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孫!”


    朱允熥腦中想著解縉的生平,耳中聽到朱元璋輕聲喚他,忙側頭過去認真傾聽。


    “這人是個人才,不隻會什麽沒用的琴棋書畫,於國家大事也有深刻見解,但也是個愣頭青。”朱元璋小聲道,“這人恃才傲物,看著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其實眼睛長在頭頂上。而且有些執拗,認定的事幾頭牛都拉不迴來。”


    “朝中這麽多能臣翰林,偏就他是個刺頭,不但總是仗義直書,而且還愛管閑事。咱本想讓他迴老家好好磨練十年再用,可你現在身邊無人,且給你當個紀善,他是青年才俊,你是少年嫡孫,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佳話!”


    解縉站在地上,看著一老一少兩人小聲說話,年輕的吳王還不斷用有趣的眼神打量自己,心中忐忑的同時,又有些不舒服。


    “啟奏陛下,陛下接見臣於奉天殿,乃是君臣大事,為何不與臣言,反倒和吳王竊竊私語?”


    朱允熥頓時樂起來,還真是個愣頭青。現在雖然不是後世大清,臣子們見了皇帝都是跪著說話,可滿朝文武也沒人敢和皇帝如此說話。


    隻不過是冷落你一會,你就要出言提醒。若真是做了昏君,豈不是要被你指著鼻子罵?


    恃才傲物的人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絕對的自信,絕對的直接,眼睛裏揉不得沙子,不懂得變通。偶爾一次恃才傲物會讓人覺得有些可愛,但總是如此,就會讓人厭惡。


    解縉出身名門,中了進士之後很快就得到朱元璋的喜愛,他第一次露頭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就是去年,李善長附胡惟庸謀反案。


    李善長是大明朝中淮西一派的領軍人物,開國文臣之中功勳最重,封韓國公,其子尚公主為大明駙馬。


    當年朱元璋剛在有義軍中嶄露頭角,李善長就帶著族人前來投奔,幾十年風風雨雨任勞任怨,是朱元璋創業時期的大管家,大明開國第一位丞相。


    這也是朱元璋最為後世文人所詬病的地方,大殺功臣將相。先是用謀反的罪名,殺掉了大明第二任宰相胡惟庸。而後又用攀附胡黨的罪名殺掉了李善長,而且都是全家處死,隻留下了李善長那個當駙馬的兒子。


    而且這兩個案子對於大明官場來說,不亞於山崩地裂,近五萬官員士子牽扯其中。政治鬥爭沒有對錯,隻有勝利。朱元璋雖然對朱允熥是慈祥的祖父,但是對待他認為的威脅者們,則是揮舞屠刀,人頭滾滾。


    兩個宰相的人頭,樹立了朱元璋在大明帝國的絕對權威,使得中國的皇權在大明帝國第一任皇帝身上,達到了頂峰。(清代的皇權比明代更為強大,這裏不過多敘述)


    天下沒人敢說話,明明知道李善長似乎有那麽點冤枉,哪怕就是死,也不是這麽淒慘的死法。可是,沒人敢說話。


    偏偏這個時候,有個戶部郎中王國用站了出來,說李善長是冤枉的。言辭激烈,直戳朱元璋的內心。


    大致意思是,李善長除了是大明的公爵之外,還是皇親國戚,與陛下本是一體。他若想造反,何必攀附胡惟庸?況且胡惟庸也是他一手提拔的,胡惟庸造反若成,他也不過還是個臣子,能有什麽好處。


    現在李善長死了,人死不能複生。現在天下人都說,李善長功勞這麽大,說殺就殺了。我們這些人,在陛下眼裏又算得上什麽?


    微臣希望陛下能引以為戒,莫讓天下士人再次寒心。


    這份奏折朱元璋反複看來兩遍,當別人都以為王國用死定了的時候,朱元璋卻沒有處置他,反而升他的官。


    但是,王國用這份奏折,卻是解縉代為起草的。


    朱元璋把解縉招過來質問,你身為什麽幫王國用起草奏折,為李善長伸冤。


    解縉說,臣知言出而禍必隨之,然恥立於聖朝,而無諫諍之士。


    他的意思很簡單,我知道會有殺頭的危險,但我不在乎,而且我瞧不起那些不敢說真話的滿朝文武官員。


    朱元璋喜歡有膽氣的人,更喜歡有膽氣,又有學問的人。


    所以破格提拔他為六品的翰林學士,但是這也看出解縉似乎的情商似乎不怎麽高,他的那句瞧不起滿朝不敢說真話的大臣,得罪了許多人。


    人都是這樣,我可以卑鄙懦弱甚至有些冷漠,或著陰險毒辣。乃至可以把這些當成人生的準則,我可以這麽做,但你不能拆穿我。你拆穿我,你就是得罪了我。


    由此可見解縉在文人中,是一把劍。得到了朱元璋的認可之後,他更張揚了。


    今年年初,他又上了一次奏折,太平十策。


    所謂太平十策,就是能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的十個計策。他隻是一個翰林,滿朝的六部尚書,禦史大夫都不敢說的話,他說了。


