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柳仲禮結盟,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且陳涼手下也收攏了幾名有些本事的將軍,現在,正是詢問他們的機會。


    兗州內,新營負責在本地屯守,順帶著招收和訓練新卒。


    雖說官府在陳涼的授意下在給流民安排工作和住處,


    但,


    財政終究是有限的。


    且財政上最大的一筆負擔和支出,就是軍隊。


    但陳涼還沒辦法削減。


    北麵有魏人,南麵有侯景和南梁諸藩王刺史的聯軍。


    除了南山營,他手下有新營和各城的守備兵馬可以作為常規兵馬調動和使用,但其質量,真的有些提不上手。


    魏人打過來的時候,這些守軍就是節節敗退,根本組織不起來有效的防禦。


    質量一時半會搞不上去,就隻能在數量上下手了。


    更何況,將流民招募進軍中做士卒,也是一種安置的辦法。


    陳涼期望最高的,還是自己手下這支已經身經數戰的南山營。


    自己給的足夠多,終於換來了南山營將士的高度忠誠。


    除非日後陳涼大敗虧輸,而別人能給出更好的價碼、且將陳涼安置在軍中的各級軍官全部收買,要不然,這支兵馬無論在哪兒,都隻會姓陳。


    從外麵看,石頭城似乎仍是老樣子。


    城高牆厚,城頭站著守城的士卒。


    但,城頭變換大王旗,在原本插著梁旗的地方,侯字旗正迎風獵獵。


    雖然攻下了這兒,但其中的糧草輜重幾乎全都消耗殆盡,侯景還得從其他地方抽調物資補充石頭城,確保這兒還能再堅持一會。


    城中的百姓數量稀少,大部分都被抓去城頭,或者是送到建康做攻城的炮灰,


    “將軍,探馬迴報,青塘發現一支兵馬,數量約有一百來人,沒打旗號。”


    “那應該是柳仲禮了。”


    陳涼攬住韁繩,坐下戰馬步伐放緩,讓他能靠近旁邊的人。


    “你提議我與柳仲禮夾攻石頭城,但我還是不明白攻下這兒有什麽好處。”


    那人正是任約。


    當他帶著那個謝氏女見陳涼的時候,陳涼直接就同意了任約的投附請求,而且,在知道那個女子的身份時,第二天就給他們操辦了婚宴。


    現在,他任約的正妻,是一名世家女子。


    古人對於姻親,有時候是看的極重的。


    就算任約三心二意想要再次歸降侯景,


    就算侯景敢收下他,


    但心裏必然有根釘子紮著,讓他永遠不會去重用任約。


    大婚的那天,宋子仙也來了,還送上了賀禮。


    任約看見他,心裏有些驚駭。


    比起自己,宋子仙算是侯景手下比較重要的部將了,沒想到,連他也投附了陳涼。


    沒奈何,任約也隻能暫且收下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這次,也是他跟著陳涼一同出來。


    陳涼沒敢把宋子仙也帶上,這兩人待在一起,他是真的放不下心。


    帶一個任約在身邊出謀劃策,已經綽綽有餘了。


    任約聽到陳涼的話,思考了片刻,才道:


    “石頭城往西是大江,往東是石頭津,若是占據此處,可以連通京口、兗州諸處。因為從京口去建康,中間險要之處極多,行軍太慢,少說也得十數日,才能到建康城。


    若是走水路,最遲三五日,就能將大批援軍送到石頭城,而石頭城去建康,也不過是一兩日的時間。


    主上根基都在北邊,若是欲取建康,則必取石頭城。”


    任約並非陳昕、羊躭那些人,相較於後者,他是從侯景那兒投附過來的將領,隻能依附陳涼。


    因此,陳涼可以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而不用太擔心任約會泄露出去。


    而對於陳昕、羊躭等人,陳涼一方麵用的是官職籠絡,另一方麵,則是靠情誼拉攏。


    例如,和羊家結親。


    羊老夫人說是要再考慮幾天,但陳涼知道,羊家這幾天已經開始準備起來了。


    任約知道陳涼的心思,但他沒敢直接說出來,隻是含含糊糊,大家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侯景為什麽就待在建康裏,一刻也不敢鬆懈地攻打台城?


    隻因為一句話。


    挾天子以令諸侯。


    得到蕭衍父子,勝過千軍萬馬。


    “大都督!”


    “陳將軍!”


