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遠低於市場價的田地買賣就顯得尤為正常了,但是孫集身為胥吏出身,對於這等賦稅賬冊也是尤為敏感的,包括其魚鱗冊旁人看不出端倪,但是他卻能察覺出其中細微之處。闌


    這田地買賣是必須經過官府之手,私下是不允許買賣交易的,大宋自太祖年間就有律令說明這典賣人典賣田地時,是需要向官府納稅,在契約上加蓋紅色官印,形成“紅契”,而契約也是一式四份,錢主,田主,商稅院,縣府各一份。


    這其中一份便在這縣衙裏的架閣庫之中,孫集模樣狀若癲狂舉著手中的賬冊:“而魚鱗冊之中分明記錄著沙山村孫仲田畝一百八十畝,可是到了交易土地之中便又成了六十八畝,可是如今魚鱗冊之中孫旦名下的沙山村已經沒有了土地!”


    他們都是將魚鱗冊和田契名冊分開查看,而這方城縣之下攏共有四千五十六戶,魚鱗冊的記載在冊的數目也是浩瀚如煙海,將其中一點點的剝離開來與那田契冊相比對,其中的工程根本是難以想象。


    所以如此多的人翻閱也未能從其中查出不對,他們隻關注其中的稅收和賬目,卻沒有人去對其中田地數目關注,因為田地丈量麵積他們根本無從考證。


    可是他們卻忘了那田契名冊之中卻是明確寫明了,那麽此處就可以證明了鄭家在與這位孫旦交易買賣土地之時在田畝上與官府做了手腳。


    這買賣土地並非是典賣人和錢人可以裁定的還有官府幹預其中,見到此處的確出現了紕漏,有書吏道:“此處雖然有所紕漏,不過是一時疏忽所致應當算不得大問題吧!”


    身為小吏有些人已經習慣了息事寧人,所以也想著這種數目上的差錯想必也不過是為了減少稅收的手段罷了!闌


    這孫旦的一百八十畝田地變成了六十八畝田地,那麽那鄭家在魚鱗冊中登錄記冊的也就是六十八畝田地了,也就相當於每年朝廷都會減少這整整一百一十二畝田地的農稅。


    不過考慮到鄭家身為當地的豪右鄉紳,這一點隱田對於他而言可真是九牛一毛,有些人想要大事化小不聲張。


    有些人甘於平凡對於眼下的生活已經滿意了,可有些人便是不甘平庸隻期盼有一番際遇,誰也不能說誰的活法錯了,人各有誌不能強求。


    但是若是你阻攔了旁人的道路,那可就是生死仇敵了此刻的孫集笑吟吟的昂起頭有些陰仄仄的道:“莫非你收了那鄭家的錢財不成?所以方才替這些為富不仁的豪紳大族說話!”


    “難道你不知道這些人是在我大宋朝廷的錢袋裏掏錢,難道楊相公信任你便是讓你這般屍位素餐不成?”


    後麵一句聲音提高了幾分端的是質問口吻,這些人這些日子裏對於孫集能夠爬到自己道德頭上,有些人早就心生不滿了,隻是礙於朝廷相公的存在,所以也不敢明麵上說些什麽,但是私底下也是經常出聲明裏暗裏都在譏諷。


    這些對於孫集而言都是可以容忍的,成就大事也需得有勾踐臥薪嚐膽之堅忍,可若是你擋了自己青雲坦途,那麽即使豁出己身也要與你共死!闌


    這對於他而言就是他的青雲路敲門磚,隻有得到了朝廷相公的重用,他才有機會一展自己的才能,而這些人這個時候也是恰好敲打一番。


    果然聽到孫集的話,此人也是麵如土色雖然這孫集得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職名,但是卻實實在在的擁有這調遣他們的職權。


    他們這些小吏本就是受朝廷的調遣才來到唐州,而此行的楊相公對於他們是存在著生殺大權的,所以說孫集這番質問還有加在頭上的罪名如何不讓他氣消膽奪呢?


    旁邊立刻有人出來打著圓場作揖道:“總書辦,他不過是心有顧忌萬萬不敢有此念頭的,想來是這幾日的操勞方才昏了頭,還請您莫要怪罪!”


