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鐵已經過來了兩日,但陳涼卻隻是帶著南山營屯紮在齊康縣城附近,每天吃吃喝喝,沒有半點動身的跡象。


    莊鐵終於按捺不住了,他再次來到陳涼帳中,對著陳涼跪拜下來,淒涼道:


    “將軍怕是不信我麽?”


    “莊太守真是說笑了。”陳涼放下書,擺擺手,道:“論資曆,末將隻是區區雜號將軍,論年紀,也得敬您一聲長者,如何敢不聽信;而太守舉家歿盡,末將不能感同身受,卻亦有同情之心。


    隻是,太守不要心急嘛,兵事豈可擅動,末將後方還有一批兵馬未到,等到齊了,也好更增些把握不是?”


    還有一批兵馬?


    莊鐵臉上仍有淚痕,抬手拭淚的時候,悄悄瞥了一眼陳涼周圍的情形。


    隻見一張地圖攤在桌上,旁邊還有幾封打開的書信,上麵圈圈點點,似乎作了很多記號,他暗暗記在心裏,見陳涼仍是懶散的模樣,隻得道:


    “老夫不過喪家之人,既然將軍自有主張,那就請將軍自己斟酌吧。”


    等他走後,陳涼看看身旁,今天是呂康陪著,便吩咐道:


    “去把王先生請過來。”


    行軍的時候,王偉還被一路帶著。


    之前宋子仙因為立下了不小的功勞,暫時也不囚禁著他了,隻是把他軟禁在一間宅子裏,每日好吃好喝的供著,還和南康王是鄰居,周圍都有不少人手在監視著。


    陳涼臨走前,當著他們兩人的麵下了命令。


    隻要踏出家門一步,格殺勿論!


    王偉上次又想坑陳涼一把,但卻弄巧成拙,陳涼也明白了這家夥時刻都憋著壞水,無時不刻想逃離這兒。


    陳涼麾下缺得力人手使用,王偉謀略極強,自然便想要收服他。


    想要收服王偉,除非是一開始便遇到他,與之傾心結交;又或者是侯景死了,這家夥為了保命,自然是什麽都好說。


    曆史上侯景兵敗的時候,王偉也沒自盡殉忠,而是向湘東王上書求活,可見他也並非不能收服。


    隻是時候未到罷了。


    而最難的就是現在,侯景勢大,陳涼啥也不是,他眼前是一個又一個危局,度不過去就容易暴斃,更沒有多少發育的時間。


    王偉也看出陳涼舍不得殺他,因此平時也不故意求死了,老老實實地待著,受到的待遇也好了一些。


    他畢竟是聰明人,一時熱血上頭的勁兒已經過去了,現在既然有能活的機會,他還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陳涼心裏明白,王偉現在沒半點好意,但他嘴上不說,看王偉穿著一身幹淨衣服走進來了,笑道:


    “王先生雖做楚囚,卻也仍是風度不凡呢。”


    “陳將軍已是將死,卻也仍是誇誇其談呢。”


    “今日請先生來,便是厚顏向先生討求一策。”


    王偉沉默片刻,疑惑道:


    “陳將軍,今日莫不是累昏了頭?”


    “先生可知這是何處?”


    “何處?”


    “北徐州。”陳涼指了指外麵,坦然道:“現如今,魏人大軍已經發兵兩淮之地,多處城池陷落,建康以北,幾乎全數淪為魏人疆土。”


    “我為梁將,不得已而領軍北上,如今我勢太弱,隻能請先生教我了。”


    “與我何幹?”


    王偉冷笑起來:


    “魏人犯你梁國,跟我有何幹係?”


    “先生可別忘了,建康以北,便是南兗州,再北一些,即是兩淮之地了。”


    陳涼微笑道:


    “河南王如今正在建康,若北麵為魏人所攻,南麵再受勤王軍所迫,他還能活麽?”


    “王先生,你也不想河南王兩麵受敵吧?”


    “......”王偉。


    “將軍是在威脅我?”


    “不敢,隻是說明情況罷了。若是先生不願意教我,我也不敢強逼,隻是以當前形式來看,我軍必敗。


    既然如此,臨出兵前,我會請先生提前上路,替我去探探那佛家所說的阿鼻是否存在,到時候你我結伴同行,陳某也不虛此生!”


    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臨末,王偉才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對陳涼道:


    “那便先講好了,若有任何涉及河南王之處,請恕王某絕不會說半個字。”


    陳涼點頭答應。


    王偉仔細問了些當前的情形,知道如今南梁北邊疆土隻剩下數個州,東魏大軍在各處集結,包括莊鐵對自己說的那些話,陳涼也一並轉告給了王偉。


    看著低頭沉思的王偉,陳涼心裏哂笑。


    無論是莊鐵,還是王偉,對現在的陳涼來說,他們的話可信度都很低,


    但後者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足夠聰明,也懂得審時度勢,再加上現在侯景勢大,他還留著點活下來,去重新依附侯景的心思。


    陳涼上輩子混跡官場,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套路使用的那叫一個輕車熟路。


    當然了,不管王偉能講出什麽計策,陳涼都得先自己考慮一番,不可能王偉說什麽他做什麽。


    王偉站起來走到陳涼麵前,毫不客氣地伸手拿起地圖,仔細看了看,問道:


    “將軍如今麾下有多少兵馬?”