    “末將陳涼,久仰大都督盛名。”


    “陳將軍年少俊傑,如我大梁驃姚,等此次功成,本刺史必然替汝向朝廷請功。”


    雙方寒暄幾句,很快便切入話題。


    大家都知道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但古代,往往施行最多的,終究還是命令將士們攀附到城頭上,奪得一座座城池。


    攻城要消耗的最基礎的東西,就是人命。


    將士驍勇善戰,久經訓練,那死的人就少一些。


    若是訓練少,又沒有足夠的經驗,那死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柳仲禮部下多,但他也不傻。


    好聽話誰度會說,但若是因為對方的吹捧,就傻乎乎把自己的將士堆上去送死,那他也不配叫柳仲禮了。


    之前話說的好聽,那是才見麵說的客氣話。


    誰當真,誰就是傻子。


    石頭城裏麵的守軍力量不算多。


    陳涼和柳仲禮都派手下刺探過了,城中守軍大約就在三千人左右。


    但陳涼之前就守著石頭城,他當時麾下也不過幾千烏合之眾,卻能憑借城池之利將侯景過萬的兵力死死擋在城外,寸步不得前進。


    攻城總得有個主次,並不是大家亂哄哄衝上去,喊兩句口號,放幾箭,這城就能攻下來的。


    雙方言語間交鋒,無非是想要交換更多的利益。


    這次攻城是陳涼提出的,自然得先付出一部分好處。


    “大都督此次用兵所需糧草,都將由末將供給,其餘需求,都可以商量。而後若克石頭城,末將隻有一個請求:


    末將要這石頭城,用於屯兵。”


    陳涼話音剛落,柳仲禮的眉頭便挑了挑。


    要這石頭城做什麽?


    陳涼現在對外的公開身份就是南康王或是邵陵王的部將。


    聯想到這層身份,柳仲禮自然要往更深處想。


    軍中讓他最不爽的那批人,就是湘東王派出的部將。


    建康陷落,時間一長,在外鎮守的藩王自然有異心。


    這一點,柳仲禮出來的時候,哪怕是他自己沒想到,家中的長輩、以及韋粲等人也會暗中提點他一些。


    侯景已經攻打台城兩個多月了,而他攻陷建康,隻用了一天不到的時間。


    台城能撐多久?


    台城丟了,若是陛下不測,又或是太子......


    等到那時候,在外麵的幾個手握重權的藩王,可大多是陛下的親兒子。


    說句大不敬的,


    誰又做不得太子?


    甚至是,更進一步。


    柳仲禮現在最希望攻破侯景,但他也有著相當的警惕。


    陳涼索要石頭城,是替誰在要?


    莫非是邵陵王?


    柳仲禮沉思片刻,忽然笑道:


    “城池尚未奪迴,你我便在此算計得失,也太早了些,須得等奪迴城後,再商議不遲。”


    “末將倒是覺得,咱們事先就說好,免得之後算計來算計去,有傷和氣。”


    陳涼在這一點上沒有放鬆,他觀察著柳仲禮的神情,忽然露出無奈的表情。


    “不瞞大都督,此事,末將退不得。”


    果然如此!


    這事跟邵陵王有關。


    柳仲禮心思轉動,隨即道:


    “既如此,我要那石頭城也無用,你要屯兵,那便與你。


    隻是攻城此事......”


    “末將手下刺探到消息,姑孰會有糧船送到石頭城,而後由石頭城轉送到建康。”


    陳涼指著遠處,沉聲道:


    “此二處運糧送糧,都要打開東、南、西三道城門,而糧車隊伍太長,想要完全過去,要花上不少時間。”


    “末將手下有千騎,屆時請大都督率軍掩擊南門,吸引賊軍過去,而後末將率騎兵從西門攻入,直接奪門,而後你我二軍總數過萬人,


    隻需縱步卒進入,我眾彼寡,石頭城雖堅,可一夜而下!”


    柳仲禮沉吟片刻,看向陳涼的眼神裏露出一絲異色。


    “本刺史常聞龍驤將軍雖年少,既能運籌帷幄,也堪稱陣中猛將,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陳涼的計策,思路清晰,而且都可以派人去查驗各個環節。


    最重要的是,柳仲禮覺得自己從這事中看到了邵陵王的布局。


    “如你所說,柳仲禮聽到了你的計策,果然同意了。”


    “此乃主上之福也。”


    任約沒有托大,仍舊恭敬道:


    “柳仲禮此人威望較高,為人自矜自傲,不為眾人所喜,


    主上與其交好,無需給以過多好處,隻要平日裏對他恭恭敬敬,而後在關鍵時候幫他一把,就足以交好此人。”


    “投其所好麽?”


    “主上四字,深得此中精髓。”


    入夜,怕營地火光被人發現,因此士卒們大多仍在船中歇息。


    岸上,隻有部分巡邏士卒。


    陳涼站在岸邊,四周江風浩蕩,即使身上披著厚衣,也仍會感覺到寒冷。


    身後,跟著呂康和辛枚,還有幾名親兵。


    陳涼轉過身,發出一聲歎息。


    辛枚看著陳涼神色冷漠,不由低聲問道:


    “主上,外麵風大,咱們迴去吧。”


    陳涼凝視著江中的波濤拍打在岸邊,淡淡道: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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