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應該是這樣嗎?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何必去為了一份虛無縹緲的未來拚盡一切呢?闌


    他知道自己可能永遠也無法勸這位好友迴心轉意了,所以便拂袖轉身離開了。


    而孫集對於這位知己好友的離去卻是麵無表情,已經為公文而費心費力,想要將自己的一些見解和發現的問題都明了的列陳出來。


    他的內心遠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般波瀾不驚,他心裏明白自己如今已經沒有了退路可言,他沒有辦法去和自己說平平澹澹的過完這輩子。


    清醒的無力感對於他而言更加沉重,明明自己有才能有野心卻要告訴自己不要希冀那些觸不可及的東西,自古以來榮華富貴都是與風險相共的,正所謂富貴險中求。


    他與其他人不同,他的祖上也曾經顯赫一時,曾祖父乃是南唐的泉州刺史不過戰亂的顛沛流離方才來到了西京,這祖上的薄財消耗幹淨了,祖宗的餘萌耗盡如今的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小民,好在他有些才智方才能夠成了一胥吏。


    這讀書考取功名,若是沒有良師教授學問僅僅通過自學成才除非天授其才,生而知之方才能夠通過自學能夠考取功名。


    即使如楊秉這般天賦上乘,也是有了學問堪比大儒的賀師教導,還有諸位名士提點學問方才在文章之上有所進展。闌


    可孫集到了自己那一輩,幼年失怙是母親撫養長大,依靠為他人縫補衣裳來撫養他們兄妹三人長大,等到他長大後母親卻是因為操勞過度而死,全家的重擔又壓在他的身上。


    自小便聽母親說起祖上的榮光,勉勵他以後長大莫要失去了誌氣,可是最後卻成了官府的一胥吏,這是他內心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看著自己書寫好的條陳,他童孔微紅這張紙輕如羽翼但是卻拿在手中如山嶽一樣沉重。


    所有的同僚都兩日晝夜未眠的忙碌都陷入了沉睡,可他卻拿著條陳來到了縣衙內的別院。


    可這一次那門外那青色圓領長袍的隨從並沒有惡語相向,看著這目光微動道:“進去吧!相公在裏麵等著你!”


    有時候有才之人難尋,但是更多的卻是千裏馬常有而伯樂難得,孫集聽到這話顯得更加的激動了。


    在道了謝後整理了一下衣冠,撫平那淩亂的頭發便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走了進去。闌


    這間室內比起外麵的燥熱顯得陰涼,甚至的燥意也消退了下去,整間屋內顯得尤為安靜隻有紙上的聲音。


    這間縣衙的別院四周都有樹植,有遮陰避暑的的作用,四周顯得有些單調並無太多的點綴,走進堂中一個身著青衫的男子正低頭處理公函,麵容雋永眉宇間如刀鋒一樣銳利,讓人見之便覺威嚴有不怒而威之感。


    果真和傳聞之中一樣乃是一個精於實務的中樞大臣,他雖然之間也被召見過但是卻沒有如此細致和相近的接觸和觀察。


    他神情恭敬,作揖說道:“相公,這是小的整理好的條陳還請您親閱!”


    他的聲音在這堂中顯得突兀,空曠的室內仿佛都在迴蕩著他的聲音,說完之後便低著頭沒有繼續說話。


    良久之後,孫集方才聽見上麵有聲音響起:“呈上來吧!”


    孫集聽到此話後,顧不得去擦拭額頭滑落到麵頰上的汗珠,低著頭看著地麵將手中的公文呈交到了桉前。闌


    楊秉接過手中的條陳甚至沒有抬頭去看孫集,便看了起來一邊道:“坐吧!”


    孫集連忙道:“相公,小的不累站著就好!”


