而覺得心裏歡喜,因為他一直將父親視作自己的目標。


    可是這一刻的楊慎,卻有了不一樣的念頭僅僅十一歲的他,竟然生出了自己要走出前人未曾走過的道路。


    可謂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些思想也給未來的楊慎在總結自我的道路上有了奠基。


    畢竟當下能夠站在極高處的人都是站在先人的肩膀上的。


    ……


    延和殿中,從西南路唐州泌陽縣傳來的劄子也已經呈在了桉前,其中所書的正是泌陽縣知縣章曇將那日的聽聞一字不落的寫在了奏折上。


    他並沒有無比肯定的指明楊秉有通敵賣國之罪,而是言明其有勾結外國之嫌。


    這一紙劄子看完後趙禎看完後非但沒有雷霆震怒,而是隨意的將劄子遞給了身邊的內侍張茂則。


    笑吟吟道:“一介小小的七品知縣竟然敢狀告朝廷重臣,可真是好大的膽量,茂則你也看看!”


    麵對官家這調笑的語氣他哪裏敢接過,這呈狀從地方上書朝廷,流程並非十分複雜,可是絕非一介知縣可以上書到這裏。


    因為大宋是有規定的,地方官員修書起碼得是知州、通判、轉運使這樣等級的官員可以上呈奏章。


    而之所以還能到自己桉前其中定然還有人推動,通過官方驛站傳遞,上達於朝廷的兩府也就是中書省和樞密院,然後方才呈到自己這個官家麵前。


    所以說中樞的那些官員都已經看過了,而且張茂則乃是身邊的親信內侍,交予他也並沒有什麽不妥。


    不過即使官家將奏疏放在麵前他也不敢去看,有時候官家對你放心可是你依舊需得知道自己的本分。


    若是逾越了雖然看起來隻是動了半步,可是跨出去的卻是一條鴻溝。


    特別是他們這些宮中的內侍,更是要時時刻刻的記住自己的本分。


    若是因為官家的信任和寬厚,變得自大目中無人不過是取死之道。


    要知道當初雷敬與蕭欽言在朝之時,外廷的奏章傳至內廷裏,他竟然敢狂妄到替太後處理。


    所以方才有了後來的禍事,他時時刻刻都未曾忘記過。


    所以官家將奏疏遞到麵前的時候,他也是跪在地上不敢去接。


    “臣,不敢!”


    趙禎倒是沒有試探的心思,兩人相處日久他也知道張茂則是何種人,為人謹慎從來沒有犯錯。


    隻不過是一時的興致而已,見到了對方這幅姿態也是重新拿了迴來。


    此番高麗使臣進京已經拜見過了,可是他時刻記得老師在信中所說的高麗也不得不防。


    這所謂的“青苗法”當初在汴京之時就與他說起過,當初他覺得乃是良策,可是卻見老師搖頭說了其弊端和可能引發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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