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蓉兒語氣不善,那官差頭目陳頭也臉耷拉下來。


    “姑娘,什麽叫我怎麽這麽說話?我這是在勸你!”陳頭道。


    “事非公論大家都看見了,明明是他們不對,你為何要幫著他們說話!”小順子氣不過,大聲道,“明明是他們狗咬人,人罵人,還打人。你身為官差不但不懲惡,反而拉偏架,你執法不公!”


    “住口,你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麽呀?”


    陳頭怒道,“這麽大點兒事,非要過不去是嗎?人家主動賠錢給你們,還不行!”


    說著,語氣放緩,“姑娘,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人生在世,誰能不受委屈呢?別說你,就說我這吃官衣穿官飯的,挨人呲打被人叫罵也是家常便飯。人這一輩子,哪能沒電磕磕絆絆,你要是較真,日子就沒法過了!”


    “老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家是有不對,可也沒多大罪過吧!人家賠錢了,總不能再讓人跪下給你磕幾個吧?”


    “我說句不好聽的,你是外鄉人,在京城無依無靠的,今兒我若是不來,你還得受委屈。就算是再抽你們幾個嘴巴,你們不也得受著嗎?我來了,人家才肯作罷,還願意大事化小,賠償錢財。你怎麽現在,連我都怪上了?


    “這也就是在京城,首善之地。姑娘,你還年輕不知道人心險惡,若是在別的地方,就你們這麽硬頂,這麽不饒人,被人拉到沒人的地方打死都沒人知道!”


    張蓉兒怒極反笑,“這麽說,小女子還要謝謝您這位差爺!謝謝他們手下留情?”


    “可是!”說著,她臉色一變,“尊駕穿著官衣,是要秉公辦事,伸張正理的。這身官衣,不是讓你和稀泥的!”


    “按您的說法,得饒人且饒人,吃虧就自己認了。那這世上,得道的豈不永遠都是惡人!”


    “天下事都離不開道理二字,怎麽在您這,道理二字就是吃啞巴虧,就是讓老實人憋氣,讓惡人得意呢!”


    一番話,周圍鴉雀無聲。


    京師之中,每日雞毛蒜皮的事多了。這些巡城兵馬司的兵丁差人,沒那個閑工夫件件都按理辦理。能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反正不過是雞毛蒜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聽張蓉兒這麽說,陳頭臉上掛不住,當場掏出腰間鎖鏈,“較真,非要分出個勝負?好,那我就拿了你們,都帶到兵馬司去!”


    說著,晃著手裏的鐵鏈,“你一個姑娘家,被帶到衙門堂上,這事可好說不好聽。若是傳揚出去,味兒可就變了。有理也成了無理,有道是唾沫星子淹死人,舌頭底下壓死人,你一個姑娘,還要不要名聲,以後怎麽嫁人?”


    “堂上老爺可沒我這麽好說話,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兩方都有錯。到時候老爺怪罪下來,各打八十大板。嘿嘿,姑娘,何必不討好呢!”


    “兵馬司?我不去,也不勞您!”張蓉兒淡淡一笑。


    陳頭以為他怕了,笑道,“這就對了!”


    “我去大理寺!”張蓉兒正色道,“總有說理的地方,當街縱狗咬人,罵人,打人,就是不對!”


    “行,有本事你去!”陳頭無所謂的擺手,“你告大理寺去,爺我還省心呢!”說著,迴身朝會宴樓夫婦走去,嘴裏教訓道,“我說你們公母倆也是,養條狗就不能拴起來?他娘的豬油蒙心了,對狗比人都好?這天子腳下,今兒你家狗咬的,你們打罵的是外地人,不能把你們怎麽著。要是咬了誰家的公子,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那婦人委屈道,“陳頭,我們家寶兒最老實聽話了,從沒咬過人。定是她們招惹寶兒了,不然也不能!”


    張蓉兒聽著這話,拉著小順也不顧邊上都是看熱鬧的陌生人,就往外走。


    此時,她心中滿是氣憤。


    她出身官宦之家,從小家教良好,為人恪守本分。即便是父親已經是封疆大吏,也依然不張揚。


    可現在,她卻恨自己今日出來的時候,怎麽就不張揚幾分!多帶些家丁,多帶些隨從,哪能受這種折辱!


    想著,眼角有些發熱。


    “小姐,咱們迴去告訴老爺,讓他老人家給咱們出氣!”小順子在邊上寬慰道,“要不,奴婢叫會館裏杭州同鄉讀書人出來,好好給咱們評理!”


    “你呀!”張蓉兒剛破涕為笑,但是下一秒,當場愣住,石化一般。


    視線中,一身穿錦裘的翩翩公子,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隨從,正笑容滿麵的對著她走來。


    走到她麵前,那公子笑道,“受委屈了?別怕,我給你出氣!”


    張蓉兒頓時鼻子一酸,心裏生出幾分歡喜,鼻腔裏應了一聲,“嗯!”


    這少年公子除了朱允熥,還能是誰!


    他剛從老爺子那出來,和李景隆,何廣義等人說著話。錦衣衛的小紙條,就快速的傳了過來。


    “張善女,當街遇潑婦,受辱!”


    這事,是個男人就忍不了。當下帶著人火速出宮,放在人群中的言語,他在外圍聽了一個真切。


    本來,他心中並未有什麽真火。但看到這些場景之後,心中已是火冒三丈。


    當下,帶著幾人走入人群中。


    “我跟你們倆說啊,往後收斂點,別仗著有倆錢吊腰子,也別仗著是京城人,欺負人家外鄉人。”陳頭還在對那夫婦說教著,“你們是做買賣的,不是他娘的開黑店的..........”


