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他突然轉過頭來,直直的看向陳肴言,眼裏融著碎光:“我以後想當律師,我隻想跟著你學,跟你一個人學。”


    少年人的眼神最是澄澈幹淨,什麽也掩藏不住,陳肴言與路沉的目光對視,平靜的很,像是不會為流星的墜落而泛起波瀾的深海。


    陳肴言看他半晌,突然開口詢問:“你為什麽想當律師?”


    但沒待路沉迴答,陳肴言繼續追問:“是因為我?因為對我的片麵了解或是美化、抑或是盲從,連帶著直接決定自己的未來方向?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你了解我的過去和現在?你就敷衍的將自己最好的幾年歲月浪費在我這裏。”


    陳肴言最後說了句稍有點狠的話,他直直的看著路沉,不讓對方躲避退縮:“路沉,我擔不起你的人生,也不想擔。我和你隻是很純粹的律師和當事人關係,我為你辯護,是我的工作、是我的分內之事,沒有絲毫別的多餘的想法和打算。我希望,你做的所有決定,都不要與我這樣一個普通的陌生人有關係。”


    燈光熄滅,路沉的眼睛也紅了。


    他一順不瞬的盯著陳肴言,像是被對方話語裏的意思摁在原地不能動彈。


    陳肴言不避不閃,穩穩的與他對視。


    淚水似乎就要漫過眼眶,路沉低頭飛快的解開安全帶,從副駕駛跑了下去。


    陳肴言看他跑進的是學校的後門,才略鬆一口氣。他麵無表情的翻著手上路沉宿舍的舍管電話,翻到後發了條消息過去,才啟車離開那棵雨後的桐樹下。


    陳肴言第二天在學校上完兩節雙學位的課,便去了《法律與倫理》通識基礎課的課堂,這是他的導師薑教授在全校範圍內開設的一門選修課程。


    今年陳肴言大四,畢設做的差不多,薑教授便讓他去給自己當助教。


    陳肴言拿著平板和打印出來的簽到名單去了教室,先替老師傳了在線的課程課件,再返迴坐到入門處的第一排。


    臨上課五分鍾前,簽到的名單隻簽了十分之一。


    之後5分鍾,便是學生來教室的“高峰期”,第一排人頭攢動,陳肴言將名單全部鋪開來放,隻坐在位置上敲打鍵盤忙著自己的事情。


    但突然,他鬆開放在鍵盤上的手指,按到一頁簽到的a4紙頁上,抬起頭來看向對方。陳肴言的聲音並不大,尤其是與鬧哄哄的教室相對比。


    但一直麵無表情毫無動作的學長突然開口,是個人都要好奇的望過去。


    陳肴言的手指在那位alpha剛簽過的名字上點了點,製止了他想要繼續下去的動作:“同學,隻簽自己的名字就好。”


    這話裏麵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人高馬大的alpha居然有些臉紅,噎了下,飛快的道個歉突然拋下筆跑出門去,然後縮在在後門角落處撥了個電話。


    電話對麵的人半天才接起來,睡意朦朧、困意明顯,有點不耐的“喂”了一聲。


    “學長…那個,今天這個課,我想幫你簽到來著,但是被助教發現了,你可能得自己來一趟。”


    周冽還閉著眼睛躺在宿舍的床上,腦袋緩慢的轉了半天,才想起來還有上課這迴事。


    他的通識選修遠遠不夠達到畢業的學分要求,所以隻得在大四補上,球隊的學弟們幫他搶了幾節合適的課,說是要幫他考勤答到,但奈何此次的助教稍微有那麽點嚴格。


    他隨便的噢了一聲,閉著眼睛懶散的迴了一句:“沒事,一次考勤而已。”


    alpha學弟卡了卡,又想起球隊那些人的說法,他吸了口氣才補充道:“可是剛剛陳肴言學長都看到你的名字和學院了…他不是和你不合嗎?他會不會專門針對你啊?”


    周冽本來都已經把手機放到一邊沉入睡眠了,話筒裏漏出來個“陳肴言”的名字來,在腦子裏轉了幾個圈,終於接觸到他的敏感神經,周冽才反應過來。


    電話對麵居然還實心眼的等著沒掛,周冽睜開眼睛,撈過手機問了句:“這門課叫什麽?”


    學弟一問一答:“《法律與倫理》。”


    周冽坐起身來,又問:“陳肴言是助教?”


    “對啊,你沒看到課程通知嗎?那上麵就寫的很清楚,還有陳學長的聯係方式,而且剛剛他就坐在教師前排給我們簽到,都看到了。”


    周冽薅了把臉,掀開被子說:“行,那你先進去上課,我等會過來。”


    上課鈴聲已經響起前奏,學弟握著電話飛快問:“那要我給你占個座位嗎?”