    “將近四千人,但都是精銳。”


    王偉擺擺手:


    “你不是陳慶之,魏軍也不是當年的魏軍,高家兩代人皆明主,他高澄派來領兵的人也不可能是庸將。”


    “所以,咱們很難正麵迎敵。”


    “莊鐵所說斷糧一計,王某覺得,似乎有些刻意了。”


    王偉分析道:“而且,他莊鐵全家都死於蕭大心部將之手,怎肯在魏人攻來的時候投靠您保住大梁的疆土?”


    “詐降?”


    “有可能。”


    王偉臉上出現了一絲譏諷的笑意,道:


    “畢竟,他把南地的王侯都得罪了一遍,若是還有心思,自然得去投靠一個新主子才是。”


    兩人在營帳中談論,外麵看門的呂康麵前迎來了一個人,呂康反而麵露苦色,不敢驅逐。


    “龍驤將軍在不在裏麵?”


    陳昕問道。


    呂康點點頭,提醒道:


    “陳將軍正在和人議事,您不如在旁邊帳中先等會?卑職去給您弄壺好茶暖暖身子。”


    “也好......”


    陳昕遲疑片刻,剛要轉身離開,麵前的簾子便被人掀開,陳涼勾著王偉的肩頭,臉上喜笑顏開。


    “今日聞王先生言語,真是如心中之茅塞頓開也!”


    王偉眼神閃動一下,正巧看見陳昕,三人互相看了片刻,陳涼看見陳昕,不禁詫異道:


    “阿兄怎麽來了?南兗州可還好麽?”


    “南兗州尚在。”


    陳昕看見王偉身上衣服幹淨,沒戴著枷鎖之類的東西,當即神色凝重起來,他看向陳涼:


    “軍報傳迴,說魏軍勢大,我擔心你在外孤軍苦戰,便又從新營挑選出二三千人北上援你。”


    “那麽,他是怎麽迴事?”


    他指著王偉,疑惑道:


    “此人,不是侯景的謀士麽?為何將他放出來?”


    王偉擺擺手,不等陳涼說話,他便開口道:


    “吾與龍驤將軍可是有約在先,雲旗將軍莫不是在質疑他?”


    挑事!


    王偉滿懷惡意地看著兩人,心想著先在陳昕心裏埋點刺,最好是等此間事了,陳昕這個貨真價實的大梁忠良,就把陳涼這個“大梁忠良”給幹掉。


    陳涼看了看皺起眉頭的陳昕,也皺眉道:


    “阿兄不信我?”


    “信你,可這...”


    “阿兄放心,等此間事了,我用完了他,就把他再關迴去,若是不老實,就直接砍了。”


    “......”王偉。


    好在中午的時候,陳涼也沒虧待王偉,他讓士卒盡量弄些好的酒菜來犒勞王偉,王偉這些日子也苦壞了,毫不客氣地大吃大嚼一番,隨即卷上被子,就在陳涼帳中睡起了午覺。


    呂康被打發去看守營門。


    正對著身旁的士卒發牢騷的時候,營外有數名騎兵縱馬衝來,而且身上裝束與自己等人明顯不一樣。


    “魏人來了!”


    呂康還沒反應過來,身邊就有一個老卒叫道。


    營門處的南山營士卒如臨大敵,兩人衝迴去通報,其餘人集合起來,守在營門口,等待著那幾個魏人騎兵的到來。


    除了呂康之外,這些南山營士卒還有一個領頭的人。


    那人姓王,臉上遮著一隻眼,是個半瞎,任職軍中幢主。


    他就是不久前在建康阻攔邵陵王派出信騎的那人,因為信騎驕縱,直接抽鞭打瞎了他一隻眼,陳涼才下令殺了那幾個信騎,留了兩個活口迴去。


    因為他的緣故,陳涼既可以籠絡南山營的人心,也有借口拒絕邵陵王,直接領兵離開了京口。


    當然,這人隻是領著一個虛職和相應的俸祿,陳涼問他想要什麽的時候,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王幢主恰好在營門處,他現在對陳涼極其忠心,眼見著似乎又是似曾相識的一幕要發生了,他不由挺起胸膛,冷冷看著那幾名魏人騎兵。


    為了將軍!


    那些騎兵有意挑釁,即使到了營門口,也沒有絲毫勒住戰馬的意思,他們想要嚇嚇這些梁軍。


    看到梁人的時候,他們嘲諷,他們驕傲,他們不可一世!


    如同看到了一群兩腳羊。


    有時候,外人的汙蔑和譏諷不可避免,但歸根結底,


    國強,百姓的腰杆子才能挺直。


    而他們,是大魏的將士!


    反正,在兩淮大部分地方,梁軍不是被他們打的丟盔棄甲,就是不戰而逃。


    更有甚者,甚至會綁著他們的主官過來請降邀功。


    嗬,這樣的兵,也配稱為兵麽?


    不過是咱大魏的踏腳石罷了!


    眼見著騎兵衝來,那些梁兵卻也不退,排成兩排穩住陣形,依次拔刀對準那些騎兵。


    他們手上沒有盾牌,可麵對著衝來的騎兵,也沒人退卻。


    這是打算把第一排士卒當做肉盾阻礙騎兵的衝鋒了。


    為首的那個梁兵首領,喊道:“擅闖大營者,格殺勿論!”


    騎兵衝鋒的勢頭微滯。


    首領拔刀怒吼,刀刃遙指前方:


    “梁軍!”


    “虎!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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