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裏麵是糧食!”


    當會水的幾個士卒從江水裏探出頭大喊的時候,在場還站著的那些人全都鬆了口氣。


    陳涼讓士卒盡量把救出來的人裝上糧船,準備帶他們一起迴去。


    為此不得不又卸掉了整整兩船的糧食,畢竟有些船隻實在損毀嚴重,隻能說這次出來,最大的好處就是練了兵,糧食收獲並不多。


    臨走前,陳昕下令要放火燒掉那些卸下的糧食,陳涼在旁邊頓時想要阻止。


    “區區兩船糧食,沒準還能落在百姓嘴裏一點,要是燒了,豈不可惜?”


    陳昕歎氣道:“但若是任憑叛賊拿走它們,我這心裏也著實難受。”


    陳涼微微皺眉,他彎腰捧起一掬麥子,轉過身來,招唿眾人每人過來抓一把放進口袋帶走。


    又耗費了些功夫,直到偵騎按照約定的時間返迴時,陳涼讓陳昕帶著五十名南山營士卒和救出來的流民重新登船,讓他們先行離開。


    自己和剩下的六百多名士卒,則準備原路返迴,用過來時乘坐的船隻返迴。


    陳涼讓人把剩下來的十多名叛軍士卒的頭發全部割掉,讓他們能迴去告訴姑孰城裏的叛軍,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至於範將軍和劉先生兩人,先挨了南山營士卒們的一頓毒打,但兩個人都還留著氣。


    旁邊的辛枚低聲問道:


    “將軍,這兩個畜生,為什麽不直接把他們砍了?”


    陳涼想攬住辛枚的肩膀,但辛枚個子高大,他一時沒拉得住,反而被拽了個踉蹌。


    好在辛枚反應快,立刻身子略微歪著,讓陳涼能夠到自己的肩膀。


    也隻有在這時候,他才會猛然意識到,眼前的這位將軍,看上去也就是個少年模樣,年歲,應該是不大吧?


    陳涼拍了拍辛枚的肩膀,溫和道:


    “現在砍了他們,不過是多兩個屍體,傳出去以後,最多說我打了場勝仗。


    而把他們帶到石頭城裏,


    當著百姓們和流民們的麵,把他們砍了,


    你猜猜,他們會說我什麽?”


    辛枚眼裏先是迷惑、繼而是遲疑,最後,帶著恍然大悟和幾分小心翼翼的心情說道:“小人,好像明白了一些。”


    姑孰城是建康西南的藩籬,城中也有數千叛軍防守,侯景臨走前,從這裏帶走了所有精銳,隻留下一城老弱病殘,但也全都是禍害,鬧得城裏民不聊生。


    範將軍臨走前,早就派人命令不準關城門,過會他會派人運糧迴來,到時候不準阻撓。


    可晌午以後,城外都不見半個人影,看守城門的士卒正拄著長矛打盹呢,忽然聽見遠處響起一陣喧嘩聲,抬頭一看,竟是十幾個禿驢朝著城門邊喊邊跑過來。


    睡眼惺忪地望過去,他還以為是逃難的和尚,不由笑道:


    “喂,那群賊禿,是哪來的念經和尚?”


    “放你娘的狗屁!”當頭那人跑地上氣不接下氣,對著守門士卒就是一唾沫,喊道:“我們中計啦!官兵就在西邊等著我們!”


    “幾百個弟兄啊,聲兒都沒響幾下,我就看見成千上萬支箭落下,那一下就倒了好多人!然後周圍到處都是梁軍,肯定是朝廷清繳的大軍來了!”


    “那,那將軍呢?”


    守門士卒聽的傻眼,心裏也害怕起來,顧不得擦臉上的唾沫,顫顫巍巍地問道。


    “人都死完了!將軍也早沒啦!”


    江水滾滾,耳邊風聲不絕。


    陳涼站在船頭,辛枚在他後麵跟著,看江風吹動陳涼的衣襟,這時候,他猶豫一會,才低低說道:“將軍,小人有些話,想跟您講講。”


    “說吧。”


    “小人愚昧,僥幸能夠追隨您,已是平生幸事,但是......”