    而楊秉也沒有說什麽,隻是認真看著孫集遞上來的條陳,這其中可不僅僅是簡單的闡述魚鱗冊和田契名冊其中發現的問題那麽簡單。


    而是將其中的問題和魚鱗冊的記錄還有驗算統統記述清楚,甚至朝廷會的賦稅會減少的細則都統統寫在其中,若是一位並不精通術學的官員看到其中孫集所畫圖紙定然會一頭霧水。


    可楊秉卻是看出他的意思,孫集就站在那裏沒有去坐,時間在一點點過去,這種無聲的死寂伴隨著的是沉重的睡意也侵襲而來。


    他的身子就這麽站著低著頭搖搖晃晃的儼然下一刻就要睡著的模樣,而就在孫集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雙手輕輕拍在他的肩膀上。


    輕聲說道:“若是累了就下去休息吧!我聽底下人說了你們為了這方城縣架閣庫已經整整兩日都未歇息了,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闌


    這雙手落在肩膀上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清醒了過來上一刻還在飄渺仙境下一刻就迴歸現實,連忙躬身道:“小的不累!”


    相比起同僚這孫集實在太卷了,楊秉看了他一眼露出讚許的目光道:“本官下令,速速去歇息如今需要用到你們的地方還有很多!”


    孫集聽到此話激動的說道:“是,小的定然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孫集明白雖然相公所說的是你們但是卻是自己,這些日子裏做的這些都被上麵看在了眼裏那麽這一切都值得了。


    孫集雖然看起來有些急功近利,但是卻是一個治實務的人才,行動力強的人才勝過那誇誇其談的人。


    他從來都不會用君子的標準去衡量每一個人,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對於當下的他而言手底下就需要這樣的人才越多越好。


    這鄭家即使有如此多的話柄落在他的手裏,他依舊沒有辦法獨斷專權將鄭家所定罪,若是因此而對鄭家開刀定然會使得這唐州的其他各縣士紳警覺。闌


    他身為朝廷中樞官員,在這裏無人能夠在權勢壓到他可是卻無法橫行無忌,就像是朝廷中官家身為一國天子,身為天下一人但是依舊處處掣肘,想要推行新政同樣被底下的大臣一推再推,天子尚且如此何況他乎!


    這上下州縣若是所有的鄉紳和官吏擰作一團,那麽他想要動手卻是不可能了,若是想要以權壓人也定然是“民”怨沸騰。


    這底層小民想要了解他們無法直接接觸到的官員,都是通過那些士紳官吏還有他們安排在鄉間的口舌中知道,在這個基本文盲的百姓中他們的確很容易被愚弄,反而成為這些有心人反抗朝廷的武器。


    到那時正的唐州上下民怨沸騰,遠在汴京的官家想要保他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最好的結果也是被貶任一地知州,想要在調迴京中就會有大臣以此作為籍口反對。


    他並不是為了他的青雲之路,眼下的官途和權勢,而是想要改變改革變法一掃眼下之積弊就需要坐到極高的位置,手握極大的權柄。


    所以他方才會如此慎之又慎,他並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因為他的政治傾向可以說得罪了不少人,以往與自己交好的也與自己此刻背道而馳!


    可是他並不後悔,即使不受旁人的理解也好依舊會繼續走下去!闌


    天下從來沒有那一條簡單易行的道路,他身後後世之人在那本單薄卻十分厚重的史書中看見了曆朝曆代中為變法太多身敗名裂之人。


    他從前人的失敗中汲取經驗而不是隻看到失敗便望而怯步,此刻的他在唐州正在下一手大棋。


    如今的他不過是在棋盤之上短暫的取下了優勢遠遠沒有達到決定整局棋的走向,那方城縣的喬秀才手下和那城中孫員外的命桉,鄭家的族人在沙山村試圖劫掠,還有鄭家隱田遺漏田稅這些統統都不夠。


    ......


    鄭三此刻被關押在了縣衙的牢獄之中,原以為自己所犯的事情至多隻是一個誤會而已,破財免災就能放出去了!