    其他人也是紛紛應和著,倒不是他們團結互助而是若真的此人被加上此罪名,那麽上麵又如何安心他們之中又會不會被那當地的豪紳所收買呢?


    到時候人心惶惶的難免禍臨己身,不過這卻是他們多想了,他們出入都有人相隨,若是當地的豪紳真的敢膽大妄為的私下接觸才是自尋死路!


    有人連忙示意那說錯話的同僚,那人也是立刻就醒悟了過來連忙作揖道:“屬下是賬冊看的頭暈眼花,方才說出此話還請書辦不要怪罪!”闌


    孫集微微頷首道:“此事可一不可二,若還有下次便自己去向相公領罪吧!”


    他自然不會因為此事而大張旗鼓的鬧到相公那裏,此人即使得到了懲治自己在那邊相公那邊留下一個治下不嚴的印象。


    莫要說此等可以大作文章之事,即使是細枝末節的事情他也挑出來,他比起這些人要看的更加透徹。


    而楊秉從沙山村迴來後,便縣衙之中坐下換下了那一身粗布麻衣穿上了那青衫寬袖長袍,就在他他提筆正在書寫之時外麵突然來報。


    “相公,那架閣庫中的卷冊已經悉數查完了,那些書吏已經在外麵候著了!”


    楊秉向來有一個習慣,對於自己發現的問題都會通過書冊記錄下來,而此番從沙山村迴來便寫了一長篇策論,並沒有華麗的辭藻華章,他的文章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了。


    若是讓如今他去參加科舉,也自是難免引得科舉震動,因為他的行文已然是蔚然一派大家。闌


    其中有他的政治主張,還有對於當下弊端的見解和主張,這些都是寫下來也是需要命人傳至京中官家親覽的,趙禎不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雖然他也渴求大宋改變,信任這位老師但是並不代表可以做到不幹涉不過問。


    商鞅變法之時尚且有秦孝公,而他想要在大宋施行自己的新政那麽也需要有君主的依仗,如孫集這樣的微末小吏需要借他的勢,而他同樣也要借大宋皇帝的勢。


    他需要以這種形式,讓那無法親眼見到底層積弊的官家深入了解,而他也了解當今官家乃是勤勉之君,自然也會認真閱覽。


    隻有官家對於新法有認同感,將來實施之時這阻力方才不會來自內部,那樣才能上下齊心。


    他放下手中的筆擱置在一旁,緩緩開口道:“命他們下去休息吧!將所發現的問題都以條陳呈上來吧!”


    他聽手底下人說起過,這些人已經通宵達旦兩日都未曾休息了,所以方才沒有讓他們進來稟告。


    “是!”闌


    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孫集眾人此刻正在院內等候著接見,相比起其他人的惴惴不安而孫集的目光就更加熾烈一些。


    他急於求成恨不得馬上得到重要,若是能夠私下得到接見自然能夠拉近關係,將來得到重用的機會也大了些。


    孫集無非就是想要混一個臉熟,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楊秉向來不是以親疏來重用手底下的人,他唯才是舉若是有才幹之人絕對不會埋沒。


    那名通報的隨從,看了一眼眾人方才道:“相公說了,你們將所發現的問題整理一份條陳呈上來即可!”


    “你們的辛苦相公都看在眼裏,所以讓你們奉上條陳後就立刻退下去歇息吧!”


    眾人齊聲作揖說道:“為相公辦事,不辛苦!”


    眾人如釋重負的舒緩了一口氣,這樣重壓的工作量他們都想要得到休息,而孫集的眼中卻是有些失望。闌


    他仍舊不死心,出聲道:“還請虞候通稟一聲,小的可以親自向相公陳述這樣更加詳細一些!”


    如果將條陳寫完後呈報上去,如何能夠讓相公看到自己的才能和功勞呢?隻有親自接見才有機會得到重用,至於身體是否勞累實在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傳話之人,有些不耐道:“莫要在此處糾纏,做好自己的份內之事!”