    辛枚抬起頭,卻發現陳涼臉上依然平靜,他咬咬牙,說道:“將軍,


    但,


    您太仁慈了!”


    陳涼皺起眉頭,看著翻湧的江麵,冷冷問道:“什麽仁慈?”


    “不瞞您說,小人幼時,也有點家世,僥幸讀過幾年書,知道仁義二字,如今亂世,將軍何等仁慈,甚至不惜放棄整整兩船的糧食,就為了救百來個人。”


    辛枚說話的時候,手都在發顫,他的眼神始終看著陳涼,他不知道陳將軍為何始終一臉平靜,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如此害怕,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年成好的時候,官府就多收糧食,人們沒飯吃;就算是年成不好,官府該收的還是沒少收半點,甚至還要多收;


    將軍啊,年年都死人,處處都死人,書上說亂世人如草芥,但小人看,太平何嚐不是做狗呢。


    您現在不能過分仁慈啊,在這年頭,好人是活不長久的......”


    辛枚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他都不敢再看陳涼的臉。


    片刻後,他感覺到肩膀被輕輕拍了拍。


    “你說的很對。”


    陳涼淡淡的說道,他轉過身來,拍拍辛枚的肩膀,自嘲的說道:“天下人這麽多,我哪裏救得過來。”


    “駕!”


    一匹戰馬朝著城門疾馳,城頭的士卒立刻打起精神,大聲喝問:


    “什麽人?”


    “開城門,將軍迴來了!”


    船隻停泊下來,流民們相互攙扶著,看著近在眼前的石頭城,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不由喜極而泣。


    羊躭和謝應放下手裏的事情,匆匆趕來西城門處迎接,謝應沒看見陳涼,不由問道:“將軍呢?”


    “應該在後頭吧,很快就到了。”


    “你們這次弄到了多少糧食?”


    陳昕指了指身後的船隻,言簡意賅:“原本應該有十多艘,在那兒的時候沉了兩船,又怕那些流民在船裏悶死,不得不多給他們分幾條船,於是又放棄了兩船糧食用來裝人。”


    “趁這兒人不多,我跟你說實話吧。”


    羊躭搖搖頭,低聲道:“城裏的糧,不多了。”


    “怎麽迴事?我記得出來的時候,糧還夠呢吧,之前不還是從東府城那兒拉過來一批嗎?怎麽就不夠了?”


    陳昕頓時著急起來。


    羊躭心裏也鬱悶,他罵道:“我之前跟那些看守府庫的官吏要賬簿,最後粗粗算下來,糧食足夠全城兵民吃上兩三個月,因為石頭城本就有府庫,而且還需要定時給建康供糧,但今天我自己去查驗府庫,卻發現這些天殺的混賬虛報了賬目,現在的糧食,最多不過支撐半個月。”


    “說什麽他們,還不都是你無能!


    沒了糧食,這城怎麽守!”陳昕終於按捺不住脾氣,這些天事情太多,積壓的火氣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


    “這...”羊躭有苦說不出,他也覺得是自己的錯,但陳昕的語氣讓他也起了幾分火氣,眼裏明顯憤怒起來。


    老子這些天不也是辛辛苦苦的在做事,這糧食又不是我偷的。


    這時,幾人聽見身邊的士卒們喧鬧起來,尤其是那些還聚在城門處的五十名南山營士卒,這時候重新站成隊列。


    岸邊,幾艘駛來的大船拋下纜繩,下麵的人接住,將繩子係在臨時打的樁子上。


    陳涼帶著六百多名士卒依次下船。


    這次出戰,南山營幾乎沒有傷亡,最多是幾十人身上帶了些輕傷,算不上問題。


    而且去的路上,大部分士卒都看到了水裏的“白龍”,現在乘勝歸來,士氣高漲。


    陳昕按住羊躭,自己迎著陳涼走過去,勉強笑道:“賢弟,咱們晚上,都來我這兒喝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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