    可是此刻的他在這間牢獄之中,不僅僅看管的不是縣衙的獄卒而是甲士,他試圖想要以鄭家的身份和他們搭上話根本不可能。


    他們仿佛是冰冷的石頭一樣,隻負責送來他每日的吃食,整日葷腥不斷的他待在這陰暗潮濕的地牢裏,環境陰仄隻有一扇高窗提供光亮。闌


    還有這看不上的吃食此刻卻也不敢有所嫌棄了,他有些不明白了為何此刻鄭家的名聲在這方城縣已經沒用了。


    不過幾日的關押隱隱的也覺察出了不對,開始細細迴顧思慮了起來,心裏升騰起了一個可怕的猜想,那便是那個所謂的外鄉人很可能是這汴京來的中樞大官身邊的親信,下鄉是為了從查探虛實。


    而自己恰好撞到了刀刃上了,他雖然在沙山村可是也知道如今城裏是什麽形勢,自己犯了如此大的事情,對方定然要借題發揮,那麽自己也定然會成為鄭家的棄子。


    他如今尚且剛剛過而立之年,自己還沒有享受完這榮華富貴,如今卻是到了將死的時候如何能夠甘心!


    想到這裏的他身子都在忍不住的顫抖著他還不想死,可是他又明白鄭老的陰狠毒辣,曾經在鄭家宅子裏做事的時候,便做好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所以他比任何都明白鄭家會如何對待自己,可是父母雙親也好,妻室和孩子也罷,若是自己死了他們也不一定得存!


    所以他要活著,想到了這裏他劇烈的拍打著牢門嘶喊著:“我要招供,我知道鄭家的很多秘密!”闌


    他的聲音迴蕩在這間地牢之中,即使是鄭俞也低估了自己這個心腹手下也如此的無恥膽怯。


    ……


    “爹爹,我已經托人問過了如今無論是那關押的喬樸隨從,還是族裏的鄭三縣衙的那些人也並不知曉,我們想要動手恐怕很難!”


    鄭俞扶著老父坐下心裏卻是惴惴不安,他萬萬沒有想到會有一張紙送到了鄭家,而當時他看見之時卻是如遭雷擊。


    因為這上麵分明就是鄭三的供詞,所以連一向優柔寡斷的鄭俞都動了殺心,可想而知此刻的他對於鄭三是如何氣憤。


    “蠢貨,如今即使殺了鄭三也不過是坐實了我們的罪名罷了,何必做這等徒勞功!”


    鄭俞繼續試探問道:“那鄭三的家人,我們可要……”闌


    雖然沒說完卻是不言而喻了,鄭國安看著這個兒子卻是他實在不成器。


    “他既然敢坦白難道不知道這一層嗎?這等無恥之人親卷對他有何威脅,此事傳來出去恰好授人話柄!”


    此刻的他心裏已經在想著待他百年後,定然要廢去長子族長的位置,否則鄭家會被他帶向深淵。


    在鄭國安的眼裏長子性情雖陰狠卻不夠果決,而且識人不明禦下不嚴如何能夠讓他安心。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長子會養成如此優柔寡斷的性格,那是因為長期在他身邊整日懸著一顆心提心吊膽日子過久才會如此。


    而鄭俞卻是渾然不知道這位老父已經動了廢除他族長的心思,當鄭國安不再去責備這個兒子的時候,方才證明自己對他失望了!


    鄭國安在鄭家是真正掌握話語權的人,廢除長子族長的位置一言可決。闌


    在某種意義上他比起皇帝決定太子還具有獨斷專行的能力,看著縣衙送來的這一紙紙張他心裏思緒萬千。


    雖然已經年邁可是卻沒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城府極深的他依舊沒有被這如戰術的供詞而驚慌失措。


    而是吩咐身邊人他要去官府一趟,身邊的鄭俞低聲勸慰道:“父親那楊秉上一次您登門拜見,卻被告知不在如今再去他會見您嗎?”


    上一次是得知鄭三被抓時,他想要登門卻被告知並不在縣衙之中,所以鄭國安隻能迴去。


    他麵色從容的起身踱步向外走去,語氣沉穩道:“這是楊秉發過來的請柬,他自然會見我的!”


    鄭俞有些不明白為什麽這鄭三上的供詞,處處都是訴說了這些年裏鄭家做了哪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就差曆數有多少條罪名,安排官吏親自登門將他們統統抓起來了!


    又如何會是請柬,莫非是父親真的到了昏聵的地步了?闌


    在鄭俞眼中父親的手段太過懷柔,雖然是朝廷中樞的大官,可是正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一味的退讓迎來的不過是對方的步步緊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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