    先不說他的計策如何,他在書中有一條,直接觸怒了朱元璋。


    他說,大明分封藩王,是天下肇禍之始。


    就是說,朱元璋現在分封諸王,以後一定後患無窮。


    他的預言是正確的,在今後的歲月裏不但有靖難篡位,而且龐大的龍子龍孫也成了這個國家的蛀蟲。


    他有抱負,敢直言,有膽量,有遠見,有眼光。但是他低估了,朱元璋對於家人的偏袒程度。


    曆史上就是因為這句話,他不但被打發迴家繼續讀書,而且仕途屢遭挫折。


    他的挫折更多源於他自身,不懂得官場的法則,不懂得屈伸,不懂得低頭,不懂潛規則。


    等建文登基之後,為了自己的政治思想抱負,他又跑到京城來求官。當年他得罪的人,直接給了他致命一擊。


    當時解縉的母親去世,父親九十多歲。你這樣一個讀書人居然不在家照顧老父,跑來求官簡直就是不忠不孝。


    對一個人最高等級的打擊,就是道德上的捆綁和譴責。哪怕是信息爆炸的後世,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別有用心的指責別人,也是讓人身敗名裂的不二手段。


    解縉的仕途完了,他成了大明官場中無足輕重,甚至讓人瞧不起的小人物。


    但是隨即,經過了心誌磨礪的解縉,迎來了人生巔峰。朱棣帶著大軍進城了,在方孝孺為首的讀書人不合作之後,朱棣迫切的需要一個有聲望的人,來幫助他。


    解縉投靠了朱棣,相傳是他用華麗的文筆,幫助朱棣起草了登基詔。而且在很長時間內他都是朱棣的第一秘書,並且永樂初年所有的重大文件,詔書,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短短五年之內,他從一個被人刻意冷落的邊緣人,成為朱棣的寵臣,編纂永樂大典這樣的重任也落在他的肩上,而且還成為大明帝國當時的宣傳部長和文化部長。


    甚至在朱棣對於傳位太子還是朱高煦之間有猶豫的時候,他親口說出一句話,看聖孫。(相傳當年朱棣有點喜歡朱高煦,然後解縉跟朱棣說,太子不但賢德,而且他兒子也不錯。)


    這件事上再次看出他的情商低,自古以來君王的家事豈是一個臣子能摻和的。他不但摻和了皇帝的家事,還妄想做皇孫,就是後來一代狠人,把叔叔朱高煦當饅頭蒸的明宣宗的老師。


    再後來他摻和到了太子和朱高煦之間,被後者狠狠的告狀,然後剝奪官身,關進錦衣衛的詔獄。


    再然後,就是被錦衣衛指揮使紀綱,領會皇帝的意圖,把他活活的凍死了。


    (以上都是水,但是很多年輕的讀者未必對這個人物多了解,所以我才水的!)


    “這個人,如果用好了會是手裏的一把寶劍。但估計,用他的時候也要忍受他的低情商還有驕傲。”


    朱允熥稍微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解縉這個愣頭青,是朱允熥性格的磨刀石。一個成熟的好皇帝,就要忍受並且容忍,甚至重用這些敢於直言的愣頭青。


    “解大紳!”朱允熥笑道,“皇爺爺剛和我說完你是個愣頭青,讓我對你耐心點,你倒是先不耐煩了?”(字大紳)


    被吳王點名說愣頭青,解縉頓時滿臉漲紅,大聲辯解道,“殿下,臣隻是愛直言,怎麽就成愣頭青了?再說,陛下和殿下,私下說臣是愣頭青,有失仁德。”說完,驕傲的一扭頭,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這也能從側麵看出明初文人的風骨,若是在我大清,怕是臣子會高唿萬歲,謝主子誇獎。


    其實也更證明了,朱元璋對待這些青年才俊,是多麽寬容。


    “你若不是愣頭青,咱大明朝就沒有愣頭青!”朱元璋哼了一聲,“解縉,你原是六品的翰林學士,可你屢次觸怒同僚上官,不懂為官之道。上次咱申斥你煌煌大言,本想讓你迴家讀書。”


    “可是咱有愛才之心,吳王年少,身邊缺一個記善書記官,你來當吧!”


    果然,朱允熥在解縉的臉上,看到了不悅的表情。


    翰林學士本來是天子近臣,相當於皇帝秘書處的一員。給藩王做書記,等於是掉了幾個檔次。解縉是些官迷的人,能高興才怪。


    “怎麽?”朱允熥笑道,“你不樂意?”


    “臣......”解縉剛想說不樂意,可是看到朱元璋淩厲的目光,頓時把其他的話咽下去了。他隻是情商低,又不是傻。


    “臣,不是不樂意,而是臣本翰林.......”


    “你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朱允熥笑道,“也是,敢替李善長直言的人,放在孤的身邊,確實有些委屈了!”


    若是別人說這話,朱元璋肯定大怒,可是孫子說,老爺子就像沒聽見似的。反而饒有興趣的看著解縉,看對方如何應答。


    “臣為韓國公上書伸冤,乃是臣子本分,算不得什麽!”


    朱允熥一句話,讓解縉心裏再次不舒服起來,開口說道,“臣鬥膽,殿下看過那封奏折沒有,臣說的不對嗎?”


    “解縉,你別不知道好歹?”朱元璋大聲喝道。


    朱允熥走到解縉的身邊,淡淡的笑道,“你說的對,但不全對。”說著,朱允熥收斂,“你隻是看到了李善長的委屈,沒看到皇爺爺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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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會還有個名人出場,大家猜猜是誰,這幾個都是咱們小三爺未來的智囊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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