    周冽打著哈欠從衣櫃裏麵拿出件t恤:“不用。”


    薑教授來到教室開始授課時,陳肴言就沒有再做自己的事情,而是坐去後排聽教授的授課。


    薑教授是個很酷的老頭兒,他很不耐煩學校每年都要給他分的開課指標,將授課內容以及教學範圍都交給自己的學生去處理,他自己隻負責出現在課堂上講講,所以今年授課的課件乃至課程進度都是陳肴言整理的。


    薑教授覺得自己的時間很寶貴,隻樂意去給那些湊學分的學生們照本宣科的念念ppt。但他卻又是真的愛這個行業,隻要站上講台,他就止不住的真情實感。


    所以但凡薑教授上課,他幾乎都不按照學生給的安排做的課件授課,上台的時候便是ppt的第一頁,下台的時候可能依舊還是第一頁。


    陳肴言坐在最後排,正聽著薑教授又在更新擴充倫理的概念範圍,身邊的後門便突然被人推開,一股涼風裹挾而進,有人帶著冷冽的海風般的味道坐在了自己的身邊。


    陳肴言下意識偏了下頭,便與周冽的眼睛直直相對。


    “學霸,我簽個到。”周冽笑了下,說。


    一場秋雨一場寒,陳肴言今天早上起來換了件打底的毛衣,而身邊剛進教室的人,還穿著件半袖的黑色t恤,側身撐著一邊胳膊,衣服的領口處微微下滑,露出明顯的鎖骨窩來。


    陳肴言淡淡一掃,沒想到對方的皮膚這麽敏感,前兩天的印兒今天還能看見個模糊形狀。而他的左側脖頸的淡淡紅痕,也是昨天晚上才拍上去的。


    陳肴言將手邊的簽到表格推給周冽,視線迴到講台上方。


    周冽沒急著翻簽到表找自己的名字,而是有些好奇的看著身邊的人:“學霸,今天這麽好說話麽,是昨天晚上打了我的愧疚?”


    他的話落,陳肴言照舊是毫無反應,側臉對他,麵無表情的望著講台上方。


    周冽便伸手去掰他的肩膀:“你是不是聽不見我跟你說話啊?”


    陳肴言反應很快,並且稍用力捏住他的手直接甩開,但出口的話卻還是平淡的很,甚至表情都是冷的:“我隻是不想在你身上浪費時間,簽就簽,不簽就走。”


    周冽的手被他捏的有點痛,他扭著自己的手,挺嘲諷的勾了勾唇,另一隻手嘩啦嘩啦的翻著自己麵前的簽到表,然後用筆印上學弟剛剛簽的半個“周”字。


    他成績稀爛,但字跡卻意外的瀟灑利落,單手寫完,筆畫沒斷,他的名字寫的大些,占了兩個格,在那列表中尤其明顯。


    筆擱下,周冽的聲音也冷淡下來:“所以你是喜歡在高中omega的身上浪費時間?”


    第8章 chain


    陳肴言總是慣常忽視周冽,忽視他的存在,忽視他的挑釁,就像他自己口中所說,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周冽身上。


    包括現在,周冽在他旁邊問出這番話來,陳肴言也依舊望著講台處,並未分給他半點眼神。


    自始至終的,周冽都非常不滿陳肴言對他的這樣不在意。


    他盯著身邊的陳肴言,從他的額發往下看,看他順滑流暢的側臉線條,一直越過下顎和喉結的凸起,直至沒入衣領。


    陳肴言正聽著講台上薑教授的實際案例的講解,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捏住。


    他偏頭,周冽撐著頭坐在他旁邊勾唇笑的帶著點嘲諷:“我還真以為你聽不見看不到呢?”


    陳肴言捏著他的手腕想拍開他的手,但周冽看似並沒有如何使力,卻輕易不能將他的手扭送下去。


    這是在課堂上,他們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稍微大一點的舉動都很顯眼。


    陳肴言終於冷淡的吐出兩個字:“放手。”


    周冽一隻手撐著自己,另外隻手就放在陳肴言的肩頭,並且毫無鬆下去的意思,他又繼續問:“你居然還會說話呢?”


    周冽的腔調不無嘲諷。


    陳肴言麵無表情的再次伸手要將周冽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甩下去,他用了勁,將周冽的手撥開,周冽突然鬆力,陳肴言要撥開他的手一時沒收住力氣就要揮到桌麵上。


    但周冽又眼疾手快的攔了一把,然後在他旁邊哼笑一聲:“學霸啊學霸。”


    他們的這番動靜引得前排同學向後轉頭的圍觀,前排同學一轉頭就發現兩人正手握著手擱在桌麵上,對方順著手探求八卦的往上看,就看見周冽似笑非笑的側臉和陳肴言麵無表情的正臉。


    圍觀的同學瞪大眼正待驚歎,就感覺到周冽涼涼冷冷的視線淡淡的掃過來,他並不敢惹這個無法無天的,立馬撤迴頭去,但偷偷往學校表白牆裏裏發投稿的舉動根本止不住


    “牆!投稿!”