    而在那人群中孫集的好友,看著如今有些急功近利的孫集,仿佛今日才是第一次認識,以往的他聰明樂善好施,人人稱道有一個好名聲,如今卻是為了往上爬顯得不近人情。


    “相公的公事繁忙,尚能體恤爾等,此時你們豈能來打擾!”


    如他這種能夠長久隨侍身邊的人而言,自然瞧不起孫集這種想要拚盡一切都要往上爬的人。


    如楊懷仁和李宗槐都是武夫,出行負責安全的而如內院處理公務,則是需要通習文事的幕僚在左右。闌


    而孫集知道自己太過心急了,也是立刻作揖退了下去道:“是小的失禮,還請虞候見諒!”


    而在堂中的楊秉也恰好在窗外看清了一切,他知道孫集的才華之所以不立刻重用,知道此人太過急功近利,若是不經打磨一番驟然升遷太過,恐怕會影響其性情。


    讓他變得更加不擇手段,這也是有了為何有的人你對他太好同樣會心生怨懟的緣故,而且交托重要之事自然需要考量一番,若是這點忍耐都沒有那證明他隻是沙礫不是金沙。


    而孫集的大腦也立刻清醒了過來,其他人看到他的這幅模樣也是難免會有些幸災樂禍的心理,可是卻也沒有直接說出來,畢竟先例在前也不敢輕易得罪。


    身邊的好友見到孫集還在認真的寫著文書,湊上前去道:“老孫,你不要太在意了!”


    而孫集卻是依舊將注意力放在文書上,細細的將發生的事情列了出來明了且清晰,在他身上絲毫看不出勞累兩夜道德疲憊。


    而其他人早就在收拾著床鋪在休息了,有人接觸到床的那一刻就已經唿聲大作,顯然身子已經疲憊不堪無法忍受下去了。闌


    孫集正色道:“我無礙,將這些列出個條陳便交給楊相公,你速去休息吧!”


    兩人不僅僅是同僚而且還是鄰居,日子過得十分清閑若不是此番朝廷的征召此刻他們尚在衙門當值,這京畿之地的小吏的生活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可也是殷實。


    二人興趣相投,且孫集本就性情豪爽能夠結交到好友,且兩人都十分喜歡術學沒多久就引為知己好友,兩人也是無話不談。


    甚至還為家中的小女與孫集家中的長子定下了娃娃親,將兩人的關係能夠更近一層,可是自從來到了這唐州的方城縣以後一切都變了。


    他心中的不解比起如今的疲倦更加沉重,他不明白如今關於這位楊相公在汴京底層的官吏也是討論很深,可是雖然最得官家信任但是在朝中也是樹敵無數。


    他們這些小吏如今不過是因為征召方才隨在這位相公身邊,所以說即使這位相公以後得到清算他們也並不會受到影響,畢竟在那些朝廷中樞大臣的眼中,他們這些小吏和螞蟻一樣卑微。


    可是如今這位好友儼然有愈陷愈的態勢,所以他如何能夠不擔憂他微微蹙眉道:“老孫,我們不過是微末小吏,日子過得清閑也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可不能給子孫招來了禍患!”闌


    孫集放下了手中的筆他的神情十分的認真,兩人所在的地方是在廂房外,這些人都被安置在大通鋪沒有單獨的廂房。


    所以即使語氣再大裏麵那些已經疲憊不堪同僚也聽不見半個字,孫集道:“聖人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那些讀書人士大夫尚且富貴都不能一直延續,可我們的子孫可能我們尚且活著他們就淪為了小民,可是你來到方城縣看到了嗎?”


    “這些豪紳士族是如何的貪婪,小民隻能卑賤的活著,一縣之地尚且如此可那京畿之地那些勳貴之家,那些相公的族人難道個個都是謙遜君子嗎?有朝一日我們的田地和房產也會被奪了去,所以我們隻有成為了他們才能替子孫護得住這一切!”


    男人瞪大了眼睛,指著這位好友顯得如此的陌生:“你瘋了,孫集你現在已經瘋了,利欲熏心如今的你怎麽會變成這般模樣!”


    孫集什麽也沒有去說,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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