    正說著,忽然感覺身後有人。


    迴頭一看,一個富貴的公子,帶著幾個膀大腰圓,也是氣質不凡的漢子已經站在他身後。


    “你們.............”


    啪地一聲脆響,周圍看熱鬧人眼珠子掉一地。


    隻見跟在那公子身邊的一個漢子,一巴掌就把兵馬司的小頭目,抽得跟陀螺似的。


    陳頭昏天暗地,腦子嗡嗡的,碧血長流,牙好像都鬆了幾顆。


    “你..............”


    抽他耳刮子那人,冷冷的看他,“你看什麽呀?”


    “什麽我看什麽?”


    啪地又是一下,陳頭徹底摔倒,碧血飛濺。


    “你敢打官差..................啊?”


    陳頭驚唿聲中,幾個兵馬司的士卒剛要上來,就被人群中幾個壯漢直接按倒。


    抽他那漢子,俯下身子,看著他,“你看什麽呀?”說著,右手舉起,裏麵扣著一枚玉牌。


    “嘶,錦衣衛?”陳頭懵了。


    “你看什麽呀?”那人繼續問道,忽然冷笑,“你惹得起我嗎?按你的邏輯,惹不起就忍著對嗎?”說著,直接在陳頭大腿根上剁了一腳,“揍性!”


    周圍鴉雀無聲,人們表情格外精彩。


    這是誰家的少爺?敢當街毆打官差?這可是天子腳下,有再大的靠山,也不敢這麽幹。


    會宴樓兩口子已然傻了,傻傻的看著一行人,虎視眈眈的走到他們麵前。方才,他們罵的兩個外地丫頭,被這些人護在中間。


    “不能呀,這些人一看就是豪門出身,那倆丫頭穿著打扮,不過是外地普通百姓!”


    兩人腦中快速思索著,還是那漢子反應快些,強笑道,“幾位爺,您有什麽吩咐,小的這兒給您伺候著!”


    朱允熥淡淡一笑,邁步往酒樓裏走,“吃飯!”


    酒樓裏本來有幾桌客人,見朱允熥一行人來者不善,趕緊都躲在一邊,興致勃勃你的看熱鬧。外麵更是人山人海,裏外三層。


    跟在朱允熥身後的李景隆快人一步,用袖子擦擦凳子,然後請朱允熥坐下,他和傅讓,直接分列朱允熥兩側。其他隨從武士,以何廣義為首,麵朝眾人,眼神戒備。


    酒樓老板,那漢子戰戰兢兢上前,“諸位爺,用點什麽?”


    朱允熥伸個懶腰,打個哈欠,拍拍身邊的凳子,對張蓉兒笑道,“過來坐啊!”


    張蓉兒臉一紅,拉著滿臉疑惑的小順子,躲在侍衛的後麵,不敢露頭。


    “嘿嘿!害羞了!”朱允熥心中一笑。


    “您幾位..................”那漢子,繼續問。


    “老李,點菜!”朱允熥頭沒看他,隨口吩咐道。


    李景隆看看那老板,“聽說你這狗肉不錯,咱爺們吃你家的狗肉!”


    漢子一怔,低頭哈腰道,“幾位爺,您誤會了。小店做的是正經的私房菜,沒有狗肉!”


    “不對呀!”李景隆冷笑道,“爺聽說,你這飯莊子裏,可是京城第一狗肉館。養的狗,都是散養野生。而且,爺還聽說,你這的狗,吃的都是五穀雜糧,珍貴藥材,喝的是山泉水。吃起來時皮嫩柔滑,入嘴即化!”


    漢子已快哭了,“爺,小店真沒有!”


    這時,朱允熥衝著櫃台後,抱著狗呆呆望著的婦人一努嘴,“那不是嗎?”


    “爺,那狗不是吃的狗,那是我家養的寶兒!”漢子咧嘴求饒道,“幾位爺,小人哪做錯了,您明說,小人改!”說著,看著張蓉兒,“這位姑娘.......”


    “什麽,養的寶兒?”李景隆一聲怪叫,“真他媽邪了!我長這麽大,聽說過把閨女當二子養的,聽說過把外甥侄子當二字養的,也聽說過買孩子當親兒養的。”


    “可是把狗當兒子,還頭一迴聽說!”


    說著,上下看看那漢子,“你問過你祖宗沒有?你們家祖上起早爬半夜,跪倒爬起,把你生養出來。怎麽到你這輩兒,弄了個畜生當兒子?要這麽說,你那你們祖上算什麽?”


    那漢子已經嚇傻,說不出話來。


    “來呀!”李景隆對周圍武士吩咐道,“去,把那狗抓來,今兒爺非要嚐嚐,這沾了人味兒的狗!”


    話音落下,幾個武士走了過去。


    “哎,哎!”那婦人尖叫幾聲,眼看狗被搶走,嚎啕大哭道,“沒法活了!老天爺,趕快去報官呀!太欺負人了!”


    朱允熥被她嚎得心煩意亂,對李景隆說道,“對了,你去問問她,什麽叫通天紋?”


    “通天紋?”李景隆低頭,沉吟著說道,“小人倒是聽說過,抬頭紋!”說著,看看那婦人,“要不,小人去給她刻一個通天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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