    “周冽喜歡alpha!!”


    “陳肴言也喜歡alpha!!”


    “他們剛剛在教室最後一排牽手!我親眼看見!”


    “磕到了磕到了!陳肴言是《法律與倫理》這門課的助教,周冽就專門選這門課!上周體院法院籃球賽,周冽一直在那裏逗陳肴言!上上周陳肴言和周冽在學校門口兩車相撞你們也知道吧!!而且每次周冽看到陳肴言的時候都笑的很明顯啊!!”


    “那些喜歡周冽或者陳肴言的兄弟姐妹們,散了吧散了吧,人家優質alpha都內部消化了…”


    陳肴言對於前座的飛快敲字的舉動以及自己連同身邊這個人即將在校網上掀起的熱潮一無所覺,他感受到握著自己那隻手的幹燥熱度,與自己常年冰涼的手形成一個很明顯的溫度差。


    他皺眉,有些不適的收了迴來。


    周冽看見他的舉動,似是笑了一下,然後又把手重新搭上他的肩頭,然後補充道:“好像隻有這樣,學霸才聽得見我說話。”


    教學樓安置的下課鈴在固定時間響起,略微遮擋住陳肴言出口的聲音,他側身看向周冽:“所以你到底要說什麽?”


    周冽與他對視,與他清亮的黑色眼珠相對,那些莫名其妙的不滿、憤懣、嘲諷、戲弄的情緒突然消失,他突然也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


    然後陳肴言緊接著又補充一句:“你說,我等著,說完就別再來惹。”


    陳肴言看著周冽半天,對方終於出口一句:“你跟那個高中生omega是一對?”


    他反應了一下才知道對方說的是路沉,然後他皺了皺眉,冷聲出口問:“跟你有什麽關係?”


    周冽一隻手仍舊搭著陳肴言的肩膀,他放鬆般往後靠上椅背:“你是學法的,猥/褻未成年,尤其是omega…”周冽的話沒並沒有說完,故意留了個意味深長的尾音。


    陳肴言覺得好笑,並且也再次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他猝不及防的伸手捏住掰動周冽的手腕,周冽這個姿勢,根本沒來得及防備,一下刺痛被他撥開,整個人的平衡都有點問題。


    陳肴言看他穩住身形,聲音還如剛剛那般平淡的冷,他維持著原調補充一句:“我的私事還輪不到你來過問,如果你要問的就是這些莫名其妙的話題,我沒空跟你玩太極。還有,別再碰我,真的很煩。”


    說到最後幾兩個字的時候,陳肴言似有所感,還皺了皺眉。


    周冽是個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的人。


    最初在小學時,他的“初戀”轉頭就給陳肴言遞了情書,周冽本來隻是有些幼稚的氣憤。那時的追求、戀愛也隻是為了追趕時尚和潮流,為了充充門麵裝裝樣,周冽那時連男女abo幾種性別都還沒搞清楚。


    但他受不了拒絕情書後,陳肴言經過他身邊時那個輕飄飄的冷淡眼神,那個眼神直接就讓陳肴言上了周大少爺的敵對名單。


    而在往後這些倉促混亂的少年時代裏,陳肴言遇見周冽的時候,都永遠是那副麵無表情的冷漠無視,讓周冽不忿、不服以及不爽,讓他變著法的一定要逼出陳肴言的迴應。


    恰如此時此刻,陳肴言的話落,周冽不僅沒有知難而退,反而被氣笑了。


    他直接坐直身體,湊近陳肴言的臉,兩人之間的距離大幅度拉近,唿吸可聞。


    陳肴言嗅到空氣中淺淡的海鹽味,他罕見的走了個神。


    這便是健康正常的alpha,在易感期以外的時間段裏,都能很好的控製自己的信息素釋放,即使周冽離他這樣近,裸露的後頸就暴露在空氣中,陳肴言也隻能嗅到一點周冽的身體與信息素混雜的淺淡氣息。


    而反觀自己,不管是否在特殊時期,後頸腺體信息素的釋放都不能由自己掌控,而必須借助依賴於外物。


    周冽離的很近的聲音終於換迴陳肴言的意識。


    他看見對方的眼睫緩緩眨動,彎著笑眼在問:“那天晚上也很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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